摘 要:遲子建小說近年來在眾多創作流派和創作風格中獨樹一幟,她的小說有鮮明的死亡意識,這種死亡意識是遲子建體驗生命的另一種形式,她所寫的死是死生契闊的人間感情,也是大自然的輪回替換,傳達出作家對于生命的關照,并且以死亡的方式表達對于不尊重生命的強勢社會力量的失望與抗拒,構成遲子建小說的深層話語。
關鍵詞:遲子建小說 死亡意識 體驗
遲子建,在這個“眾神狂歡”的喧囂年代里執著地追尋著日常流程中流失的愛與美的女作家,沉靜地面對世事的煩擾悲辛,書寫著詩樣情懷。她把自己對生命的感悟和理解融入到故事當中,在作品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體驗,使之意蘊豐厚而情味悠長。“死亡”是文學作品中一個恒久的命題。作家通過對死亡的描寫,傳達出對生命的思索和體驗。但死亡在遲子建這里并不呈現出具體的現實性存在,而是轉換為審美情感體驗可以把握的藝術化對象,成為精神自我關照和沉思的境遇。遲子建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思維形式和情感邏輯去闡釋死亡和書寫死亡,體現出特有的死亡意境,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我所理解的死亡就是木器環繞的休息”,“將死的光芒總是燦爛奪目的”。
一、死亡困境中的認同性體驗
遲子建的敘事總是從自己最直接最具體的生存環境甚至困境出發,直面人生,來思索人生在世的種種遭際,堅決摒棄以“他者”立場訴諸一種可替代的視野來觀察人的現實處境,以“我”的體悟,通過不可替代的“我”的視野來看待人生世界,在對大千世界蕓蕓眾生進行描繪時,文學成為內在作為體驗的有力表達,貫穿著作家的認同體驗,傳遞著作家的價值取向,情感判斷,所以遲子建小說所寫人物帶有生命的質感,“死亡”更是富于張力。這種張力體現在對死亡的矛盾態度上,拒絕庸常,追尋精神的自由與超越是優質的生命存在的意義,但現實的困扼和無情使優質的生命以死亡作為生命最終的皈依。
《秧歌》是遲子建早期的一部中篇,以女蘿的生活經歷為線索寫小梳妝的人生悲劇。女蘿因為凍掉了趾頭就再也不看秧歌,所以,她有時間活在自己的生命空間里,她不幻想愛情,她的生活瑣碎但真實。被小城人視為天人的小梳妝在自己的愛情里空等一生,絕望而死。小梳妝為愛情空守一生,而不渴望愛情的女蘿只活在自己世俗的人生里,反而少了很多痛苦,這是人生的悖論。人總以精神的自由追求為活著的意義或目標,然而痛苦和悲劇也多來源于此。這正是作家在對人生現實處境造成的困惑所帶來的難以釋然的心理壓力的驅使下尋找到的透視人生底蘊的屬于自己的焦點。作家的困惑常會使作品在藝術表達上無法達到完整統一,也會使作品存在內在矛盾,包含多重主題。《秧歌》中小梳妝與女蘿的人生對照以及命運的不同,正體現出作家的內在矛盾性。“死亡”難道是這個美麗的女性相信愛情所得到的必然結局嗎?
二、死亡困境中的愛與追尋
后來遲子建對于死亡的描述發生了很大變化。“憂傷而不絕望”是非常準確的評價,這種死變成了死生契闊的人間情感,通過對于生與死體驗的追尋,表達死亡對于生者的意義——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生命另一種存在方式的開始,也是大自然的輪回替換——水死為冰,雪死為泥。“白雪覆蓋著生長著茂盛植物的土地,白雪同樣覆蓋著為耕種這些植物而死去的靈魂。”
在《重溫草莓》中,對父親的思念最后牽走了母親的生命,而“我”則在夢中與父親相見。在講述幻境時,穿插父母生前的恩愛場景,溫暖而又充滿傷感和悲涼,正是“以樂景寫哀情,倍曾其哀樂也”。我與父親的相見充滿了光與影的變換——“我必須埋下頭,我埋下頭的時候忽然覺得一片金色的光芒正徐徐地從我腳下升起,冉冉地爬上我的脖頸,接著,我覺得一雙堅實的大手異常溫暖地抓住我的手,那種久違的溫暖令我戰栗。”人性里真摯的情感使活著的和死去的親人息息相連,常以紀念的方式訴說情感體驗,思考生命的意義和目的——很多時候,活著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他人,為了死去的人,為了愛與思念。這是遲子建的一種獨特的表現方式,一種超越了死亡的死亡敘寫。
三、死亡敘寫的深層意義——失望與抗拒
然而,遲子建并非一味地溫情脈脈。作家對于生命的關注,不單限于某一群人,也不單限于人類自身,人與自然的生命是緊密相連的。在遲子建的筆下,生命無貴賤之分,所有的生命都是有尊嚴的,是值得尊重的。作家的人文關懷滲透到每一種生命形式上,在這人性關懷的背后是作家冷峻的思考。
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我”走進了一個叫烏塘的小鎮。這是個讓人絕望的地方,到處充斥著卑劣無恥,充滿著人類缺陷與悲憫無奈的哭泣。這篇作品的人文關懷和對社會不公平的嚴厲批判使這篇作品具有了厚重的力量,死亡成為一種標識,讓愛與恨如此分明。《越過云層的晴朗》通過一條狗的經歷穿起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以狗的眼光來審視人類社會,以狗的忠誠來反襯那些置道義和良心于不顧的人類的丑陋。小說的結尾一樣地讓人絕望到窒息:這只狗依舊在尋找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早已死去。忠誠不再有依托,而丑惡卻依舊瘋狂生長。在《偽滿洲國》中,遲子建試圖消解死亡的冰冷,用溫暖的充滿人性關懷的敘述來展示生活在那個時代的每一個人,這部采用民間策略寫就的歷史題材的作品,還是給我們演繹了一個又一個悲劇。這部小說以人性和歷史的關系進行結構,寫人性在歷史中的沉浮,把歷史還原為平民的日常生活,描述悲劇歷史階段里的人的生命的易逝。作家在這部作品中一年一年地紀事,從偽滿洲國成立到日本戰敗,每一年,老百姓的生活都是在苦難中掙扎,每一年都有不該結束的生命結束。1939年,日本人到處搜老百姓家的糧食,小姑娘劉青被他們撞上了,劉青被強暴,隔天,“劉青吊在房梁下,她懸空的尸體就像一條體態俊美的青魚。”生命的如此結局是苦難的延伸,詩話的語言淡化了苦難,消解了慘烈,正是這樣一種消解,反而把日本人視中國人的生命如草芥的殘忍心理更逼真地描畫出來,也傳達出生活于現代的作家對那一時期的國民的哀憐與同情。
阿多諾說:“藝術是社會的,這不僅僅是因為其素材內容來源于社會,而且就因為它在社會的對立面。只有當它變得自律時,這種對立的藝術才能存在。通過凝聚成一個藝術上的整體——而不是屈從于現在社會的規范而證實自身在社會中是有用的——藝術正是由于它存在在那才可能對社會進行批判。”遲子建以自己獨特的視野選定她獨特的敘事方式——兒童視角或動物視角表達自己對社會現狀的價值取向及情感判斷,取舍之間,態度明確。
遲子建小說的死亡意識以及對生命的獨特感悟貫穿于她創作的始終。生命是青蔥翠綠的,但死亡隨時都會到來,而且不可避免。在遲子建的小說里,死亡是輪回,所以坦然;是超越,所以充滿神奇;是升華,所以讓人“哀而不傷”。諾瓦斯利說:哲學是懷著鄉愁的沖動去尋找精神家園。而遲子建卻是在用一種死亡意識引領讀者去尋找安頓靈魂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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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彥華,河南質量工程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