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莎菲女士的日記》是自傳式日記體的典范。文本主要以莎菲的情緒變化為線索。而莎菲正是那種自強自立,又找不到正確的出路,而患上了時代憂郁癥,顯得有點兒病態神經質的現代青年女性。
關鍵詞:莎菲 敘事線索 精神特質
《莎菲女士的日記》是自傳式日記體的典范。它的第一人稱敘事形式帶來了敘事上的直接性和真實性,而正是這種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和自傳體的結合,使作家有了創作的主動權和自主權,可以直接展露自己的內心欲望和內心情感?!渡婆康娜沼洝芬砸环N急促的、尖銳的、無所顧忌的、充滿強烈渴望的節奏和語調,作了“激情式的宣泄”,表達了五四女性擁有自我、“享受我的一切”的沖動和渴望。
一、敘事線索
作為“我”寫的日記,就是直接鋪陳人物的心態,小說的其他人物都是莎菲眼中所看過去的人物,都受到莎菲的分析與評判。這種以莎菲為主體向外輻射出莎菲的情感、勾畫出莎菲的戀愛軌跡、展示出莎菲的心路歷程的手法,使小說的情節隨主人公情感的起伏跌宕而展開,整篇小說也就不依事件而依情感的迸發與輻射而開放式推進。
小說講述了一個并不新鮮的“三角”故事,即莎菲與葦弟、與凌吉士的故事。而這個“三角”是不對稱的,文本主要以莎菲與凌吉士的關系發展為線索,確切地說,是以莎菲的情緒變化為線索,而所謂情緒的起伏消長又與凌吉士緊密相連。
小說一開頭,凌吉士還未出現,“我”是焦躁的,“我是每天都在等著,挨著,只想這冬天快點過去;天氣一暖和我咳嗽總可好些,那時間要回南便回南,要進學校便進學校,但這冬天可太長了。”因為,沒有人能夠了解得我清清楚楚,沒有人真正懂得我,雖然我的父親、我的姊姊、我的朋友都很愛惜我,但他們不懂得我,“我要那些愛、那些體貼做什么?”盡管葦弟的到來使“我的心似乎便從一種窒息中透出一口氣來的感到舒適,但我卻不會表示”,因為他無法“捉”住我。(十二月二十四)日記第一篇所表達的這種焦躁情緒其實是貫穿文本始終的,是人物的基礎情緒。
接下來,凌吉士的出現使我感到驚喜,“他,這生人,我將怎樣去形容他的美呢?”焦躁的“我”如今被這美人折磨著?!拔移惹械匦枰@人間的感情,像占有許多不可能的東西?!辈⑶夜硎股癫畹貜挠醒鬆t的房里搬到了一間又低、又小、又霉的房間,因為,“我是不能不向我自己說:‘你是在想念那高個兒的影子呢?’是的,這幾天幾夜我是無時不神往到那些足以誘惑的?!辈⑶?,“我要占有他,我要他無條件的獻上他的心,跪著求我賜給他的吻呢。”至此,“我簡直癲了!”(一月十號)
寫到這里,一個“癲”字,我的情緒似已到了頂點,不得已住進了醫院,小說文本在此也得到了緩沖。“近來在醫院卻把我自己的心又醫轉了?!薄坝绕涫橇杓?,當他走到醫院去看我時,我便覺得很驕傲?!薄八罩业氖謺r,我快活得真想哭了。”(三月四號)
然而,冷靜下來,“自然我是未曾有過一刻私自承認我是愛戀上那高個兒了的,但他之在我的心心念念中怎的又蘊蓄著一種分析不清的意義。”“真的,在他最近的談話中,我懂得了他的可憐的思想;他需要的是什么?……他的愛情是什么?……”“當我明白了那使我愛慕的一個高貴的美型里,是安置著如此的一個卑劣靈魂,并且無緣無故還接受過他的許多親密,這親密自然是還值不了在他從妓院中揮霍里剩余下的一半多!想起那落在我發際的吻來,真又使我悔恨到想哭了!”(三月十三)至此,失望的情緒開始萌芽。
一連幾天,“我”都在“自我”與“本我”之間徘徊:“當我睡去的時候,我看不起那美人,但剛從夢里醒來,一揉開睡眼,便又思念那市儈了?!苯乖甑那榫w又開始占據心間?!拔矣滞邢脑谔嫖彝魃秸曳苛??!比欢?,“我”卻整天仍在系念著他,直至再一次發狂,終于讓“他,凌吉士,這樣一個可鄙的人,吻我了!我靜靜默默地承受著!”卻又用力把他推開……“我”決計搭車南下……(三月二十八晨三時)莎菲已徹底失望,再次演繹了丁玲早期小說的一個共同的敘事模式——出走或逃離。
小說中“我”的情緒的發展變化可以表示為:焦躁——欣喜(凌吉士出現)——迷狂——失望,其間夾雜著我與葦弟、凌吉士、毓芳等的絲絲瓜葛糾纏。而這種情緒的起伏跌宕又緣于我的一個美的夢想,這夢想是凌吉士給我的,然而,同時又為他而破滅,所以,我因了他才能慢飲著青春的美酒,在愛情的微笑中度過了清晨;但因了他,我認識了“人生”這玩藝,而灰心而又想到死……
小說以心、以情緒為基點,以人的精神、思想、道德為出發點,為作品的超文本意義提供了無限的美學潛能和藝術魅力。這種開放式的結構合理的安排了莎菲的向外噴射激情、向外尋偶到最后的逃逸,而這種逃逸是符合國人的某種心理定勢的。中國的知識分子,除了受儒家的入世思想的影響之外,還在不同層次上受著道家、佛家思想的熏陶,總有一種從現實的世界中逃逸的思想。當代著名作家遲子建說:“我覺得無論是生命還是創作都應該呈現那種生命的自然狀態。”莎菲的自然狀態由小說的第一人稱的自敘傳體式表現了出來,“我”只能失望地逃離傷心之地,這就是五四時期莎菲們的生存方式。
二、莎菲的精神特質
沈從文在《論中國創作小說》中曾說:“她大膽地以男子丈夫氣分析自己,為病態神經質青年女人作動人素描,為下層女人有所申訴”。這段話概括了丁玲早期創作的兩方面的內容,前者是她反復吟唱的主旋律,是她描繪人生調色板上的主色,而莎菲則是這主色中的杰出代表。
莎菲是一個生病養病的青年女性,疾病往往使人變得智慧,養病的過程往往是人們更加清醒地認識世界、認識人生的過程,而莎菲的這一特征使其焦躁、孤獨的情緒愈加凸顯。這個得時代風氣之先的青年知識女性,敏感自尊,憤世嫉俗,任情任性,蔑視傳統的道德和禮教,不屑于那些虛情假意的交往。她不愛集溫良恭儉讓等傳統美德于一身的葦弟,看不起那種商商量量、平平和和過日子,沒有多少奢望的家庭生活,嘲笑那沒有激情的禁欲主義者,更輕蔑那些什么也不懂只會寫滿紙“愛呀愛”情書的粗俗不堪的男人,熱烈地追求著靈肉統一的理想愛情,渴望人與人之間的坦誠交流。但社會的復雜莫測,現實的冷酷無情,人與人之間的難于溝通,尤其是凌吉士的虛偽卑污,摧毀了莎菲所有的希望和夢想,使她變得乖僻狷狂,最終瀕臨精神崩潰的境地,但即使如此,她也仍不屈服,而是決計獨自“悄悄的活下來,悄悄的死去”。莎菲也有著自己的弱點和缺陷,如過多的抑郁感傷、喜怒無常的性格、強烈的個人主義、寄予愛情太多的奢望以及性格中具有頹廢因素等等。丁玲用多種手法尤其是大膽熱烈而細膩深刻的心理描寫,表現了這個青年女子的各個側面,使她成為一個頗為復雜而深刻的有血有肉的典型人物,有著獨具的性格特征和時代意義。
莎菲正是那種自強自立,又找不到正確的出路,而患上了時代憂郁癥,顯得有點兒病態神經質的現代青年女性。她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感、對朋友近乎病態的依賴性,使其成為一沉迷于自戀的靈魂?!皼]有人來理我、看我,我會想念人家,或惱恨人家,但有人來后,我不覺得又會給人一些難堪,這也是無法的事?!奔幢阍趯α杓恳灰妰A心后,她還仍然堅持著那份矜持,近乎幼稚的質問:“為什么他不在這幾天中單獨來會我呢?他應當知道他不應該讓我如此的去思慕他。他應當來看我,說他也想念我才對。”而且驕傲的表示“我要占有他,我要他無條件的獻上他的心,跪著求我賜給他的吻?!本唧w分析莎菲的精神特質:
1.一方面,她桀驁不馴、遺世獨立,一方面又常常與環境妥協。莎菲獨自在冬天的北京養病,雖極度厭煩公寓及其周圍的環境,卻又無力擺脫;不能忍受朋友的虛偽,卻又不得不與他們交往。對于愛她的葦弟,她不滿他的平庸淺薄和懦弱,卻離不開他的關懷體貼,需要借此來慰藉自己、排遣寂寞;對于凌吉士,鄙視他卑污的靈魂,卻又渴望得到他的性愛。
2.朋友和家庭的關懷已不能使她陶醉,但又恐懼遭到別人的拒絕。莎菲對朋友和家庭的溫情不屑一顧,但一旦遭到別人的拒絕,卻又感到自己是無價值的。她在一個星期里給劍如寫了八封信,未被理睬,莎菲因此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并因此對劍如憤恨不已,故意在電影院丟下劍如和所有的人偷偷返回家中,使得劍如氣得生病。她不僅不原諒劍如,反而說:“劍如既為我病,我倒快活,我不會拒絕別人為我而病的消息。并且劍如病,還可以減少點兒我從前自怨自艾的煩惱。”對劍如的關懷和依戀遭到冷淡讓莎菲覺得自己不被他人重視。當凌吉士看到她留給他的字條幾天不來看她時,那份驕傲與矜持又立即被極度的自卑所取代,“我不會打扮,不會應酬,不會治事理家,我有肺病,無錢,她來我這里做什么!”
3.她追求靈肉統一的愛情,但最終又感到愛的虛無。莎菲的矛盾在于,她既要求男人高大俊逸、富陽剛之美,有歐洲中古的騎士風度和東方式的溫柔,作為女性她可以享受到東方式的呵護,這是莎菲傳統的一面;又要打破傳統的男女性別界定,在肉體上占有征服對方,在精神上、靈魂上和對方平等交流。可貴的是,當莎菲日益認識到凌吉士高貴的外表之下包含的是一個虛偽、庸俗、享樂的靈魂時,毅然決然的放棄了他。激情沒有了,心中的驅動力也沒有了,丁玲以她獨特的方式對莎菲們的生存方式給予了極大的關注。
參考文獻:
[1]遲子建.逝川[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6.
(張晶晶,山東政法學院哲學與人文科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