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相思圖

魏夫人，名玩，字玉汝，北宋鄧城縣人，宰相曾布妻，大臣魏道輔姊，累封魯國夫人。現存詞14首，有《魯國夫人詞》，周泳先輯本。曾造《樂府雅詞》錄其詞10首。又有《魏夫人詞》（已佚），《江西詩征著條》載其書名。

魏氏是北宋最主要的女詞人之一，也是女性詞史上第一位傳詞最多的女作者。①其存詞14首，有13首寫的是離別相思之情，詞寫相思是男性為代言者常做的一個題目，魏夫人詞能拋卻性別主體以女性的身份抒發女性自身的相思之情苦。統計其詞，有8首用到樓（臺），7首用到明月，用到落花、（倚）闌、雁、風各三首，鴛鴦、夕陽各兩首，另外還有梅花、殘漏等等。是典型的借樓臺、明月等寫離情的文學作品。試看其《江城子》：

別郎容易見郎難。幾何般。懶臨鸞。憔悴容儀，徒覺縷衣寬，門外紅梅將謝也，誰信道，不曾看。 曉妝樓上望長安。怯輕寒。莫憑闌。嫌怕東風，吹恨上眉端。為報歸期須及早，休誤妾，一春閑。

寥寥數語，使人看到早春的清晨，獨立樓臺遠望前方的婦人，在那幽怨的盼望著心中的人兒回來。上片直寫相思之情切，憔悴的容顏，昔日美麗的縷衣，如今已經漸寬，有誰能相信天天佇立在樓臺的女子，連門外開了又謝的梅花也未曾看過呢！下片直抒相思之言語，“莫憑闌”，心與意的矛盾，不是由于怯輕寒，而是害怕東風把滿心的愁怨都吹上了眉端。終于在最后發出了，“為報歸期須及早，休誤妾，一春閑”的憤懣之言。詞的開端與結尾以淺顯易懂的語言寫出思婦的“情思”所在。縱觀其詞，樓臺的意向用的最多，在中國古代詩詞中，意向是詞人詞家審美意識的外化形式。從他們所使用的意向中，可窺見作品的內容，作者的審美情趣和藝術風格。②魏夫人詞中以樓臺、婦人、遠望的相思圖最為明顯。“曉妝樓上望長安”（《江城子》），“樓上人歸，愁聽孤城一雁飛。明月西樓，一曲闌干一倍愁。”（《減字木蘭花》）“何處是離愁，長安明月樓”。（《菩薩蠻》其二）“溪山掩映斜陽里，樓臺影動鴛鴦起”。（《菩薩蠻》其一）勾勒出一幅幅別樣相思圖。在其詞中，思婦仿佛永遠站在樓臺之上遠望，點點相思之情，滴滴不滿之意，在明月的清冷之下，殘漏嘀嗒作響之時，尤顯凄涼。其相思圖有別于歷代詞人的創造，詞無思婦的凄涼之聲，但“徒覺縷衣寬”（《江城子》），“和淚立斜暉”（《武陵春》）和“一曲闌干一倍愁”（《菩薩蠻》其三）的愁苦之情，似乎更顯悲切。就女性自身的發展而言，她還處在“學男性詞”的階段，還沒有具備創造自己的抒情語境的自覺性……但我們可以說，她已經是一個有意識的以詞來表達自己的閨秀詞人了。③

作為一個貴夫人，首先，其性別主體決定了其詞作在言志上的劣勢。其次，出身名門宦族的她所受的教育也使她在詞的創作上形成無法超越其身份地位的語言特征。再次，一生錦衣玉食的生活，幽閉的生存空間，也使她沒有機會體驗人生挫折的磨難，而這磨難恰恰能造就一個詞人在其作品上的制勝之處。曾布幾度的官場沉浮以及最終納妾，無疑會成為她人生最大的痛苦，唯一的情感寄托以及意念情思遭到毀滅時，就會使她的言語有所迸發，而這迸發也只能局限在婦人思夫的情思之中了。朱晦庵言：“本朝婦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④但歷代詞論家對其詞評價都有一個地方即：無獨創處。以此把她與李易安相區別開來。唯清人陳廷焯對此作了客觀而公允的評價：“魏夫人詞筆，頗有超邁處，雖非易安之敵，然亦未易才也。”⑤

這還表現在，其詞能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除了以女子相思遠望于樓上之景出現之外，她的那首《阮郎歸》，無疑超越了性別主體，一反歷代男性代言者的身份，以女子代言男子來抒情，成為詞壇一大超邁之筆。同樣是樓上，思婦已變成鬢已成絲的客旅，“去帆回首已天涯，試問歸期未有期，斷魂不忍下危梯，桐陰月影移”。以游子的盼歸之情來抒發一己的情思，無疑是一開創之筆，此處樓上思婦盼歸圖中主體身份的變換，更加凸現主人翁無法排遣的愁苦相思之情。“男性的作者都是用男子的角度來替女性講話，到了女子自己站出來講話了，她所寫的女性就有新鮮之處了”。⑥

遍覽魏詞，在獨自情思之外，也有描寫兩情歡娛雙宿雙飛的動人情景，也即她唯一沒有寫離情別緒的一首“紅樓斜倚連溪曲，樓前溪水凝寒玉，蕩漾木蘭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嬌欲語，笑入鴛鴦浦。波上暝煙低，菱歌月下歸。”在這優美的環境中，也不少一紅樓，由白天的池內“蕩漾木蘭船”到黃昏的“興盡晚回舟”，一改憂愁的暗恨之態到少年嬉戲的游樂圖。無不充滿對情的思戀。

以黃昏暮靄，明月高樓作為抒情背景，憑欄遠望的情思似顯更加哀婉。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像魏夫人這樣的宋代貴婦們生活空間的幽閉。詞寫現實生活之情，幽閉的生活空間加上時代風氣的影響，使得她們只有站在她們自己的閨房（西樓，在唐宋詩詞中多代指女子的閨房）之內，來憑吊自己的愁思之情。

貴族女子雖也可接受教育，但卻是一種另類的教育……因此，要想探討女性詩歌的美感特質，當然就不能不涉及女性在傳統文化習俗中所處身之環境與地位問題。⑦另外，詞寫女性的情思，女性的口吻，這是我們女子可以寫自己情思的文學領域。⑧因此，對魏夫人詞作內容上的單一寫閨情和離愁別恨，應用一個客觀而公允的眼光站在時代的背景中去評賞。

注釋：

①③鄧紅梅．女性詞史[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

②古光亮．唐宋詞中的樓欄意向和詞人的藝術感覺[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1997，（4）．

④⑧朱 熹．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M]．北京：中華書局，1994．

⑤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⑥葉嘉瑩．迦陵說詞講稿[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⑦葉嘉瑩．從性別與文化談女性詞作美感特質之演進[J]．天津大學學報（社科版），2006，（2）．

（劉 展，淮北煤炭師范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