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理論認為:物質資料生產和人類自身生產同是人類社會賴以存在和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物質資料生產方式決定了人口發展變化的基本趨勢,人類自身的生產又對物質資料生產具有反作用。這一理論是馬克思、恩格斯人口理論的基石。建國初期,由于種種原因,我國過分強調人作為生產者創造力的無限性,而對人作為消費者的一面估計不夠。對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人口理論的誤讀,使新中國政府對當時人口問題的認識和政策出現了較大程度的失誤。
關鍵詞 “兩種生產”;人口理論;建國初期
中圖分類號 K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1-6604(2008)03-0035-05
一、“兩種生產”理論是馬克思、恩格斯人口理論的基石
在馬克思、恩格斯的人口思想中,“兩種生產”理論是其基石。在人的生存和發展過程中,“兩種生產”是最本質、最基礎的。“根據唯物主義的觀點,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是,生產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類自身的生產,即種的蕃衍。”物質資料生產是人類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創造物質財富的生產活動;人類自身生產是為了維持和延續人類自身的生存而進行的人的增殖和種的繁衍的生產。它們是社會存在、延續和發展的條件,也是社會發展的結果。馬克思、恩格斯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分析方法,把人類自身的生產納入社會生產范疇,揭示了人類自身生產與物質資料生產的本質聯系,從而提出了“兩種生產”的理論。
由于物質資料生產制約人類自身生產的發展、運動和變化,決定人類自身生產的狀況、人口的數量和質量以及從一種人口再生產類型向另一種人口再生產類型的過渡,因此,人類自身生產必須與物質資料生產相適應,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作為消費者的人口總量要同社會所擁有的消費資料總量相適應,人口的增長速度要同消費資料的增長速度相適應;作為生產者的勞動人口數量和構成,要與當時社會所擁有的勞動手段和勞動對象相適應,勞動人口的素質要同當時的生產技術水平相適應。人口生產和物質資料生產的比例相適應,兩種生產就能正常地發展;如果比例失調,它既使人類自身生產的正常條件受到破壞,也使物質資料生產的正常條件受到破壞。那么,人類自身生產為什么必須同物質資料生產相適應呢?這是因為物質資料生產要受到各種客觀的物質條件的制約,首先是一定生產方式條件下生產力發展水平的制約。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人們不能自由選擇自己的生產力——這是他們全部歷史的基礎,因為任何生產力都是一種既得的力量,以往的活動的產物。”因而,人類自身的生產只能在原有物質資料生產所提供的基礎上進行。
人口規律是一種社會規律,由社會生產方式所決定。馬克思、恩格斯在闡述人類自身生產與物質資料生產“兩種生產”理論時,認為人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是二者的統一體。馬克思說:“生產決定消費,它創造出消費的材料,沒有生產,消費就沒有對象。但是消費也反作用生產,因為正是消費給產品創造了主體,產品對這個主體才成為商品。”所以不能離開生產來談消費,也不能離開消費來談生產。而人在經濟活動中既是生產的主體,也是消費的主體;既是社會財富的生產者,又是社會財富的消費者,是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統一體。因此,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兩種生產”之間存在著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兩者互為條件,相互依賴,相互制約。物質資料生產和人類自身生產同是人類社會賴以存在和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物質資料生產方式決定了人口發展變化的基本趨勢,而人類自身的生產又對物質資料生產具有反作用。兩種生產的方式、過程和產品是不同的,但兩種生產相互適應是社會生產的共有規律,兩種生產的比例是社會生產的基本比例。所有上述觀點構成了兩種生產理論的基本框架。二、建國初期對“兩種生產”人口理論的誤讀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1953年的建國初期,對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人口理論的誤讀,我們不能不提到毛澤東《唯心歷史觀的破產》這篇文章。1949年8月,就在蔣介石政權即將傾覆之際,支持國民黨的美國政府發表了《中國與美國的關系》白皮書。白皮書說:“人民的吃飯問題是每個中國政府必然碰到的第一個問題。一直到現在沒有一個政府使這個問題得到解決。”并認為國民黨政府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中國人口太多;國民黨解決不了中國的人口問題,共產黨同樣也解決不了中國的人口問題,所以中國“革命也好,不革命也好”,總之是“毫無出路的”。為了批駁艾奇遜把中國革命的發生歸因于人口太多的謬論,同年9月,毛澤東發表了《唯心歷史觀的破產》一文。在文章中,毛澤東首先駁斥了帝國主義者對中國發生革命原因的歪曲。他指出:中國革命的發生不是由于人口太多,而是由于統治階級對勞動人民的壓迫和剝削。換句話說,一個社會之所以會發生變革社會制度的革命,不是由于馬爾薩斯所說的“食物增加趕不上人口增加”的規律,而是由于這個社會的生產關系已經轉變為阻礙經濟發展,摧殘生產力進步的反動、腐朽、落后的生產關系。他認為:人口問題產生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人口本身,而在于社會生產方式,那么解決舊中國的人口問題就不能從人口本身入手,而只能從社會制度入手,從物質資料生產方式入手。因此,要解決中國人口問題必須進行革命。再而,毛澤東提出了解決中國人口問題的根本途徑,即:革命加生產。在此基礎上,毛澤東還提出了“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在共產黨領導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也都可以造出來”的著名論斷。他認為:“人口眾多是一件極大的好事。再增加多少倍人也完全有辦法”,并充滿信心地認為,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勝利地進行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中國人民,完全可以不靠西方的援助和技術,不靠美國的面粉,就可以改變中國的落后面貌。“我們相信革命能夠改變一切,一個人口眾多、物產豐盛、生活優裕、文化昌盛的新中國,不要很久就可以到來,一切悲觀論調是完全沒有根據的。”
新中國成立初期,毛澤東繼續發展了“人多是好事”的思想。1949年9月21日,他在新政協一屆會議上說:“我們的極好條件是有四萬萬七千五百萬的人口和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1952年10月8日,他在接見西藏致敬團代表時說:“西藏地方大,人口少,人口需要發展,從現在二三百萬發展到五六百萬,然后再增至千幾百萬就好。”毛澤東在《唯心歷史觀的破產》這篇文章和建國初期提出的“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人口眾多是一件極大的好事”、“革命加生產即能解決吃飯問題”等關于人口的思想成為新中國成立初期乃至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人口的主流思想。
從上面我們可以看出,毛澤東關于“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人口眾多是一件極大的好事”等人口思想,主要是駁斥帝國主義者對中國發生革命原因的歪曲而提出來的。由于這樣的原因,他關于人口的思想打下了深深的政治烙印。客觀地講,毛澤東關于人口的思想針對性是明確的,理論基本上是對的。但有些話抽出來加以發揮,就可能走向另一個極端。在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下,我國對人口理論的理解和研究基本上是以毛澤東關于人口的思想為藍本的。這是我國對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兩種生產”理論的誤讀的一個重要原因。另一方面,建國初期對前蘇聯人口理論的全盤肯定也對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理論的誤讀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前蘇聯理論界認為:社會主義社會制度和資本主義不同,對人口的增長并無任何阻礙,相反地,卻為人口的加速增長創造有利的條件;社會主義制度下的人口法則不同于資本主義社會的人口法則,它創造著人口增殖和發展的無限可能性,從而也創造著社會發展的無限可能性,因為人口無論怎樣增殖,增添出來的人口無論怎樣多,在社會主義社會的不斷增長著的生產中是永遠可以為自己找到工作崗位的。這就把人口不斷迅速增加是社會主義人口規律的觀點推到了極點。
基于這樣的種種復雜原因,建國初期有學者認為:“隨著我國經濟建設,特別是社會主義成分的發展,我國人口將得到大的增加。而我國的巨大人口資源,也正是我國進行大規模經濟建設的有利條件之一。”“社會主義國家把人口的增長看作加速社會主義建設及共產主義建設,推動社會進步的偉大力量,因此,社會主義國家決不懼怕人口的高速度增長,而是為人口高速度增長創設一切有利條件。”“人不但有一張嘴,還有一雙手,可以創造世界。沒有人還搞什么革命?還搞什么共產主義?”其他文獻資料記載也都表明當時人口不斷增長被視為社會主義的人口發展規律,是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具體體現。在這樣的輿論氛圍中,1952年1月《人民日報》發表的《限制生育會滅亡中國》的社論,全面闡述了毛澤東“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人口眾多是一件極大的好事”等人口思想。1953年11月1日,《人民日報》在公布了國家統計局《關于全國人口調查登記結果的公報》的同時,還發表評論員文章,歡欣鼓舞地宣稱:六萬萬人——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力量。
建國初期,我國對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人口理論的誤讀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過分強調人作為生產者的屬性,對人作為消費者的一面估計不夠。馬克思、恩格斯在闡述人是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統一這個原理時認為:人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是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統一。人作為生產者是有條件的,必須通過一定形式與生產資料相結合,否則,就不是一個現實的生產者,就不能創造任何財富;但是,人作為消費者是沒有任何條件的,“從出現在地球舞臺上的第一天起,每天都要消費,不管在他開始生產以前和生產期間都是一樣”。但是,當時我國較多地是強調人作為生產者這一屬性,強調“人手”的作用,忽視“人口”的作用。
第二,過分強調人的創造力的無限性,但未能重視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生產與人的創造力的有限性。“人口眾多是一件極大的好事”、“六萬萬人——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力量”等理論觀點無不都是當時我國非常看重人的創造力的無限性、生產發展的無限性的佐證,但人的創造力和生產發展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的有限性卻未能引起應有的重視。
第三,將人口與生產、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割裂開來,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人類自身生產和物質資料兩類生產始終存在于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人類自身生產和物質資料生產之間,存在著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這就是兩種生產必須相適應;否則,會違背人口發展規律。當時,我國忽視了生產力水平低下的現實情況,提出“革命加生產就能解決中國的吃飯問題”等觀點就是將人口與生產、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割裂開來,忽視了人口與生產、社會發展三者之間的辯證關系。
三、建國初期關于我國人口問題的失誤
建國初期,我國對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人口理論的誤讀,使新中國政府對當時人口問題的認識和制定的政策出現了較大程度的失誤。
建國初期,新中國政府衛生部門從保障婦女生育的安全、保護母親和嬰兒的健康角度出發,頒布了限制打胎、節育及人工流產等一系列規定,在理論和實踐上執行著一條不成文的鼓勵人口增長的政策,從而使我國人口在該時期以較高的速度增長,進一步擴大了人口基數。1950年4月,中央人民政府衛生部和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衛生部在聯合發布的《機關部隊婦女干部打胎限制的辦法》中明令禁止非法打胎,并對婦女打胎、節育及人工流產做出了非常詳細的限制性規定;在打胎以前必須經孕婦丈夫同意并簽字,凡未經批準而擅自打胎者,對其本人及執行打胎者分別予以處分。
1952年12月,衛生部制定,經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同意實施的《限制節育及人工流產暫行辦法》規定:施行節育、絕育或人工流產手術者需經當地公立醫院或衛生主管機關指定私立醫院的主治醫師會同專科醫師診斷,報告院長并呈請當地衛生行政機關核準后,始得施行絕育手術或人工流產手術。一般私立醫院及私人開業醫師不得施行絕育手術;非按醫師暫行條例有關內容之規定,檢查詳細病案記錄,并報經當地衛生主管機關核準,不得施行人工流產手術。對于避孕藥具的出售,該暫行辦法規定:出售者必須向當地衛生主管機關呈報批準,未經批準的店鋪、攤販一律禁止出售避孕用具,而購買節育用具者必須持有醫師證明交由藥房限量出售;出售節育用具的藥房,每季度應向當地衛生主管機關報告銷售數量統計一次。凡違反規定的藥房,衛生主管機關應予以適當處分。
1953年1月12日,衛生部又通知海關“避孕藥和用具與國家政策不符,應禁止進口”;1月14日,衛生部批復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并抄送全國衛生機關及中國醫藥公司,重申對節育用具的制造銷售應予登記,嚴加管理。
建國初期新中國政府關于禁止人民群眾進行節育、人工流產和避孕的一系列規定以及對節育藥具的嚴格管制,雖然是著眼于母親和子女的健康,但是這些規定使一部分有節育要求的群眾失去了節育的可能性,因此,這些規定對我國人口和經濟社會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我國傳統生育文化表現在家庭和生育個體上的特征為:生育目的:多子多福、養兒防老、傳宗接代、“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性別價值取向:重男輕女、“無子不成家”;生育子女數量的期望:期望多子多福,早生貴子;婚育年齡選定:早婚早育;子女對家業財產的繼承權:只有男子才有繼承權;夫婦居住形式:婦從夫居;生育子女質量的期望:偏重追求生育數量,忽視優生;等等。因此,建國初期新中國政府關于人口節育的規定從政府宏觀決策的層次進一步強化了人們傳統的生育觀念。在“多子多福”傳統生育文化慣性的作用下,在“人多是好事”的政治氛圍中,新出生人口不斷增加。1950-1954年,我國人口總和生育率從5.81增至6.28,人口自然增長率從19%升至24.79‰,4年間凈增人口為5170萬人,這一增長趨勢一直延續到20世紀50年代末期,并對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后的人口出生產生了巨大影響。如果這4年間新增的人口數按1953年出生人口性別比104.88來計算,就有2490.906萬女性。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期,這些女性進入育齡階段(15-49歲),大大提高了該時期的人口出生率。從1953年、1964年第一、第二次全國人口普查發布的數據中,我們可以看出,1953年女性人口為28081萬人,其中育齡婦女為13314萬人。;1964年女性人口為33643萬人,其中育齡婦女15161萬人。這期間增加的女性人口及育齡婦女都是建國初期這段時間出生的。可見,建國初期出生的大量人口提高了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的人口出生率,并且一直影響到70年代以后。
該時期關于人口節育的規定直接導致了人口增長過快,影響了人民生活的改善和社會經濟的迅速發展。建國初期,由于生產力的提高和人民群眾生產熱情的進發,人口消費資料的增長是比較快的,但由于人口增長速度高于生產增長速度,人均增長則非常有限。從1952-1955年主要農產品人均產量統計數據中可以看出,油料、肥豬、水產品等主要農產品的增長率都遠遠低于同時期人口增長率。以農產品為例,按人口平均計算,大都沒有顯著提高,個別產品(如肥豬)還有所減少。從1952-1957年全國城鄉居民主要消費品增長情況中還可以看出,“一五”期間,全國居民每人每年平均增加的糧食為2.2斤(農村為5.2斤),棉布為0.67尺,食用植物油為0.12斤,豬肉還減少了0.26斤。
人口增長過快對人民生活水平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以群眾居住條件為例,1953-1955年國家撥出巨款建成職工住宅3000多萬平方米,但由于人口的迅速增長,不少職工居住條件仍然十分簡陋,幾世同堂的現象非常普遍。據對全國18個省3個市兩個產業的不完全統計,幾世同堂的約占職工總數的10%。另據上海市國營第二棉紡廠的調查,該廠職工從1953年到1956年生了2667個小孩,幾乎多于該廠女工的總數。該廠1956年的出生率比1946年增加了3倍左右,一般女工在3年左右的時間生了2個小孩,因此,因家庭人口多而申請要房子的占全廠要房子人數的40%-50%。
龐大而激增的人口與自然資源、環境資源形成了尖銳的矛盾。一方面,城鎮所能提供的就業機會難以滿足不斷增長的就業需求,產生了嚴重的城鎮就業問題。1957年,能在城鎮中安插的不超過100萬人,而同年增加的人口達1300萬人。人口過快增長還造成勞動生產率的下降,影響社會經濟的發展速度。1949年全國共有職工280,9萬人,到1956年已達2977萬人,7年里增加了3倍多。以廣州市為例,1950-1955年新增人口為53.4萬人,超過了該市生產發展的需要。上海市的情況也比較突出,如果把1956年第一季度的全部平均在冊人員、工人平均在冊人員及生產總產值3個指標設為100,那么第四季度3個指標則分別為117.14,119.28,113.29。但由于工人人數增長大于生產總產值的增長,造成了勞動生產率的下降。如把同年第一季度工人勞動生產率、全員勞動生產率設為100,那么第三季度這兩個指標分別降為97.24、94.45。
建國初期,由于種種原因,我國對馬克思、恩格斯“兩種生產”理論做了一定程度的誤讀:過分強調人作為生產者的屬性,對人作為消費者的一面估計不夠;過分強調人的創造力的無限性,但未能重視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生產與人的創造力的有限性;將人口與生產、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割裂開來。這些誤讀使新中國政府對當時人口問題的認識和制定的人口政策出現了較大程度失誤。目前,我國還面臨著許多的人口問題,它要求我們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人口理論,為制定科學的人口政策提供理論依據。
責任編輯 潘亞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