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英湖畔詩派都寫有大量描繪自然和愛情的詩歌。這些詩歌具有強烈的情感和飛騰的藝術想象力,呈現出典型的浪漫主義風格。然而,這兩個流派之間的差異更為顯著。本文試圖通過比較,對其“異”與“同”作初步的分析。
關鍵詞:中英湖畔詩派 浪漫主義 “異”與“同”
1922年,汪靜之、馮雪峰、潘漠華、應修人等出版了他們的合集《湖畔》。同年汪靜之的個人詩集《蕙的風》出版,1923年又有合集《春的歌集》出版,文學史上稱這四位詩人為“湖畔詩人”。關于湖畔詩社,馮雪峰1957年在《應修人潘漠華選集》的序文里這樣說:“湖畔詩社實際上不能算作一個有組織的團體,只可以說是當時幾個愛好文學的青年的一種友愛結合。”①汪靜之在《恢復湖畔詩社的經過》一文中說:“湖畔詩社由應修人,潘漠華,馮雪峰和我創立于1922年4月4日”,四個青年受“五四”運動影響,如夢初醒,就加入新詩的開荒。后來加入詩社的有魏金枝,謝旦如,并追認詩友柔石為社員。出版過五冊詩集:《湖畔》、《蕙的風》、《春的歌集》、《苜蓿花》、《寂寞的國》。許多年來,先后有魯迅、胡適、周作人、朱自清、宗白華、朱湘、沈從文、胡喬木、艾青,還有詩人毛澤東等很多名家對湖畔詩社的新詩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認為這些詩歌在反封建禮教,提倡自由戀愛、個性解放方面發揮過有益的作用。②
英國“湖畔派詩人”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產生的一個浪漫主義詩歌流派,它包括威廉·華茲華斯、薩繆爾·柯勒律治和羅伯特·騷塞等詩人。這些詩人厭惡資本主義城市文明,向往中古時期的社會生活。他們隱居于英國西北部的湖區,寄情山水,歌頌大自然,因此被稱為湖畔派詩人。主要作品集有《抒情歌謠集》,重要作品有《詠水仙》、《丁登寺賦》、《我有過奇異的心血來潮》和《古舟子詠》、《忽必烈汗》等等。
中英兩國湖畔詩派雖然存在地域、時間上的不同,但也有著很多的相似點。
首先,兩個詩派的出現有著相似的社會歷史背景。我國的“湖畔詩人”不是新、舊時代的過渡人物,而是“五四”所喚起的一代新人。他們創作湖畔詩的時期,基本上是“五四”高潮時期,還沒有“五四”落潮時期的苦悶和彷徨。“五四”新詩總結了晚清文學改良運動與詩界革命的歷史經驗,提出新詩首先得從形式上的解放著手進行寫作。從晚清黃遵憲的“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到梁啟超的“以舊風格含新意境”,再到胡適的“作詩如作文”,“有什么題目,做什么詩,詩該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主張,要求新詩實行語言形式與思維方式的散文化,從而在理論上為湖畔詩人的寫作鋪平了道路。具體實踐過程中,由于早期白話詩明白而平淡,所以缺乏飛騰的藝術想象力。成仿吾《詩之防御戰》中反復強調的文學與詩的抒情本質,郭沫若明確的“詩的本質專在抒情”,創造社把“情感”和“想象”作為詩歌的基本要素加以突出和強調,使得詩人創作詩歌時更加重視詩歌本身的藝術規律。在胡適《嘗試集》和郭沫若《女神》的鼓舞下,湖畔詩派最終產生。在汪靜之的一系列文章中,我們也可看到早期白話詩給予的影響。在《回憶湖畔詩社》中,汪靜之說:“‘五四’第一年寫新詩,苦于缺少學習材料,只有《新青年》和《新潮》上有點新詩。‘五四’第二年才出版了三本新詩集。”②接著,他又說:“當時的指導思想是,要徹底從舊詩里解放出來,拋棄舊詩的一切規矩準繩,陳詞濫調,詩句要像說話一樣自然,沒有拘束,完全自由。”②
英國湖畔詩派的出現與我國湖畔派有著類似的原因。英國是最早出現浪漫主義文學的國家之一,而真正開創浪漫主義潮流的是“湖畔派詩人”。一開始,華茲華斯認為大革命是按照自然的一般進程產生的,只不過它的好處推遲到來。柯勒律治曾經反對過敵視法國大革命的思想,騷塞則自稱是共和派。法國大革命對這些作家浪漫主義傾向的形成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浪漫主義運動最早發端于英國和德國。彭斯和布萊克是英國浪漫主義的先驅,他們的創作分別處于18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成為浪漫主義詩歌的先聲。1798年,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發表《抒情歌謠集》,這些詩篇以農村下層人民的生活為題材,著力開掘人的內心世界,歌頌大自然,以其真實的情感、純樸的語言和清新的風格,開創了英國詩歌浪漫主義的一代新風。
其次,在題材上,兩個詩派的詩人都充滿激情地描寫自然風光。朱自清在《蕙的風》序里說:“他們贊頌的又只是清新美麗的自然,而非神秘,偉大的自然,所詠歌的又只是質直,單純的戀愛,而非纏綿,委屈的戀愛。”②魯迅在寄給汪靜之的信里寫道:“情感自然浪露,天真而清新,是天籟,不是硬作出來的。”②可見,詩人抒發的是一種內心里涌出來的激情,他要傳達給人的也是這種強烈的感情。
應修人在寫給周作人先生的信中說:“詩真是不可形容的怪東西。勉強做出來的,總不像個樣子,但伊自己要來時,隨是把前門后門都通關好了,伊也會從窗口爬出來的。倘然詩要打算推窗的時候,千萬求你把門開了,我底先生。”①汪靜之在《蕙的風·自序》中說:“我極真誠地把‘自我’溶化在我底詩里,我所要求發泄的都從心底涌出,從筆尖跳下之后,我就也慰安了、暢快了。我是為‘不得不’而做詩。我若不寫出來,我就悶得慌。”④
可見,說他們寫詩還不如說成是在寫情感,是表達他們心靈的激情。汪靜之的《西湖雜詩之二》就很有代表性:“山是親睨地擒著水,/水也親睨地擒著山,/湖兒,伊充滿熱烈的愛,/把湖心亭抱在心里,/蕩漾著美的波浪,/與他不息地接吻著,/東風來看望伊,/柳兒拱拱手彎彎腰招待著。”山水本無情,在詩人筆下都變成了多情者,就像慧能和尚的仁者心動之說。詩人取西湖的山與水,湖與湖心亭地形上的外部關系,東風和柳的一方面特點,將其擬人化、人格化了。
同樣,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序言》中也提出:“一切好詩都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 ③“詩是一切知識的菁華,是整個科學面部上的強烈表情。詩是一切知識的起源和終結——它像人的心靈一樣不朽。”③讀他們的詩我們總會被里面傳出的強烈的感情所打動,并沉浸其中。華茲華斯在《詠水仙》中寫到:“粼粼湖波也在近旁歡跳/卻不知這水仙舞得輕俏/詩人遇見這快樂的伙伴,又怎能不感到欣喜雀躍/我久久凝視——卻不能領悟/這景象所給我的精神至寶/后來多少次我郁郁獨臥/感到百無聊賴心頭空漠/這景色便在腦海中閃現/多少次安慰過我的寂寞/我的心又隨水仙跳起舞來/我的心又重新充滿了歡樂。”詩人通過對遍地開放的金色水仙的描寫,抒發了對自然、對人生的種種感悟,體現了詩人對大自然無比熱愛的真摯情感。詩人著力渲染水仙花的美,像群星的閃爍,隨風嬉舞,隨風波蕩,給我們展示了一幅大自然恬淡快樂的畫面。
第三,語言上,他們的詩都樸素自然,不藻飾詞句,不矯揉造作。汪靜之說過:“詩句要像說話一樣自然,沒有拘束,完全自由。”②
在這些詩里我們都讀到的是樸素、明白無晦澀的語言,詩人選取的也是日常生活中普通的意象,如太陽、白云、風、雨、星星、月夜、光、熱、剪刀、鑰匙、引火線、眼睛、信件、蝶兒、花、小草、一片竹葉、一點露珠等,這些意象都是愛的化身,都在相親相愛。
華茲華斯也主張詩應該“自始至終竭力采用人們真正使用的語言來加以敘述或描寫”③。他認為下層民眾的語言是從“最好的外界東西得來的”③,是與大自然息息相通的。在其詩作中,語言也比較淺顯、明快,選取的意象也是平凡普通的。如《坎伯蘭的老乞丐》中的“老乞丐”,《我們共七個》中的“小姑娘”、“墓地”、“教堂”、“海船”等。
如果說中英湖畔詩派的相似性只是表面現象的話,那么他們的差異性則是深層次的。
首先,詩歌理論方面。正如前面馮雪峰所說,湖畔詩社并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團體,僅僅是四個有著共同愛好的青年的友愛結合。因此,他們僅是憑著相同的對于詩歌的激情連在一起,寫大致相同的心理感覺;《湖畔》詩集的詩也是大致相近的對于愛情的吟唱與表達。因此,他們不像英國的湖畔派,一出現就有明確的詩歌宣言和理論主張。華茲華斯在為《抒情歌謠集》寫的序言中,明確闡述了自己的詩歌理論。在題材上他主張選擇日常生活的事件和情節,尤其強調抒寫田園生活。語言上主張采用普通民眾的語言,認為這樣的語言是“最好的外界東西得來的”③。此外,還討論了詩的本質問題,認為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像人的心靈一樣不朽。提出詩歌“必須直接給人以愉快”,要“帶有一種愉快的熱情”,把“真理傳達給讀者”。同時指出詩歌以真與善為目的,而美是達到這一目的的途徑。還對詩人的特殊才能作了解釋,認為詩人原比一般人更具想象力和語言表達能力。他說詩人之所以不同,關鍵在于“詩人沒有外界直接的刺激也能比別人更敏捷地思考和感受,并且又比別人更有能力把他內心中那樣地產生的思想和感情表現出來”③。
其次,詩歌創作實踐方面,中國湖畔派也沒有英國湖畔派那樣成熟且顯示出非常高的藝術水平的作品出現。在篇幅上,中國湖畔詩歌大部分都很短小甚至兩三句。如汪靜之的《西湖小詩·七》:“梅花姐姐啊,/怎還不開放自由花?懦怯怕誰呢?”在他們所有的詩作中,還找不到如華茲華斯《詠水仙》、《丁登寺賦》那樣洋洋灑灑,充滿豐富縱橫想象力的作品。在藝術表現上,中國湖畔派詩人急于表達的是新文化運動影響下自己思想、心靈解放后的狂喜,詩歌更多時候是一種傳達思想感情的工具,是思想傾訴的渠道。這種急于內心表達的作品難以擺脫藝術上的粗糙。同時,“作詩如作文”、“無拘無束作詩”、“以白話入詩”等新詩創作口號,在一定程度上又造成了對詩歌藝術的忽視。英國湖畔詩人的創作始終和他們的理論主張緊密聯系著。他們精于對景物作細致的描繪,詩歌充滿深沉濃烈的感情和飛騰豐富的藝術想象力。
英國湖畔派以其具有高超藝術魅力的作品和精辟論述的詩歌理論,成為歐洲浪漫主義文學史中一顆璀璨的明星,并憑借它獨一無二的星光高懸于文學的夜空,永不墜下。在他們的影響之下,之后的大詩人拜倫和雪萊將英國浪漫主義推向了高峰。中國湖畔派盡管自誕生之日起就得到了許多文學大家、名家的贊揚,但更多的是肯定它在反封建、反傳統文化束縛方面的價值。如沈從文就說:“《蕙的風》所引出的騷擾,由年青人看來,是較之陳獨秀對政治上的論文還大的。”①朱自清則認為《蕙的風》是向舊社會道德投下了一顆猛烈無比的炸彈。因此,今天仍然值得人們肯定的依舊是湖畔詩派在打破傳統文化束縛方面作出的努力以及他們意氣風發地參與革新和創作新詩的精神。他們推進了中國新詩創作的進程,當然也豐富和發展了中國新詩和中國現代文學。
注釋:
①王訓照.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C].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
②飛 白 方素平.沒有被忘卻的欣慰[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
③劉若端.十九世紀英國詩人論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④飛 白 方素平.汪靜之文集[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
(王 敏,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