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煒是一位在中國當代文壇中頗具影響力的作家。他關懷的是與人的命運息息相關的社會歷史文化主題,關懷人的生存狀態及終極價值?!毒旁略⒀浴废蛭覀冋故镜氖且粋€自由自在的民間世界,這是作者的理想家園。作品表現了張煒對自由自在的民間大地的依戀與贊美,以及對日益腐化的工業文明的懷疑與拒斥。
關鍵詞:《九月寓言》 守望 抵抗
張煒是一位樸實的、有自己獨特見解的作家。在20世紀90年代這個容易被物欲、名利引誘的社會里,在欲望化的寫作時代里,張煒認為,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精神比什么都重要。知識分子所思考問題的最重要的價值標準是人的良知是否是樸素和真實的,知識分子要力求說出自己的見解,要及時地強調他所看到的真實。他還認為,民間立場就是土地立場,是生長的立場,是最有生命力的。最純潔、最摯愛的情感往往在民間。所以,張煒始終將寫作的立足點投向過去、投向民間,在自己的世界里追尋著人類美好的品質、社會價值和人生價值,寄托著自己的理想。他的長篇小說《九月寓言》就是一部反映民間生活的力作。
有些人將《九月寓言》看作是一部與現實生活相脫節的作品,其實不然。張煒說過,“大概我寫過的所有情節包括大多數細節,都是真實存在的——這雖然不重要,卻會左右我的狀態和趣味等?!雹僮髌分袑懥巳祟惢镜氖?、色,寫了人們真正的歡樂和苦難。我們人類就是從這樣的情景中走過來的。正像張煒說的那樣,“實際上這本書更接近很多人的鄉村生活回憶錄”②。張煒在作品中復現的是童年的生活,建立起的是與土地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親情。
《九月寓言》中寫了人事的變遷,寫了人的善良與殘酷,寫了動蕩的歲月,這些組成了張煒記憶中的歷史。這樣的寫作是關于維護一個人生來就有的一切的,是幸福和美好的擁有;是關于活著的理想,關于這個理想的強調。作者談的是人類生存的全部,談人類追求完美的權力,執拗和本能,它的現在和未來。
一、對土地的親和、崇拜與依戀
在張煒的意念里,土地是萬物之源,也是價值之源。小村人一直流浪著,直到來到這個海邊的平原上才停了下來。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得到了安慰。土地上生地瓜,它是人類生存的保障。它養活的不只是小村人,還有成群的流浪人。土地上生“白毛毛花”,可用來做棉衣、棉被、枕頭等,給小村人帶來了溫暖。土地上有各種野物出沒,與人類靈性相通,彼此相互安慰、相互鼓勵。土地是小村人精神和信念的支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背叛了土地就意味著背叛人類,不會有好下場。小村的女人受工區澡池的誘惑結隊去洗澡而變得又白又嫩,這遭到了小村輿論的嘲諷,以致“所有過去洗過澡的女人都無臉見人,一連數月像老鼠一樣只在夜間活動”③。小村里有一種風俗,即女人只能嫁給本村的男人,這是對本土依戀的表現。還有歡業,他殺了惡人金友,逃出了小村,卻依舊忍不住對小村思念。他說:“我這病只有讓那個小村的煙火熏一熏才會好哩!”③小村的生人戀土,死人也不愿意棄之而去。如肥的父親老轉,還有牛桿等先人的靈魂就經常在這片土地上游蕩,共享土地的歡樂和苦難。
在張煒看來,人只有返回土地才是真實的。他說:“人實際上不過是一棵會移動的樹。他的激動、欲望都是這片泥土給予的?!雹葸@事實上是他對人生根基的一種樸素的表達。土地是人的根,人應該善待土地,親近自然,否則,總有一天,人類最終將無家可歸。
二、對小村人優秀品質的贊美
《九月寓言》表現了作者對小村人優秀品質的贊美。趕鸚的美麗超凡脫俗,不得不讓當地人折服;癡老婆慶余雖然是一個傻乎乎的流浪人,卻能制出美味可口的煎餅;紅小兵的酒也是很奇特的,對自認為“聰明”的城里人禿腦工程師來說,也具有無法言說的魅力。這些都顯示了小村人一種天生的理性品格與智慧。
金祥是《九月寓言》中的一個英雄人物。他一生為饑餓所迫而奔波流浪。為了能夠吃到用鏊子烙的煎餅,他不畏千山萬水去尋找鏊子,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將那個維持生計的寶貝帶回了小村。鏊子被村里人供奉為圣物,金祥也被尊為西天取經歸來的英雄。小村人都盼他不死,也不會忘記他的這一次遠征。因為他在路的盡頭,為小村人逮住了世世代代糾纏不休的東西——“饑餓”。在他死后入葬時,差不多全村人都去了墓地。由此可見人們對他的尊敬與崇拜。
獨眼義士也是一位傳奇人物。他為了找到心愛的姑娘,三十年流浪,并因此毀了一只眼睛,可謂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受到了巨大的創傷?!毒旁略⒀浴分羞@樣敘述獨眼老人:“他晃晃蕩蕩往前走,早已不把尋人的事兒當成眼前的事兒了,而是自覺不自覺地變成一輩子的事,變成了他這一生的目的。有時他甚至想:‘多虧了有個負心的嫚兒,要不我這一輩子找什么?要知道人這一輩子總要找個什么啊!’”③為了這個目的,他舍棄一切,四處流浪,終于在流浪人聚居的平原上找到了他的負心嫚兒,并死在了負心嫚兒——大腳肥肩的懷中,臉上帶著微笑。這體現了他對愛的執著。
三、對女性命運的關注
《九月寓言》中的女性形象非常鮮明,其命運各不相同。趕鸚是小村的一個頭面人物,她熱情坦率、端莊秀麗,常帶領著小村的青年男女在夜晚的大街上和野地里嬉戲。然而一個如此美麗的姑娘卻沒有對象,喜歡上了已有妻兒的男人——禿腦工程師。結果趕鸚被玩弄了,她得到的只有慘痛的教訓和無可奈何的悲哀。香碗是一位質樸善良又溫柔多情的女性形象。她與爭年相愛,卻被爭年的母親拆散了他們的姻緣。小豆是一位外表雖美卻帶有奴性靈魂的女性形象。她去澡池洗澡,卻被看管人小驢強奸了。男人金友打她,她卻不敢反抗;當她再次犯錯誤而遭男人的狠打時,對經過此處的歡業求助。歡業救了她,卻失手殺了金友。小豆大喊:“歡業殺人了??!快呀,歡業殺了我男人了啊——”,奴性靈魂在她身上有著充分的體現。三蘭子可以說是《九月寓言》中命運最為悲慘的一個女性形象。她愛美又愛慕虛榮,因不辨真偽,被一位有了妻兒的語言學家占了便宜,從而成為犧牲品。她的婚姻也因此而失敗。她不幸成了大腳肥肩的兒媳婦,成為大腳肥肩折磨的對象。最終,三蘭子死在了大腳肥肩的手下。
大腳肥肩應算作丑女人的典型代表。她背叛了情人獨眼義士;慫恿禿腦工程師占有趕鸚;虐待兒子和兒媳婦;用砒霜毒死鼴鼠。這些使得她成為一個令人難忘的潑婦形象,但這不會讓我們對她產生刻骨的仇恨。當獨眼老人死在她的懷里后,從未有過的一場大哭則顯示出了她內心的懺悔?!安谎远?,女性當中也有邪惡者。奇怪的是她們的邪惡比起同類的男性并不見得就更值得同情和諒解。但愿邪惡遠離她們,不要附在她們纖弱的軀體上。她們的靈魂該有更好的用場。她們在年輕的時候被稱為花朵,她們在年老的時候被稱為母親?!雹荽竽_肥肩所表現出的生存欲望,愛恨情仇都讓人莫名的慨嘆。
從小村女人的命運,我們很容易看出那是一個沒有精神自由的時代。小村的女人漂亮,能用愛欲征服男人,卻不會占主導地位,她們是小村男人毒打的對象,是男人的手下敗將。
四、對強烈的原生氣息的追求
《九月寓言》讓我們看到的只是一些最普通的東西,但他們之中蘊含的因素使人驚訝,最終將被牢記。張煒關注的不僅僅是人,還有與人不可分割的所有的事物,如小說中的各種小動物、大碾盤等。他向我們提供的,僅是關于某種狀態的證詞。他認為:“杰出的作品總是洋溢出強烈的原生氣息。”⑥張煒在民間發掘著民族的美好品質,呼喚著人性的復歸,試圖在民間構筑一個文明的家園。他是以某種回顧性來校正社會的發展軌跡,警示著、豐富著人們的精神世界。依此看,張煒的創作具有“超前性”。
《九月寓言》表現了作者對日益腐朽和墮落的現代工業文明的質疑。小村和工區是相互對立的兩種文明。小村保守、落后,工區則開放、發達。工區的膠靴、黑面肉餡餅等進入小村,會受到小村人的非議;村里的姑娘跑向工區,會受到小村人的嘲諷與責罵;工區的“工人揀雞兒”、工區人對小村美麗女子的強暴等,會讓我們自主地把“文明”兩個字投向小村。盡管工區有小村人所未能達到的生活水平,卻有著“不文明”的因素。張煒在小說中以小村人對工區物品的抵抗來表現他對城市文明中的不文明現象的抵抗。在他看來,鄉村的東西真切一些,變化少,力量更強大、更久長和悠遠,適合被拿來作依據;而城市中很多被模仿來的事物,包括精神方面,不穩定、不真實、不一致,從而使得城市文明少了一些剖析價值。小說中的工區就好比城市。如果說人們進入了工業文明,那么農業文明卻是工業文明精神的故鄉——土地作為人類的母親,使人類永遠擺脫不了那種“戀母”情結,也擺脫不了那種對故土的追尋。城鄉兩種文明,張煒更鐘情于鄉村文明。
總之,《九月寓言》是張煒的理想家園。從小說所展示的思想內容來看,他是在既往的傳統中尋找人文價值,也希望這種價值能夠復歸。張煒把眼光始終投向農業文明,在文化、道德和心靈的范疇內保守住那些財富。他在《九月寓言》中塑造了一系列追求崇高人格的理想人物形象,以引導他人、垂范民眾。這對于喚醒在物欲與金錢掙扎中的當代人,對于人格獨立與尊重,對于信仰和終極價值的支持具有重大意義。他融入野地的那種“天人合一”的精神,對于今天我們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也有積極的意義。
注釋:
①孔范今 施戰軍:《張煒:關于〈九月寓言〉答記者問》,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1版,第16頁。
②張 煒:《九月寓言·十年前一個讀者的反應》,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1版,第11頁。
③張 煒:《九月寓言》,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1版,第64-65頁、第282頁、第222頁。
④張 煒:《九月寓言·融入野地》,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1版,第304頁。
⑤孔范今 施戰軍:《張煒研究資料·張煒的精神立場及呈現方式——以九十年代長篇小說為例》,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1版,第360頁。
⑥張 煒:《存在與品質》,上海:上海文匯出版社,2006年第1版,第193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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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慧天,山東省壽光市第七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