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臺灣詩人非馬的這首小詩《鳥籠》,在平白曉暢的詩句背后潛藏著詩人對生活細節的智性思考,其詩形的精心設計也給讀者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想象空間。
關鍵詞:平白 智性 詩形 設計
非馬是臺灣詩壇一個風格獨特的詩人,他的詩簡潔、凝練、短小,意象鮮明突出,往往使人一見即識、過目難忘。
他的這首僅17字的小詩《鳥籠》,可以說將自己詩歌的創作技巧、藝術風貌、思想意蘊等眾多方面和諧地熔為了一爐,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全詩如下:
鳥 籠
打 開
鳥 籠 的
門
讓 鳥 飛
走
把 自 由
還 給
鳥
籠
鳥籠,作為一種客觀意象在生活中隨處可見,在探尋自由的詩歌創作中的運用也是屢見不鮮。然而,就是在這普普通通、毫不新鮮的兩者組合中非馬卻獨具慧眼,以偏執的視角對其進行深掘,帶給讀者難以言說的陌生感,并讓讀者在強烈的視覺沖擊和極具韻味的主觀領悟中獲得審美的享受和滿足。
首先,詩人把一個框縛著鳥兒的鳥籠呈現在讀者面前,這只鳥籠不是被步履蹣跚的老者掛在城市遠郊的林間梢頭,也不是被鳥販子擺在攤前連同鳥兒等待出售。在這里,生活中普通的鳥籠只是作為原型再現,詩人經過思維的過濾,打破常人的先見,讓鳥籠的一側斷裂,讓通往外面世界的小小籠門敞開,讓鳥飛走,讓鳥自由。
讀者一定納悶——一只裝有鳥的鳥籠本應是老者手中的玩物,是他們鍛煉身體、消磨時間的依托,詩人為何要讓籠門洞開,讓鳥籠空空蕩蕩呢?帶著種種猜測我們進一步探究,盡量揣測詩人的意圖——誰給了誰自由?然后肯定會為這耐人尋味的開端深深折服。這里,我們且不對整首詩評頭論足,但是僅從這樣一個大膽奇巧、引人入勝的開篇,詩人的功底就可見一斑了。
其次,這首小詩區區17字,卻被詩人分列9行,平均每行不到2字,17個漢字的組合能有多大的魅力?然而,就是這簡單的17字,在詩人簡單的排列組合中煥發出神奇的感官色彩,那就是突出的外形。9行詩句、句句成詞,以單字成行的4句,字字如重錘砸落,平添了詩歌強烈、明快、跳躍的節奏感。這種短促有力的節奏自然撥動著讀者的心弦,催促人們從這單純精干的語言中揣摩它的多重內蘊。這平白無奇的詩行,在詩人非馬的拆解下,居然耐人咀嚼起來。
詩人突破傳統詩歌的形義關系,將詩的外形首先凸顯在詩歌的語言層之外,讓人展卷就驚詫于形的奇妙組合,然后在一眼望盡全篇后拋開詩形去究義,并最終結合著詩韻的提頓深掘此詩表層之下的哲學思考??梢哉f,詩人成功地運用了獨到的詩歌表現技巧,牢牢地抓住了讀者的視線和思路,讓每一個眼神不經意劃過此詩的人們在強烈的視覺震撼和玲瓏的心靈體悟中陷入無盡的沉思。
然而,《鳥籠》這首小詩的精妙之處還遠不止這些,我們接著看詩的最后4句。試想,如果我們抹去最后一行不看,剩下的內容也許勉強還能稱得上是詩,只是一個門外漢也能看出它的拙劣粗淺??墒?,當我們將捂住末行的手移開后,情況簡直天差地別,一個單立成行的“籠”字緊隨“鳥”后,它像一個倒立的金字塔的塔尖支撐在全詩的底層,這突出的位置感和匠心獨具的詩意賦予——自由應該還給的是鳥籠而不是鳥,肯定會讓我們瞠目結舌、震顫不已。常人看來,鳥籠洞開,當然是鳥兒重獲自由,等待它的是蔚藍的天空和澄澈的云朵。而鳥籠作為一個無生命的意象自然就無自由可言,然而詩人卻用他新奇的想象力、細膩的感觸力、敏銳的觀察力和獨到的審美視角,賦予鳥籠生命,呼喚著將自由還給鳥籠。從這無窮博愛的詩情想開去,我們恍然大悟:世上本無鳥籠,人的自私、人的自以為是驅趕著很多鳥兒告別家園飛入城市,于是乎鳥籠才應運而生充當了人與鳥之間的犧牲品。鳥籠從無到有,從空到實,無非都是人們意愿的強加,鳥籠始終不過是沉默的悲情者。世上究竟先有鳥還是先有鳥籠?又到底誰該擁有自由?我們不妨閉上眼睛,再次細細琢磨這最后的詩行:“把自由/還給/鳥/籠”。作者以現實中這樣一個平常事物作為切入點,引發的不單是誰該擁有自由的思考,更多的是用詩歌的深層哲學含蘊來闡釋人生和社會,這也讓我們看到了詩歌作為一門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真諦。
這疏散的文字密度里揮發出來的意義復雜深刻,甚至帶有那么一點辛辣,悄悄地沖刷著人們的內心世界,把社會上、生活中許多角落里人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東西挖了出來,擺在了眾目睽睽下,在一種反向的捕捉中,讓尋常的事物有了新的突破。作者反諷、對比和突變手法的運用,讓我們在鳥與鳥籠、自由與捆縛、給予與獲得種種矛盾糾結中洞悉這首小詩的社會意義所指——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自由,一切人和事都處在相對的彼此牽連中。
讀完全詩只是幾秒,走出全詩卻忘了時間,我不免為非馬冷靜的表現手法、知性的筆觸擊節叫好。17個漢字機器零件般排列起來,惜字如金,斷句獨特,在一些看似平常的意象再造中孕育著一股活泛流動的詩魂。
不同的人帶著不同的品性和經驗介入這首詩,或許有許多不同的看法,這也是非馬詩歌空間開掘的無限性的體現。詩人善于運用單純鮮明的意象,從中切中時代脈搏最強勁的一支,用最簡單的形態演繹最嚴肅的人性主題。技巧上兼容并蓄,詩意上意味雋永,表現技巧獨特,貼近現實人生,關注社會生活,并有著自我詩風的執著張揚——這就是非馬,一個在現代和寫實兩種技巧中出出進進,兼具詩人性格魅力和詩歌藝術魅力的個性詩人!
起身離去的剎那,我神奇地發現,這紙上沉默的精靈本身不就是個無辜的鳥籠嗎?
(鄭 靜,安徽省黃山市屯溪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