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與現代的遇合

摘 要：汪曾祺是一位跨越現當代并有著獨特風格的作家，他的小說充滿了濃郁的傳統文化色彩，但是西方文學思潮的影響又使他的創作觀念和創作實踐兼具了現代意識，本文將就汪曾祺創作觀念和創作實踐來論述其小說的“傳統”和“現代”的特色。

關鍵詞：汪曾祺 創作 傳統 現代

汪曾祺是一位跨越現當代并有著獨特風格的作家，他從四十年代起就開始發表作品，直到新時期才真正成名。他的小說，基本取材于自己的家鄉，著意挖掘鄉土平民生活中的人情美，作品中充滿了濃郁的傳統文化色彩；但是，對傳統的依戀并沒有斷絕他和現代小說觀念的聯系。汪曾祺同時又是一個兼具現代意識的作家，他是典型的中西合璧，現代與古典集于一身。

實際上，傳統與現代并不是相互對立的。任何“現代”都不可能離開傳統憑空而生，而任何有意味的“現代”最終也將成為傳統。因此，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在對傳統的繼承和對現代的探索中發展的，如何將傳統與現代雙重的文化和歷史因素疊合起來，在其間創造一個恰如其分的審美空間，汪曾祺在這方面堪稱典范。首先，縱觀他的人生閱歷，汪曾祺出生在古文化淵源深厚、才子輩出、風光秀麗的江南水鄉——江蘇高郵。他的家是一個帶有濃厚儒道文化色彩的開明地主之家，祖父是前清的“拔貢”，卻極少遺老氣而富浪漫氣質，喜好飲酒誦詩；父親則是一位多才多藝的性情中人，精通樂器且擅長書畫。在學校上學期間，從小學五年級到初中畢業教國文的高老師所授的古文中，對汪曾祺影響最大的是歸有光。可以說，汪曾祺的作品中“鄉土文化氛圍等源于其生平經歷，中國傳統文化對其濡染和前輩作家對其影響。”汪曾祺生活在這樣一種傳統文化氣息濃郁而十分寬松平和的環境中，鑄就他“藹然仁者之風”和富有藝術靈性的個性氣質。除此之外，汪曾祺又接受了西方現代文藝思潮的洗禮。“五四”時期，西方文藝復興以來各種各樣的文學思潮以及相關的哲學思潮都經中國學人的譯介或二次譯介涌入中國，使閉塞的中國文壇吸進了些新鮮氣息。西方文化的引進，促進了國人的思想解放，拓展了新文學倡導者、參與者的視野，在中國學術界、文學界掀起了狂波巨瀾。而那時，汪曾祺正在西南聯大就讀。當時的西南聯大人才薈萃，民主氣氛濃郁，有陳寅恪、胡適、馮友蘭等已成名的專家學者，也有錢鐘書、馮至等剛剛學成回國的青年佼佼者，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有著完整的中西文化教育的背景，歐化程度比較高。“當時西南聯大的一百七十九位教授當中，留美的有九十七位，留歐陸的三十八位，十八位留英，三位留日，二十三位未留學。”西南聯大的民主自由氣氛和西方現代意識，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汪曾祺，促使他以一種全新的現代眼光來觀照本民族的生活。

汪曾祺在接受傳統與現代的雙重影響中，進行了深刻而敏銳的藝術選擇，一方面，他摒棄了儒家仁學中因片面強調長幼尊卑、倫理秩序而嚴重束縛個性發展的方面，認為“儒家是講人情的，是一個富于人情味的思想”，他最喜歡的是《論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他認為，這是一種很美的生活態度。他把陶淵明說成是一個純正的儒家，很欣賞他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他覺得這樣的充滿人的氣息的“人境”很親切。由此可見，汪曾祺所接受的并不是儒家“克己復禮”“殺身成仁”的思想，而是其中與民間觀念相同的自由自在的生命意識。另一方面，他還吸收了西方資產階級上升時期所宣揚的人人平等、個性解放的人道主義精神，因而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大都既帶有濃厚的儒學色彩又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體現出以尊重人的生命價值為本的現代性。這些人物形象大多是掙扎在生活重負之下的實實在在的普通百姓，然而他們卻能超越單調枯燥的尋常生活找尋美、發現美、創造美，甚至為了詩意的浪漫生活而勇敢地向世俗挑戰。20世紀80年代初，汪曾祺發表的曾引起巨大反響的小說《受戒》它展現給我們的是豐富而又復雜的民間生活面貌：和尚娶妻生子、賭錢喝酒，甚至在佛堂上殺豬，當和尚的目的和從事職業一樣，是為了賺錢，受戒是為了到處云游有齋就吃，莊嚴佛事盂蘭會成了年輕漂亮和尚出風頭的機會，每次大法事后，就有媳婦姑娘跟和尚私奔。《大淖記事》中，傳統的倫理和偏見在這里被沖淡，媳婦大多不是三媒六證、浩浩蕩蕩迎娶而來，而是自己跑來的。正如文中所描寫的那樣“這里的女人和男人好，還是惱，只有一個標準：情愿。”她們生活的環境仿佛是一幅幅寧靜、柔和的山水畫，在這畫卷中流淌著一股人生的意趣，彌漫著一種平淡自然的意境，滲透著雋永深邃的古典美；而人物的精神內涵又與當時西方啟蒙主義色彩的人道主義思潮有相互暗合之處，從而折射出 “傳統與現代”的雙重色彩。

汪曾祺作品中的“傳統——現代”意識還體現在他以富于開拓的創作實踐刷新了小說概念。汪曾祺的小說結構向來很隨便，隨物賦形，不拘形跡，他不贊成小說用“結構”一詞，認為結構是人為的，只有戲劇才講結構，小說應該講節奏，節奏自然的富于生命。他認為小說的結構像樹，樹木的生長不會有實現的設計，但枝葉扶疏，天工巧得。作為京派的嫡系傳人，他師承沈從文、廢名的抒情風格，進一步推動了小說的“散文化”、“詩化”進程。他主張“信馬由韁，為文無法。”

首先，抒情小說中的敘事成分減少，小說故事情節淡化，情節發展也較為隨意而松散。汪曾祺認為，短篇小說從重情節，編故事發展到寫生活，按生活的樣子寫生活，從戲劇化的結構發展為散文化的結構，才是真正的、現代的短篇小說。在《自報家門》一文中說道：“我的小說似乎不講究結構。我在一片談小說的短文中，說結構原則是：隨便。”他的小說《受戒》、《羊舍一夕》、《天鵝之死》等，無不體現了這種特點。他一般不著意刻畫人物，而且大多篇章沒有中心人物，典型人物更少見，他只是在寫生活，像在與一個久別的朋友交談，毫無顧忌地聊到哪兒算哪兒。如在《大淖記事》中，作家極盡鋪陳之能事，在開篇就用了將近三千字的篇幅大講當地的風俗，一直到文章第二節將結尾時才讓主人公小錫匠十一子閃即逝的亮相。到了第四節，女主人公巧云才姍姍來遲。有人做過統計，《大淖記事》中全部用于講故事的文字加起來至多五千字，只及全文字數的三分之一。為小說中即將發生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提供了充滿詩情畫意的生活圖景，這顯然與中國古典傳統小說重人物、重情節、重環境有迥異之處。汪曾祺認為，“散文詩和小說的分界處只有一道籬笆，并無墻壁。”因此，他的小說情節因素的“紀實性”有所加強，縱觀其文本，情節敘事因素中傳統敘事小說中常見的戲劇性沖突漸漸消失，過于明顯的藝術虛構也被消解，通篇讀來似乎是作家在與人拉家常，毫無雕飾斧鑿之感。這是小說散文化的發展趨向。由這一點說，他的小說可作為散文來讀，尤其是無“典型人物”，似乎只是寫原汁味的生活，這種做法甚至含有“后現代”的蓄意模糊藝術與非藝術的界限的因素。

其次，小說的“詩化”。有學者認為：“如若評價汪曾祺……不是僅僅把它當作一個出色的小說家，也不僅僅是把他當作大散文家和文體家，而是把他當作在現代漢語形成和發展歷史中占有一個特殊重要的位置、他的寫作是現代漢語出現了新氣象的人，我想更能道出汪曾祺的意義。”汪曾祺堅信，寫小說就是寫語言，魅力首先在語言的生動性、鮮活性和吸引力。20世紀是講究語言的時代，現代主義作家雖然不一定把此當作一種美學風格，卻將此作為一種戰略意圖，以一種喪失生活中心的現代話語方式來迎合現代讀者的心理，在敘事風格上往往現出了含混與歧義。汪曾祺是一位有著強烈語言意識的作家，早在40年代，他便在《復仇》中運用現代詩跳躍的語言、新奇的想象等技巧，邁出了小說“詩化”的第一步：“人看遠處如煙。自在煙里，看蓬帆遠去。來了一個船瓜，一船顏色和欲望。一船是石頭比賽著棱角。也許——一船鳥，一船百合花。深巷賣杏花。駱駝。駱駝的鈴聲在柳煙中搖蕩，鴨子叫，一只通紅的蜻蜓。”這里，作家以意象派詩的手法，恰如其分地烘托出復仇者用一生的時間去尋找仇人而不得，從而對自身存在的意義有所懷疑時悵然若失的凌亂心緒。后來的《羊舍一夕》、《天鵝之死》等也都含有現代派的影子。

汪曾祺曾經指出：“本世紀的中國文學，翻來覆去無非是兩方面的問題：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繼承民族傳統與受西方影響”，而且，“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可以并存，并且可以溶合，民族傳統與外來影響(主要是西方影響)并不矛盾。”汪曾祺正以自己的文本實踐了自己的文學主張，賦予了他作品“融奇崛于平淡，納外來于傳統”的藝術特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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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 博，河北科技大學文法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