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長江三源科考的憂思（上）

長江源區自然環境的演變過程，是地球在間冰期環境氣候變化的綜合反映，隨著全球CO²排量的增長，對脆弱的大氣圈和敏感的冰川及江源自然環境，無疑是雪上加霜，會加快自然環境演變的進程和速度，我們人類也應是覺醒的時候了。

近年來全球氣候持續變暖的趨勢在江源冰川分布區引起的變化尤為敏感，表現為長江源冰川大部分處于退縮狀態，根據近年來的野外考察和航片、衛片研究對比，自1969年至1986年的17年間，姜古迪如南冰川和北冰川分別退后了154米和125米，近20年來冰川退縮現象還在繼續，冰川冰舌端已完全解體為冰塔林。1986年到2006年20年間冰川大約退縮了300米，冰舌端冰塔林幾乎完全消融。長江源冰川的加劇退縮可能會導致“中國水塔”地位的坍塌，改變江源水系的分布格局，甚至失去源區河流水源的補給條件，使源區自然環境演變向時令河一內流河一荒漠化一沙漠化過程發展，最終形成與可可西里荒漠區，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羅布泊荒漠戈壁相連的內陸干旱區和沙漠帶。

2006年7月～2007年4月，我率領一支民間獨立科學考察隊，對長江源區近10萬平方公里水系進行了地毯式考察。

長江南源：當曲考察記

一股寒流從腳底直上我的全身，把我從一個像是在冰窟的夢中驚醒，前兩天，在玉樹用160元買的兩頂藏式布帳篷被昨夜的雨淋透，帳篷內也下起了雨，醒來才知道我已經睡在冰冷的水中。一看儀器和設備，電腦和相機不同程度地進水。到處是沼澤湖蕩的當曲源頭就這樣給了我們一個見面禮!

進入當曲以前，看到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沼澤水網，我的心七上八下，不斷的詢問有關人士，收尋各方信息。我們一行8人兩輛越野車，動力不是很強勁，又滿載漂流考察的物質裝備，連車頂都堆成了小山，我們敢闖進這個充滿陷阱的美地嗎?

在雜多縣政府招待所，我們見到了來自當曲源區查旦鄉的鄉長達杰。在玉樹縣通過三江源生態環境保護協會扎西多吉秘書長的介紹，說我們可以與達杰鄉長同行赴當曲源頭。見到達杰鄉長，我們急切的心情按耐不住，問什么時候能夠出發，要準備些什么急救工具?因為有恐懼在心并且從資料上得知，當曲河源區是長江源區最大的水網沼澤地，是長江三源中水量最大的源區，想象中的路途一定是在泥濘的水網中行進，沒有熟悉當地情況的向導和急救準備，陷入其中肯定是難以自拔的。達杰鄉長因為正在參加換屆選舉不能與我們同行。但他說這兩年雜多縣到查旦鄉的通郵公路建設已基本完工，你們順著新公路走是沒有問題的。接著他指著鋪開的地圖，幫我們尋找適當的下水開漂點。我說，漂流船要選在水量較集中的河段，又要盡量接近源頭，保證我們對源區自然環境的考察。我們在找來找去，終于找到了一個點翻過瀾滄江水系的一條支流源頭分水嶺即進入當曲源區沼澤地，這里離公路最近，不需用牦牛轉運物質，又可找到下水開漂點。因此，這應該是個很理想的方案。

江源并不寂寞

離開雜多縣城，汽車一直在瀾滄江源區環繞盤旋，唐古拉山脈東段發育出的瀾滄江上游顯露出山水的依戀和磅礴的情懷，唐古拉山脈不僅孕育了滋潤中國的偉大長江，同時還孕育了滋潤東南亞諸國的瀾滄江和湄公河，還有同樣偉大的怒江和薩爾溫江。

正像達杰鄉長所說的一樣，這條由青海省政府投資數千萬的通郵公路已基本修筑完成，我們的行進非常順利，沿途不時與成隊的牧民摩托車隊相遇，大約8小時后，我們越過兩江分水嶺，進入了長江南源——當曲源區。

我從資料上了解到：當曲源是以泉水和湖泊為主要特征的沼澤濕地源流，并且是荒蕪人跡的無人區。我們此次考察主要是對南水北調西線調水起著決定作用的當曲水流量和自然環境特征做實地調查，分析研究全球氣候變暖對這一塊地處青藏高原腹地的廣闊濕地區域的影響。在瀾滄江源區我們就深感荒漠化和草場沙化的嚴重性，那么當曲源這塊集水寶地是否也是這樣的呢?

我們的車前往查旦鄉的公路，沿著一條泥濘沼澤便道，向當曲源縱深挺進，前方恍惚有幾頂牧民帳篷和土房，前后左右不時出現坑坑洼洼的水潭，與瀾滄江源區的景觀大不相同，這便是沼澤濕地的顯著特征。眼看天色已晚，我們怕遭陷車之苦，便在一小湖邊扎下了營地。這一小湖周圍還有不少小湖群，這也是當曲源區的地理特征，但這些小湖無水利聯系，相互獨立，也無溪溝相連，湖水很淺，透明見底。我用手指沾水舔了舔，雖然不覺甘甜，但也無異味，便決定用此水做飯。

清晨，雨后源區的空氣格外清新，唐古拉山脈尖尖的峰巒像士兵一樣排列，山前是一張綠色地毯般的大地，上面點綴著閃亮的水蕩和小溪，隊員們忙碌著各自的活計，追拍野生動物，拍攝朝霞景致，尋找匯流的河道，整理漂流物質裝備，晴好的天色讓大家忘記剛過去的“落水之苦”。遠方山邊帳篷里升起了股股青煙，一群一群的牛羊出現在草原上，我想象中的“無人區”源頭并沒有出現，眼前的源區一派牧歌景象。

后來跟途經的藏族青年艱難的交流才知道，這當曲源目前是青海、西藏的兩縣三鄉共有，其中當曲正源的湖蕩沼澤地以及上游右岸的草場，由查旦鄉牧民放牧，查旦鄉共有4100多人，全鄉面積4740平方公里，主要分布在當曲源區和上游右岸：當曲左岸以西廣大區域為西藏巴青縣跨境牧民的放牧區，當曲源頭以東廣大區域為雜多縣結多鄉牧民放牧區。因此，當曲源共四條主要源流，有近1萬人生活居住在這里。達杰鄉長還告訴我們，當曲源屬于三江源保護區的核心區域，已開始實施退耕還草生態保護工程但實行牧民自愿搬遷，對不愿搬遷者實行以草定牧政策。這一政策實施得怎樣，我們不得而知，從眼前的景象看來，牧民開始了定居式放牧生活，江源景象是繁榮的。

規劃中的南水北調西線調水要從包括當曲在內的長江三源匯成的通天河調80億立方水北上黃河，長江源區的環境退化和水系演變、水量銳減趨勢是保證順利調水的關鍵，我們下面的漂流考察就是圍繞這一系列課題展開的。

荒漠化侵襲當曲流域

1:50萬分之一地圖上給我們提供的信息是當曲源是由泉眼，湖泊、沼澤和濕地組成的水網，我腦海里曾無數次的出現過紅軍過草地的情景，馬陷人陷，行進艱難。但我們并沒有經歷這一切，除了進入源區的一段簡易公路和我們第一次營地邊的小淺湖蕩，我們再也沒有看到廣闊的濕地和沼澤。

我離開在只有不到50公分深的河里拖船而行的同伴們 在岸上橫向縱深行走了幾公里，一座掛著經幡的牧民帳篷從一個小黑點變得清晰起來。我行走的途中，看到已經大面積失水的沼澤地和干涸露底的湖蕩，以及干涸的溪流河床，不少鼠兔在草甸上穿來穿去，這里已成它們自由的天堂，薄薄的草根層下，已翻露出河湖相沉積的泥沙，風不時揚起一陣陣的沙塵。走近牧民帳篷，我看到不遠處堆放著數十根圓木和大堆石塊，已挖基的翻土可能是準備建房用的材料，來到牧帳前，一輛豪華三菱越野和幾輛摩托停放在旁邊，并用篷布罩著，似乎沒有動靜，兩只大藏熬也沒有注意到我這個生人。這時天空下起了雨，黑壓壓的烏云預示著大雨的來臨，我想迅速離開，在100米開外一個藏族漢子從帳篷出來招呼我，他看著我身著奇異的裝束，眼中露出驚異的眼神，我看他身著漢裝，卻不懂漢話。我不停地說不停地比畫，生怕他誤認為我是偷車的或追查車的，后來進他的帳篷喝了“酥油茶”，帳篷中溫暖而安詳。雨停過后，男主人尼扎用摩托把我送到河邊，找到了還在拖船慢行的同伴們。

我們在注意尋找從右岸匯入當益的一條支流，叫多倫曲。它是當曲上游源區的一條重要支流，一是希望匯八后當曲干流的水量會增加，有利于我們的漂流，兩天來我們幾乎是靠拖船而行，二是從草句沼澤流出的當曲正源河水腐質物太多不便飲用，甚至對人體有害，我們希望有支流清水匯入，以便扎營取水，以解兩天來的干渴。

一路觀察下來，沒有看到泉眼和匯集的多倫曲，一直漂到傍晚，我們只好在漂浮著泡沫的當曲邊扎營。一群牧民扛來木竿在狂風中幫我們措建營地。在12天的當曲漂流中，我們分別在上中下游三個點向右岸深處徒步進入，以便考察地圖上顯示的沼澤濕地和支流水系，但所看到的卻是失去了水涵養的沼澤濕地，已全面退化成稀疏草地，有的已經開始沙化，被鼠兔旱獺全面占領，成了這里的主人，大片草場被它們一片一片地蠶食。變成一塊一塊的斑禿草句和一片一片的沙地。當曲河口已經出現沙漠條帶，河兩岸已經被失去水利聯系和脫離了長江水系的鹽湖包圍。冰川融水才是當曲的主源流

我手里有一份長江源水系諸河流量分配示意圖 這是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老專家石銘鼎先生于上世紀70年代末考察長江源時繪制的。長江三源中當曲的年均流量為167立方每秒，是長江正源沱沱河的5倍多。這說明長江南源當曲的流量是巨大的，如此多的水從哪里來呢?從一些資料中看出，當曲水似乎主要來自唐古拉山脈北坡的泉眼、湖泊和沼澤濕地，而沱沱河水主要來自唐古拉山脈主峰各拉丹東的冰川群，北源楚瑪爾河水主要來自可可西里地區的湖泊群。

在當曲的漂流考察中，我密切注意著當曲兩岸匯入的支流，從衛星圖和地形圖所示的經緯度位置，我們對每一條匯入支流的流量態勢進行觀察描述。我注意到，地圖上所示的右岸支流主要來自于荒漠山源，由于干旱和荒漠化的擴展，水流大部分干涸或演變為季節性溪溝，基本上無來水匯入。而左岸來自于唐古拉山脈的幾條支流卻是補給當曲水量的主要河流，它們分別是源于唐古拉山脈索拉窩瑪冰川的杈吾曲，源于索拉窩瑪冰川西坡和昂普瑪冰川東坡的鄂阿瑪納草曲，源于昂普瑪冰川西則及附近冰川群和登卡日冰川的庭曲，以及匯集唐古拉山脈中段、西段各拉丹東東坡冰川群等無數源流的木魯烏蘇河，正是由于當曲匯納了唐古拉山脈冰雪消融的百川，才使其有如此巨大水量，雄居長江三源之首。難怪近年來國內外有不少人士提出長江的正源應當是當曲而不是沱沱河。

縱觀當曲的來水特征，我們不難看出，唐古拉山脈的雪山冰川才是當曲的水塔，而來自于各拉丹東的尕爾曲和布曲流量竟分別達到24立方米每秒和30立方米每秒，這兩條與沱沱河同處一源的河流匯入了當曲，雖然當曲干流在與上述兩河即木魯烏蘇的匯合處有91立方米每秒的流量，但這主要還是由同樣來自唐古拉山脈冰川的庭曲和鄂阿瑪納草曲等冰川補給河流給予的，真正從泉眼、湖泊，沼澤地發源的當曲源頭來的水量是甚微的。

其實，當曲源頭和其支流的沼澤濕地也主要靠唐古拉山脈的冰川融水涵養滋潤，也有來自大氣降水補給，所謂泉眼涌水也主要是地表含水層的滲出所至，源區并無大量承壓型地下水特征出現，一旦遇上少降雨年份或冰川雪線退縮的加劇，當曲源區的泉眼就會斷流，湖泊水系就會干涸，濕地特征就會消失。

為此，我一直擔憂，隨著全球氣候變暖趨勢對青藏高原影響的加深，冰川、江河源區的自然環境最為敏感，冰川退縮、水系銳減的演變越來越明顯，當曲還能保持浩蕩的水流嗎?當曲源區的濕地景象能夠永存嗎?我們此行看到的當曲全程似乎在告訴人們，當曲的水生命危在旦夕。保衛唐古拉山冰川是人類的緊急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