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濟慈對自然美的體驗與歌唱

摘 要：濟慈視自然為自己的精神家園，借回歸、親近和融入自然來暫時忘卻現實的苦難與無奈。他的詩歌作品以最美的韻律描繪了自然之物的感性形式，賦予自然萬物以人的性情與生命，同時他還廣泛運用自然之物來描述個人的存在狀態與生命體驗。因此，我們研究濟慈，無法回避濟慈與自然的密切關系。

關鍵詞：濟慈 精神家園 自然美

英國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濟慈，生于1795年10月，亡于1821年2月。從1803年到1811年，他共在恩非爾德學校學習了8年。這所學校風景如畫，老師經常領著學生去觀察花鳥魚蟲與四季變化，讓他們用自己的感官去體驗自然之物，培育對自然的喜愛之情。受此影響，濟慈很早就對自然之物產生了喜愛與親近之情。1819年，他在給妹妹的信中寫道：“記得我曾多么喜歡金翅雀、山雀、小鯉魚、小老鼠、雅羅魚、雄鮭魚以及灌木和小溪流的動物。”①更為重要的是，濟慈在其短短的一生中經歷了太多的挫折與磨難：父親的意外死亡、母親的改嫁與拋棄家庭、弟弟的夭折、經濟拮據、居無定所、評論家的無恥攻擊、愛情的痛苦、疾病的折磨等等。因而對于濟慈而言，快樂往往只是人生中的匆匆過客。只有美麗的大自然，才能永遠給予他歡樂。他說：“一件美好事物永遠是一種歡樂：/它的美妙與日俱增；它決不會/化為烏有；而是會使我們永遠有/一座幽靜的花亭，一個充滿美夢，/健康，和勻靜的呼吸的睡眠。”（《恩狄芒·一件美好事物永遠是一種歡樂》）因而，濟慈一生都在追求美和表現美，并且往往是將大自然視為自己的精神家園，借回歸、親近和融入自然之物來暫時忘卻現實的苦難與無奈。他由衷地贊美大自然的天造地設、鬼斧神工，他認為這一定能超乎任何一種想象。大自然的湖光山色、動物植物往往令濟慈心醉神迷，忘懷一切。②他說：“我多愿遠遠地，遠遠拋下/一切卑微的念頭，暫時擺脫/小小的顧慮，好隨處去尋覓/芬芳的野景，自然的秀麗，/把我的心靈騙入一刻歡樂。”（《夏日的黃昏》）他還歌唱道：“哦，若是你的眼睛受惑，倦慵，/那就去看大海的恣肆汪洋；/哦，若是你的耳朵被喧嘩震聾，/或是聽膩了演奏歌唱，——那就去坐在巖洞口，冥想種種……/再驚起，恍若海仙女歌聲悠揚！”（《詠大海》）他曾認為自己與荒野為伴太久，更多地是一個山野之人，氣象萬千的山川總是在他眼前揮之不去。③正因為如此，他說：“不論天上是陽光還是陰云。必須始終和我們在一起，不然我們就死去。”（《恩狄芒·一件美好事物永遠是一種歡樂》）

由于熱愛大自然，視大自然為精神家園，所以，濟慈往往要用最美的韻律來描繪自然之物最美的感性形式。這些形式有的主要訴諸人的聽覺。比如，在《有多少詩人把閑暇鍍成金》一詩中，樹葉的低語、鳥兒的歌唱、水流的潺潺、由暮鐘的振蕩所發出的莊嚴之聲、千種縹緲得難以辨識的音響等各種源自大自然的天籟之音，融匯成了一曲優美的交響樂。有的主要訴諸人的視覺。比如，在《哦，孤獨》一詩中，幽深的山谷，晶亮的小河，錦簇的草坡，縱跳的麋鹿和四處飛翔的蜜蜂等，交織成了一幅艷麗的山水畫卷。有的主要訴諸人的嗅覺。比如，在《秋頌》一詩中，葡萄的甜香，蘋果的濃香，葫蘆的清香，花朵的芳香等不同的香味融會在一起，沁人心脾。濟慈往往還綜合運用視、聽、嗅、味、觸等各種感覺信息，全方位地來表現自然萬物的美。比如，《幻想》一詩用雛菊、紫堇、野百合、櫻草、金盞花、露珠、偷窺的田鼠和蛻皮的蛇等訴諸讀者的視覺，用收割者的歌謠聲、云雀的婉轉聲、烏鴉的咶噪聲、谷穗的沙沙聲等訴諸讀者的聽覺，用美酒的濃香、鮮花的芬芳以及雨后清新的空氣訴諸讀者的嗅覺，這些感覺信息交織在一起，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令人心馳神往。而在《秋頌》一詩中，我們除了可以嗅到花果的香味以外，還可以看到金色的陽光，紅色的蘋果，綠色的樹葉，紫色的藤蔓以及五顏六色的花朵，可以聽到小蜜蜂嗡嗡的聲音，榛子炸開的聲音等，從而真切地感受到一幅溫暖喜慶的豐收場面。從總體上看，閱讀濟慈的詩作，往往能使讀者在不知不覺間忘卻塵世的煩惱與痛苦，全身心地去感受繽紛的色彩、和諧的韻律、多樣的形態與芬芳的氣息，享受到快樂與美好。曾有論者這樣評價濟慈：“詩人有音樂家的耳朵、畫家的眼睛和敏感的嗅覺、觸覺和味覺，因而擅長于調動一切感官使讀者縱情于音樂和色彩以及醇香之中，并以具體可感的意象來抒發抽象的感情和理念，不僅給人以感官上的陶醉，而且使人欣賞到繪畫和雕塑的立體感。”④喬治·桑塔耶納也曾將濟慈譽為“最耽于聲色的英國詩人”⑤。

由于熱愛大自然，視大自然為精神家園，濟慈往往無法滿足于大自然觀察者與研究者的角色，他總是要運用所謂“消極能力”，忘卻自我，完全融入到自然萬物中去，深切地感受對象的生命與性情。他說：“冉冉西沉的太陽落日總是使我回到現實——如果一只麻雀來到我的窗前，我也會加入它的生活，啄食沙礫。”⑥由此出發，濟慈認為，人與自然萬物的生命性情完全是相通的，人之有喜怒哀樂、成功失敗，就如同自然界四個季節循環形成一年一樣。（《人的時令》）“人是高貴的動物，為了享樂他抽起了煙斗——而蒼鷹就在云中翱翔——這是他們休閑的唯一區別。”⑦基于此，濟慈賦予了自然萬物以人的思想與性情。像從不記得阿波羅夏日的笑意，帶著甜蜜的遺忘，對冰凍的季節從無惱意的快樂小溪；（《寒夜的12月里》）像出沒在紅白的花簇中間，歡跳在豐滿的石榴枝條，用銀白的嘴永遠醫治傷悲的善心的鳥兒；（《別落淚了》）像躲進山毛櫸的蔥綠和陰影，放開歌喉，歡樂地歌唱整個夏季的夜鶯；（《夜鶯頌》）像獨自高懸夜空，永恒地睜著眼睛，像自然界耐心的，不眠的隱士星星；（《燦爛的星》）像交替歌唱，彰顯大自然永不停歇的生機與活力的蟈蟈與蛐蛐（《蟈蟈與蛐蛐》）等等。通過與這些對象交流、對話，濟慈獲得了獨特的審美體驗與人生感悟。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像循環往復、生生不息的大自然那樣，樂觀地對待人生、對待死亡。他勸告人們：“不要悲哀吧，哦，不要悲哀！/到明年花兒還會盛開。/不要落淚吧！哦，不要落淚！/花苞正在根的深心里睡。”（《別流淚了》）

同時，濟慈還常常借用自然界的動物、植物等來描述人類的存在狀態與生命體驗。比如，“你的額角白似百合/垂掛著熱病的露珠，/你的面頰像是玫瑰，/正在很快地凋枯”（《無情的妖女》）；“突然有個念頭，像玫瑰花開，/紅透了他的鬢角，又在他心中/攪起一片紫波”（《圣亞尼節前夕》）；“在你的悲哀上，你給覆蓋了/一輪光暈，使它燦然放光，/仿佛是遮住滿月的云霧，/它的邊緣鑲著耀眼的黃金，/琥珀的光輝從黑炮下透出，/又似云母石上美麗的脈紋”（《給拜倫》）等等。在這里，人與自然已融為一體，密不可分。所以，無論是歡樂，還是悲傷，也無論是處于順境，還是處于逆境，都顯得是那樣的浪漫與美好。有學者說：“古今中外，大凡詩人總愛歌詠自然，然而很少有人像濟慈那樣竭盡心智地去貼近自然，理解自然。”“濟慈的脈搏似乎應和著地心的律動，他本身就是自然的杰作。”⑧這種評價應該是比較準確的。濟慈自己在《畫眉鳥的話》一詩中也曾說：“我的歌卻和溫暖的天同調”。

濟慈臨終前曾對照看他的朋友舍溫說，他似乎感覺到雛菊已在他墳塋上面生長。他還在遺囑中交代，自己墓碑上不要刻名字，只要刻下這樣一行字：“此地長眠者，姓名水上書”。由此可見濟慈與大自然的不了之緣。雪萊在《阿童尼》一詩中，曾這樣贊美濟慈：“他與自然合一了：在他的音樂中，/從雷的嘶鳴直到夜鶯的清曲，/都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他變為/一種存在，在光與暗中，在草石里，/都可以感覺到；在凡是自然力/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擴展。”因而，我們要研究濟慈，就無法回避他與自然的密切關系。值得注意的是，在現實的壓力與苦痛超乎尋常的情況下，無論濟慈多么熱愛自然，也無論他在融入自然方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也往往很難從自然那里獲取足夠的精神慰藉。為此，濟慈也曾極力想從自然中超越出來去追尋更高的精神境界。他說：“雖然我喜歡和你賞玩/這些景色，但我的心靈更樂于/和純潔的心靈（她的言語是優美情思的表象）親切會談；/因為我相信，人的至高的樂趣/是一對心靈避入你的港灣。”（《哦，孤獨》）可見，深入分析濟慈與自然的矛盾關系，也有助于我們全面把握濟慈的思想與情感世界。

注釋：

①②⑥[英]濟慈著．濟慈書信選[M]．王昕若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176，87，29．

③⑦傅修延．濟慈評傳[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20，279.

④賀建平．略論濟慈的自然抒情詩[J]．重慶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1，（4）．

⑤喬治·桑塔耶納著．美感——美學大綱[M]．繆靈珠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45．

⑧張玲霞．濟慈與朱湘的自然觀[J]．文學評論，1990，（3）．

（蔣培君，湖南科技學院英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