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麗絲·萊辛《金色筆記》中的后現代主義技巧分析

摘 要：本文主要分析多麗絲·萊辛在《金色筆記》創作中所使用的后現代主義技巧。在小說框架的構造上，萊辛摒棄了傳統小說的模式，用錯綜復雜的五個筆記本構成迷宮一樣的結構，從多個角度和側面刻畫主人公分裂的自我，進而展示20世紀50年代動蕩不安、四分五裂的社會現實。為了表現這一主題，在素材的選擇上，萊辛采取了拼貼的手法，將各種事件融合在一起。在主人公復雜的心理刻畫方面，萊辛使用了蒙太奇的手法，用連續的電影鏡頭將零亂、分散的情節貫穿于一體。

關鍵詞：后現代主義技巧 迷宮 拼貼 蒙太奇

引言

《金色筆記》是英國當代小說家多麗絲·萊辛的代表作。評論界認為這是其最杰出的作品，也是英國戰后獨具風格的作品之一，現已被譯成多種文字。由于這部作品內容豐富，表現主題的手法新穎，因而奠定了萊辛在英美文壇上的歷史地位，使其成為當代最有影響的女作家之一，并于2007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金色筆記》的獨特性不僅僅在于萊辛成功刻畫了安娜這位追求解放的女性的理想及其面臨的困境，也不僅僅在于她在作品中全面展示了20世紀50年代的世界全貌，更在于萊辛為表現這一主題而進行的藝術形式上的改革和創新。萊辛打破了她以往所采用的按時序敘事的寫作方法，獨具匠心地使用了小說迷宮一般的敘述結構，從數個不同的角度和側面來表現女主人公安娜·弗里曼·吳爾夫的生活，以及她所在的四分五裂的時代。五個不同顏色的筆記本讓讀者眼花繚亂，故事情節錯綜復雜。同時，萊辛還使用了拼貼、蒙太奇等技巧來表現、深化主題。萊辛在表現主題方面進行了改革和嘗試，使該小說超越了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的范疇，顯現出后現代主義的特征。本文將對此進行一一分析。

一、迷宮

“迷宮”是后現代主義敘述技巧之一，指的是作者在小說中營造的錯綜復雜的、亂人眼目的且又不給予出路的結構。“如果說現代主義建筑告訴你怎樣解讀，怎樣生活，那么后現代主義的作品則是永遠無法解讀的迷宮。”小說中迷宮般的結構所表現的正是西方世界在本質上的混亂和解體以及主人公所面臨的困惑和混亂。

《金色筆記》全書共分為五大部分，一部名為《自由女性》的由安娜創作的傳統小說占據了全書約五分之一的篇幅，是全書的主框架，講述1957年這一年安娜與好友莫莉在倫敦的生活。其中，《自由女性》又分成五部分，每部的中間穿插了安娜的四本筆記，約占全書的五分之四篇幅，記錄了她自1950年到1957年從非洲到倫敦的不同生活經歷。在最后一部分安娜的小說《自由女性》之前，是把四本筆記合二為一的“金色筆記”，記述了安娜最后從分裂走向完整的心靈之路。全書因而呈現出一種多重式的復合結構，不同的敘述方式，相異的敘事視角，使小說的內容顯得異常豐富、異彩紛呈。

主人公安娜把生活經歷記在四本不同的筆記本上本意是為了把支離破碎的生活歸類整理以在混亂中找到意義。她把筆記分為政治與個人的，現實與虛構的。黑色筆記本記錄了她早年在非洲一左翼團體中的活動以及后來理想的破滅；紅色筆記本講述安娜的政治生活；黃色筆記本是一部虛構的小說《第三者的影子》，記錄了與安娜本人極其相似的艾拉的愛情與生活；藍色筆記本則是如實記錄她日常生活的私人日記。她分記四本筆記是為了尋求秩序和完整，但實際上，虛構與現實常常交織在一起，政治與個人的情感也相互滲透。虛構的艾拉成了安娜的另一種投射，現實的日常生活又充滿了夢境與虛幻的成分。現實和虛構的重疊，現在與過去的混亂體現了她困頓和混亂的生活狀態，更加深了她的狂迷。

萊辛在序言中寫道：“我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讓本書的結構自己做評，是一種無言的表述，通過它的結構方式來說話”。萊辛把安娜的小說《自由女性》和她的四本筆記本分割成碎片，形成了既有縱向脈絡、又有橫向聯系的似斷實連、交錯復雜的網狀結構，以此來表現整個社會的四分五裂、錯綜復雜。分裂的筆記象征著安娜分裂的內心世界，使文本的閱讀充滿了一種張力和不穩定性，使內容和形式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從而深刻揭示了生活的本質就是分裂無序，而生存的意義就在于在混亂中探索尋找秩序和意義。

二、拼貼

拼貼是指在文學創作中，將其它文本，如文學作品中的片段、日常生活中的俗語、報刊文摘、新聞和剪報等組合在一起，使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片段構成相互關聯的統一體，從而打破傳統小說凝固的形式結構，給讀者的審美習慣造成強烈的震撼，產生常規敘述方式無法達到的效果。巴塞爾姆認為：“拼貼原則是20世紀所有傳播媒介中的所有藝術的中心原則。”他又解釋說：“拼貼的要點在于不相似的事物被粘在一起，在最佳的狀態下，創造出一個現實。這一新現實在其最佳狀態下可能是或者暗示出對它源于其中的另一現實的評論，或者，還不只這些。”

《金色筆記》的情節表面上支離破碎，沒有連貫完整的故事；可是作品中卻包羅萬象，就像一個大拼盤，將各種風味的菜肴集于一起。作品的部分章節，由一個故事和五本筆記構成，故事似乎是連貫的，但被分割成五部分，依次插入黑、紅、黃、藍四種筆記，最后兩部分之間出現構成出名的“金色筆記”。這樣這部作品的內容就是一部六萬字左右的《自由女性》，中間插入內容龐雜的五個筆記：黑色筆記寫的是作家安娜在非洲的經歷，其中許多描寫涉及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問題；紅色筆記寫安娜的政治生活，記錄她對斯大林主義從憧憬到幻滅的思想過程；黃色筆記是安娜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創作的一個愛情故事，題名為《第三者的影子》；藍色筆記是安娜的日記，記錄了安娜精神危機的軌跡，其中相當大的篇幅是直接從《政治家》、《快訊》等報紙上剪下來的一些時事新聞報導；最后的金色筆記是安娜對人生的總結。

乍看之下，這部小說簡直就是一堆零亂的、未經藝術加工的文字資料。然而，這種零亂的拼貼正是作者刻意追求的。20世紀50年代所處的是一個非常不安寧、不和諧的世界，廣島原子彈、美蘇擴軍備戰、麥卡錫主義、蘇共20大等歷史事件均以剪報形式粘貼在藍色筆記中。《黑色筆記》的場景就在非洲；雖然其它幾個筆記的主要舞臺在英國，但通過粘貼剪報的形式，作者早已將視野擴大到美國、法國、俄國、中國等許多國家。四本筆記混合了多種寫作手法：如心理分析和新聞報導的方法就常常與紀實的方法并駕齊驅。這樣做使四本筆記增加了層次感和混亂感，通過四本筆記和金色筆記之間的關系，作者想描述20世紀50年代整個世界的道德和政治風貌，并涉及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種族主義、女性主義等命題。當然，《金色筆記》的描寫不僅僅停留在客觀的外部世界上，各色筆記本又從另一方面反映了人的主觀世界，比如政治的動蕩成為安娜愛情的陰晴表，各種事件的拼接也反映了安娜迷亂和失重的靈魂。

三、蒙太奇

如果說拼貼是無意識的偶然拼貼的大雜燴，蒙太奇則是有意識的組合。它與拼貼一樣，表現的都是后現代一種“非連續性”的時間觀。詹姆遜認為，后現代的時間特點是一種“精神分裂癥”，或如拉康所說的“符號鏈條的斷裂”。蒙太奇這種手法將一些在內容和形式上并無聯系、處于不同時空的畫面和場景銜接起來，或將不同文體、不同風格特征的語句和內容重新排列起來，采取預述、追述、插入、疊化、特寫、靜景與動景對比等手段，來增強對作者感官的刺激，取得強烈的藝術效果。

在表現主題方面，萊辛插入了很多夢境和連續電影鏡頭的描述。蒙太奇的運用使分散、零亂的情節貫穿于一體。電影鏡頭出現在金色筆記本中，安娜與情人索爾·格林陷入神經崩潰時，在半夢半醒中安娜回顧過去的生活，往事出現在一系列的電影中。安娜給這些電影一一取名：馬紹皮電影、保羅與埃拉、埃拉與朱利亞、安娜與莫莉、安娜與邁克爾，所有這些電影的導演都是安娜。馬紹皮電影展示了安娜在黑色筆記本中描寫的主要人物與時間，但增加了一些其他的場景，如安娜和她的朋友們看到馬紹皮旅館大樓似乎在爆炸，成千上萬的白蝴蝶落在大樓上。這景象好似霧氣蒙蒙的藍色天空下一朵慢慢開放的白花。他們感到自己弄錯了，因為他們在看的是氫彈爆炸，盡管很危險，他們也不能離開。爆炸形成的白花異常美麗，是死亡的形狀。他們靜靜地站在那里觀看，直到沙沙的爬行聲打破了寂靜，低頭一看他們周圍爬滿了蚱蜢。萊辛增加的場景烘托了安娜對戰爭、死亡的恐懼心情。在電影《安娜與邁克爾》中，安娜看到出身于工人階級家庭的醫生保羅與歐洲難民邁克爾結合成為一對新人。他對安娜重申：“我們不是我們認為的失敗者，我們用我們所有的精力和智力把巨石向山上推進一寸，這就是我們工作還有意義的原因。”這句話在前面的筆記中出現過，在這里再次出現使安娜進一步認識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然后保羅與埃拉、邁克爾與安娜等任務匆匆出場，由于放映速度太快，人有些變形并且很快就消失了。

安娜與索爾·格林經歷了崩潰后，安娜在夢中看到另一部電影。在這部電影中安娜原來強調的自己的生活方式匆匆掠過，變得不重要了，如：埃拉和保羅躺在草地上，或埃拉在寫小說等等。出場的人物也只有很少的幾個，最后放映的速度加快，出現的鏡頭是安娜在街上看到的已經忘掉的一張張臉，一只慢慢移動的胳膊，一雙轉動的眼睛。這時電影已超越了安娜的經歷，超越了埃拉的經歷，超越了筆記所記錄的一切，因為這時電影成了一個整體。安娜看到的不再是單個的鏡頭或某一個人，而是所有這些鏡頭連在一起。電影放映速度放慢，又出現一系列鏡頭：一個農民在播種；潺潺流水慢慢腐蝕一塊閃閃發亮的石頭；在一個干燥的山坡上，一個男人手持步槍永恒地站在月色里。安娜不想再看這些片子，把它關掉。在睡夢中安娜看到自己曾經寫過的關于勇氣的一段話，但這不是安娜過去所理解的勇氣。“一種小小的令人痛苦的勇氣是每一個生命的本質，因為生活實際上充滿了不公平和殘酷。”安娜獲得了頓悟，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只關注英勇的事跡，那是因為她不肯接受現實的不公平與殘酷，不肯承認小小的忍耐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在明白了這個道理后，安娜就完全康復了。

蒙太奇的運用使萊辛能夠跨越空間的界限，自如地穿梭于安娜的過去和現在，能夠將安娜幾年的復雜經歷壓縮在有限的空間加以集中表現，從而成功地把五色筆記本中她分散的經歷整合，構塑一個完整統一的安娜。

四、結語

萊辛在小說框架的構造上，摒棄了傳統小說的模式，用錯綜復雜的五個筆記本構成迷宮一樣的結構，從多個角度和側面刻畫主人公分裂的自我，進而展示20世紀50年代動蕩不安、四分五裂的社會現實。為了表現這一主題，在素材的選擇上，萊辛采取了拼貼的手法，將各種事件融合在一起。在主人公復雜的心理刻畫方面，萊辛使用了蒙太奇的手法，用連續的電影鏡頭將零亂、分散的情節貫穿于一體。萊辛在《金色筆記》的創作中所使用的后現代主義技巧，使她成為戰后最具風格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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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璇，魯東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