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于好評不斷的《功夫熊貓》,本文試圖采用文本分析方式,從形象性格、故事情節、主題意蘊等方面剝離《功夫熊貓》表面的“中國元素”,闡釋中國元素與西方精神的差別,指出其創作中依然宣揚的是西方文化價值與審美習慣,從而說明《功夫熊貓》的非“中國元素”以及深藏于其中的好萊塢商業文化策略。
關鍵詞:中國元素 形象 情節 意蘊 商業策略
隨著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盛大綻放,中國元素令世界贊嘆且驚奇。此前與中國元素有些牽連者更是沾沾自喜,以《功夫熊貓》為例,這部被國人譽為“比中國還中國味”的好萊塢動漫大片,有著“功夫”和“熊貓”兩個唯我獨有的“中國元素”。然而,撇開《功夫熊貓》的外衣,審慎度之卻并非如此。從電影制作的藝術處理和文化精神上分析,《功夫熊貓》更多的是“他國身份”。
從藝術處理上看,《功夫熊貓》吸引國人的仍然是西方式的平民幽默和輕松的人本觀念,而非中國式的大無畏精神與濟世責任,更沒有國人自作多情地想象的諸如中國式的地道的民族藝術創意。從文化精神上看,《功夫熊貓》始終在強調一個近似于基督教教義精神的人生哲理,即:只要有信心(相信神的旨意),敢于行動,就能獲得一種超越性的身份(龍之武士),承擔一切你所能承擔的(相信神,按照神的旨意行事,就能罪得赦免再獲重生,然后承擔一種救世的基督精神)。而中國敘事中的英雄人物卻往往要接受諸如品行、道德、意志等考驗。從《功夫熊貓》中,我們甚至覺得任何人都有成為英雄的可能,而在中國敘事中,英雄最終是由上天決定的。雖然《功夫熊貓》中的無字榜文情節,看似頗具中國特色,實質只是一個噱頭,并沒有中國功夫精髓中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以道勝技等東方哲學觀念。
下面,按照最傳統的文本分析方式,從形象性格、故事情節、主題意蘊方面進行簡要分析:
從形象上看,電影《功夫熊貓》里熊貓阿寶的外形酷似中國敘事中的某些形象。他的傻大個、憨小子外形,加上平民化出身,與牛郎、董永、馬良、郭靖等窮苦孩子頗為相似。然而,從性格上看,熊貓阿寶與牛郎、董永、馬良、郭靖等形象的性格卻大相徑庭。中國敘事中的這些形象從性格上看,大都勤懇、善良、忠厚、老實,甚至有些木訥。典型者非郭靖莫屬,他老實忠厚、勤懇耐勞,最后有幸成為大俠。次之如牛郎、董永、馬良等也都憑著善良與勤懇的形象而家喻戶曉;與上述中國式形象的性格不同,熊貓阿寶更多體現出任性、搞笑、耍小聰明的一面,其行為在中國敘事中往往是好吃懶做、意志不堅、志大才疏的反面形象。但正是西方式人物成長過程給予了熊貓阿寶以可愛形象,因為兒童式的可愛往往與任性、搞笑、耍小聰明等特征聯系在一起。這顯然更貼近西方民族的審美習慣,或者說更貼近于西方普通平民成長生活的本性,而完全與中國式的老成持重等少年形象相反,更沒有中國敘事中英雄人物形象通常會遭遇的不幸童年和離奇境況。可見,熊貓阿寶是依據西方審美觀念塑造的典型形象。如果用中國敘事模式來評判《功夫熊貓》中的形象,或許豹太郞更像一個地道的英雄人物,他被一大群愚蠢膽怯的守衛囚禁,然后機智逃脫,然后不可一世地挑戰龐大的阻礙勢力,最終卻意外地失敗;而熊貓阿寶則完全是一個機會主義者,三番五次地逃脫責任,意志力不堅強,憑借眾多勢力的支持才最后僥幸得勝。
同樣,其他諸如龜、浣熊、豹、虎、猴、鶴、蛇、螳螂等形象的塑造也完全是西方式的。這些形象的動物性別習慣、性格傳統、象征力量等均違背了中國式的傳統,在中國動物形象體系中,老虎威風八面、狐貍聰明狡猾、烏龜隱忍負重、獵豹兇殘猙獰,而在《功夫熊貓》中,這些動物形象的中國式含義完全被顛覆了,老虎成為女性形象的象征,變得忠誠、細膩,獵豹則在保持動物本性之兇殘猙獰的基礎上,變得更加不可一世,烏龜則體現出仁慈智慧,成為掌握最高意旨和世間秘密的圣人形象。
從故事情節上看,中國傳統除暴故事的情節線索多是這樣的:正義受挫、惡人當道——英雄磨煉、主動應戰——戰勝強權、天下太平。這種除暴安良的故事必然有一個勢單力薄的英雄人物,必然有一群財大氣粗的黑惡集團,其最終的結局則是孤單英雄力挽狂瀾打敗黑惡勢力拯救了天下黎民。這種敘事模式更多地反映出中國民眾對善良、仁慈、忍讓的追求和對壓迫、欺凌、強權的反抗。這其中既包含著中國民眾對未來社會的美好愿望,也顯示出中國社會專制背景下的個人主義英雄觀。再看電影《功夫熊貓》,其情節模式卻恰恰與中國敘事相反:社會平穩、惡人被囚——惡人沖破羅網、正義危機一觸即發——躲避防御、意外逆轉、危機消除。整個情節線索是一場處理突發性危機的故事經歷,是整個社會共同協防可能出現的社會危機,它剛好逆轉了中國敘事模式,把一個英雄對峙一群幫兇構成的強權勢力變成了一群社會力量共同對付一個邪惡的強勢人物。這或許正反映了西方人的市民價值觀念,體現出自由社會制度下多數個體的強勢意志與個體英雄主義企圖過度表現的越軌精神。
最后從故事意蘊上看,好萊塢的熊貓制造者們更無法領會中國元素的內在精神。在《功夫熊貓》的結局熊貓阿寶與豹太郞的高潮決斗中,我們沒有看到生命的殘殺,也沒有看到惡人最終慘死的場面。西方人的生命高于自然的觀念與中國式的天人合一價值觀差別在此體現得相當明顯。我們最后看到的是從一陣塵霧中走出來的勝利者和大眾雀躍歡呼的場面,這種結局方式真的很西方化、很現代化;如果用富有中國意蘊的結局方式去設計不會如此簡單。要么是主流化的儒家傳統式結尾:惡人最終惡貫滿盈、死于非命,或者以怨報德、自盡滅亡,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要么是佛家式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惡人從此悔過自新了;要么是道家式的無為結局,惡人終于看淡名利,或隱遁或羽化。與西方人更注重對個體生命的關照不同,中國人更注重對特殊群體生命的點化,無論其罪孽如何深重、作惡如何多端,依然有機會重來,為來世積聚功業。然而,在電影《功夫熊貓》中,龜大師羽化前沒能點化浣熊師傅,浣熊師傅對如何把熊貓阿寶培養成龍之武士也一直很茫然,其最終也未能點化熊貓阿寶,甚至最后勝利時還以為是在陰間見到熊貓阿寶了,而熊貓阿寶的領悟(不是點化)來自于自己賣面條的父親的平民式幽默;熊貓阿寶更無法點化豹太郞了,他那種成功后的得意忘形,或者說一點都不謙虛的率真,絲毫沒有一點東方哲學式的修養和內涵,更無從談及作為一位拯救蒼生的圣人。確實,無論是熊貓制造者們,還是里面的人物形象表現,都是很有現代觀念的,很有普世價值的西方人的優點。但他們無法理解真正的中國式的道德、哲學與宗教的內涵,因為他們沒有我們的“中國血緣”。
可見,好萊塢熊貓制造者們的聰明在于,他們用“功夫”和“熊貓”兩種中國元素拼接出最正確的“中國形象”,然而他們理解的只是西方表象下的“中國形象”。他們的聰明才智或許不是要更深刻地認識中國,而只是一種文化或商業策略,就像以前我們經常批評中國電影導演們一樣,說他們喜歡用東方落后地域的鄉土敘事去取悅西方人,為了得到西方世界的認同,是一種獲獎策略。但我們現在也可以明確意會中國社會里的觀眾,西方導演拿中國人的東西作現代包裝然后返銷過來取悅我們的意圖,其目的看重的是中國大眾的認可,是為了得到十幾億人的消費潛力的認同。中國是一個消費霸權主義國家,誰都渴望來這塊土地上尋找商機,得到十幾億人的“權威趨同”,而不是真正的認同。簡而言之,如果把《功夫熊貓》看成是中國味的地道之作,則那些處于成長中的后生們,還能體會真正屬于自身傳統的地道中國味嗎?我們追趕現代,更要立足傳統,這才是屬于我們的現代進步方式。
(全勝男,西南交通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