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的道學思想

2008-04-12 00:00:00蘇衛星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8年8期

摘要：從中國哲學的發展歷程來看，《白鹿原》中朱先生的思想是傳統儒家思想的發展，他的思想是道學思想，即宋明新儒學思想，通過朱先生這個人物形象的塑造，作者表現的是一種新儒學的道德理想。

關鍵詞：《白鹿原》朱先生道學思想

論述《白鹿原》中朱先生的文章很多，大多數人都認為，朱先生的思想是“儒家思想”。王俊忠的文章《淺談〈白鹿原〉中的儒家文化》中說：“《白鹿原》在對民族歷史的勾畫中體現出明顯的對儒家文化的反思和思想。其代表人物白嘉軒、朱先生等，‘演繹’了‘仁義’儒學及其體現于白鹿原這塊土地上的封建秩序——宗法觀念、家族觀念等?！盵1]尹季的文章《〈白鹿原〉中朱先生形象的儒家文化內涵》中說：“作品中近乎神話的關中大儒朱先生，是作者的理想儒者，體現了作者的價值取向，隱含了作者對儒家文化的肯定與回歸?！盵2]另外，還有張明武的文章《儒家文化的反思——讀〈白鹿原〉》[3]等，他們認為朱先生的思想是儒家思想，小說反映的是一種儒家文化。但是也有一些人的看法與他們不太一致，張艷玲在《智者朱先生形象淺析》中認為“朱先生是一位兼有儒道氣質的士子。他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儒學大師?！薄巴瑫r在朱先生的身上更體現出了道家的瀟灑飄逸。”[4]讀者從朱先生作為白鹿化身，能夠未卜先知的神性光芒中，也可以看到佛家思想的影子。作為一個關中學派的傳人，朱先生的思想為什么包含了儒釋道三家的思想，成為大家的一個疑問。但是，當我們把朱先生的思想定位為道學思想的時候，這個問題就不難理解了。

馮友蘭審視了中國哲學發展的歷史，勾畫出了孔孟（儒家）—名家—老莊（道家）—玄學（新道家）—禪宗—道學（新儒家）如此一脈相承的思想主流線索[5]，也使我們對朱先生的思想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從中國哲學的發展歷程來看，《白鹿原》中朱先生的思想是孔孟儒家思想的發展，他的思想是融合了儒釋道三家思想而形成的道學思想，也即宋明新儒學思想。

一、道學思想與儒家思想

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新編》中指出，“在鞏固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的政權和融合民族方面，宋朝繼續了唐朝的事業，并且補做了唐朝沒有做的事。那就是在上層建筑中，出現了包括自然、社會和個人生活各方面的廣泛哲學體系——道學。道學批判而又融合了佛教、道教，繼承而且發展了儒家，是中國封建哲學發展的一個高峰?！盵6]馮友蘭的這段話，明確指出道學是儒釋道三家融合的一個產物。

陳寅恪在為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下）》所作的審查報告中，七次使用了“新儒學（家）”這個名詞，來指稱馮友蘭《通論道學》中的道學。[7]浙江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長陳俊民教授在他的文章《道學與宋學、新儒學、新理學通論》中指出“新儒學”即道學。馮友蘭的《通論道學》中的“道學”翻譯成英語為Neo-confucianism，即新儒學。陳俊民指出，陳寅恪在審查報告中七次使用“新儒學（家）”，“一則明示道學仍是儒學，道學只能定位在中國儒學思想發展的歷史上”，“二則特別明示，道學不是一般的儒學。”[5]李澤厚在其《中國思想史論》（上）中引用陳寅恪的觀點說：“宋明理學（道學）以釋道的宇宙論、認識論的理論成果為領域和材料，再建孔孟傳統?！盵8]也指出了道學和孔孟儒學的不同。綜合以上看法，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道學是儒家思想的傳承，是儒釋道思想的融合與發展。

二、道學思想的內涵

張載、程頤、程灝、朱熹等是道學思想的集大成者，道學分為三派，即程朱理學，陸（九淵）王（陽明）心學，張（載）王（夫之）氣學。這里選取與朱先生的思想關系最密切的兩個代表人物的思想加以介紹，一個是張載，一個是朱熹。

張載在他的《西銘》中說：“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渾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賢其秀也?！盵9]張載認為，我們應視宇宙為父母，也應該用對待父母的方法對待宇宙。我們應該把天下的人都看作自己的兄弟，把天下的萬物都看作自己的同類，也應該用對待兄弟、對待同類的方法來對待天下之人和天下之物。

道學家中，理學一派的完成者是朱熹。朱子云：“誠，無為；幾，善惡。德：愛曰仁，宜曰義，理曰禮，通曰智，守曰信?！盵10]系統地提出了仁、義、禮、智的思想。他認為“理”是宇宙的本體，把“三綱五?！钡确饨▊惱淼赖抡f成是“天理”，提出“存天理，滅人欲”的主張。

三、朱先生的道學思想

（一）朱先生的道學思想來源

在《白鹿原》中，朱先生出場時，作者就交代了他的思想來源。朱先生到南方講學，“此行將充分闡釋自己多年苦心孤詣鑿研程朱的獨到見解，以期弘揚關中學派的正宗思想。”[11]這里的“程朱”當指道學中理學一派的“二程”和朱熹，這里的“關中學派”當指張載的氣學一派。馮友蘭在其《張載的哲學思想及其在道學中的地位》中說：“張載（公元1020—1077），字子厚，陜西人?！投淌怯H戚，同二程討論，覺得很能解決問題。以后他專門研究儒家的經典，自成一家。因為陜西是‘關中’，當時的人稱他為橫渠先生（見《宋史·道學傳》）?！睆囊陨戏治隹芍?，朱先生的思想來源為程朱理學和張載的氣學思想，而這些都是道學的主要內容。另外，我們從作者給朱先生的命名中，似乎也得到一個信息，朱先生是朱熹思想的繼承者。

在《白鹿原》第二十九章，當朱先生決定投筆從戎時，小說中有這樣幾句話：“三天后，上?！段膮R報》全文轉載這條消息，標題改為《關學大儒投筆從戎》，影響擴大到南方。一時間，響應朱先生的理學同仁紛紛投書報刊要求取義成仁者超過千人?！盵11]小說中多次提到關學大儒，“關學”即張載的氣學一派，是道學的一個重要分枝。響應朱先生的“理學同仁”指程朱理學的信徒，既然稱為“同仁”，可知他們同為道學弟子。這是朱先生道學思想的一個佐證。

王仲生說：“朱先生是關學最后一位傳人?！薄瓣P學，作為儒學的一個學派，從宋代張載氣一元論而到明清之際融匯了陸、王心學，以至清末強調實踐即經世致用之說，這與龔自珍以來的文化思潮有關，也與關中處于內陸腹地，民風淳厚，商品經濟不發達有關。朱先生重實踐、重倫理的哲學思想即源于此。”[12]這是朱先生道學思想的另一個證明。

（二）從朱先生的行為中可以看出他的道學思想

1．朱先生在調解白鹿兩家爭地糾紛時，為白嘉軒寫了幾行字：

致嘉軒弟

倚勢恃強壓對方，

打斗訴訟兩敗傷；

為富思仁兼重義，

謙讓一步寬十丈。[11]

朱先生也給鹿子霖一封同樣內容的信，從而使兩家言歸于好，為白鹿村贏得了“仁義白鹿村”的稱號。朱先生“仁義”思想的間接來源是孔孟的“仁”的思想，它的直接來源是朱熹的“仁、義、禮、智”思想，即道學思想。

朱先生為白鹿村制定的《鄉約》，內容包括三部分：

一、德業相勸

德謂見善必行聞過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能事父兄能教子弟能御僮仆能敬長上能睦親鄰能擇交游能守廉潔能廣施惠能受寄托能救患難能規過失能為人謀事能為眾集事能解斗爭能決是非能為利除害能居官舉職凡有一善為眾所推者皆書于籍以為善行。業為居家則事父兄教子弟待妻妾在外則事長上結朋友教后生御僮仆至于讀書治田營家濟物好禮樂射御書數之類皆可以為之非此之類者皆為無益。

二、過失相規……

三、禮俗相交……[11]

試把朱先生制定的鄉約的內容和前面所引的張載的《西銘》中的內容加以比較，我們可以看出他們思想上的共同之處：朱先生是把張載的“與物同體”的世界觀用于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制定的鄉約，鄉約的內容體現了張載、朱熹的道學思想。

朱先生不僅為白鹿村制定行為規范，而且還身體力行，他禁罌粟，勸退兵，投筆從戎，收黑娃為關門弟子，編寫縣志等等，這些都是他踐行道學思想的表現，也正體現了張載“關學”的實踐性和實用性。

2．田小娥死后，白鹿原上鬧起了瘟疫，村民為田小娥燒香，還準備為她修廟，以消除瘟疫。白嘉軒和朱先生商量此事時，白嘉軒說，要把田小娥的尸骨挖出來，燒成灰末兒，撂到滋水河里，朱先生說：“把那灰末不要拋撒，當心弄臟了河海。把她的灰末裝到瓷缸里封嚴封死，就埋在她的窯里，再給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遠不得出世?！盵11]朱先生的這一行為正反映了他頭腦中的“存天理，滅人欲”道學思想。

（三）朱先生思想的復雜性正是道學思想的體現

在朱先生的思想體系中，除了儒家的思想之外，還包含著佛家的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思想和道家的超脫、出世、無為、忘我的思想。

朱先生禁罌粟的目的是救助生靈?！栋茁乖分杏羞@樣的文字：“陜西長期以來就以盛產鴉片聞名。幾年前西北發生大饑荒，曾有三百萬人喪命，美國紅十字會調查人員，把造成那場慘劇的原因大部分歸咎于鴉片的種植。”[11]朱先生勸退二十萬大軍，使百姓幸免于一場血腥之災；朱先生親自參加賑災使百姓不至于餓死；朱先生點化黑娃等事都體現了朱先生的慈悲情懷和普度眾生的思想。關于朱先生是白鹿投胎的神奇傳說，關于朱先生未卜先知的神奇預言，都帶有佛家思想的影子。

朱先生謝絕邀他做官的請求，隱居白鹿書院；朱先生簡樸的飲食起居，任性自然的生活態度，瀟灑飄逸的風度等，都體現了他的道家風骨。

朱先生的思想為什么會這樣復雜，為什么包含了儒釋道三家的思想？正是因為道學是儒家思想的傳承，是儒釋道思想的融合與發展，而朱先生的思想正是道學思想。

綜觀朱先生的一生，他踐行了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他的思想是道學思想。通過朱先生這一形象的塑造，作者表現的是一種道學思想，也即宋明新儒學的道德理想。

注釋：

[1]王俊忠．淺談《白鹿原》中的儒家文化[J]．烏魯木齊職業大學學報，2005，（３）．

[2]尹季．《白鹿原》中朱先生形象的儒家文化內涵[J]．船山學刊，2004，（3）．

[3]張明武．儒家文化的反思——讀《白鹿原》[J]．寧波職業技術學院學報， 2006，（1）．

[4]張艷玲．智者朱先生形象淺析[J]．陜西師范大學繼續教育學報，2005，（11）．

[5]陳俊民．道學與宋學、新儒學、新理學通論[J]．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00，（3）．

[6]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7]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下）[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8]李澤厚．中國思想史論[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