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志小說的救贖路線

摘 要：張承志曾提出“以筆為旗”的創作口號，以此給當代文學增添了新的元素。他的小說多塑造強大的個人意志，在戰勝自我后，皈依精神信仰，實現既定追求，從而完成了個體和集體的救贖。本文選擇了個體救贖、集體救贖兩大點詳細闡述，力圖用文字勾勒出張承志小說清晰的救贖路線圖。

關鍵詞：張承志小說 個體救贖 群體救贖 救贖方式

20世紀90年代初關于“人文精神”的論爭中王曉明等人給了張承志很高的評價，關于論爭的整理文稿中這樣說到“說的夸張一點，今天的文化差不多是一片廢墟。或許還有若干依然聳立的斷垣，在遍地碎瓦中顯現出孤傲的寂寞（例如史鐵生和張承志），但已不能讓我們流淚”此處王曉明等人用頗具商榷的口吻將史鐵生和張承志推向了中國當代文壇的一二把交椅，批評家雖然挑剔，但是他們對張承志的評價卻不無道理，“孤傲的寂寞”確是張承志精神長旅的寫照。

一、個體的救贖

《黑駿馬》在描寫青梅竹馬這個古老原型的故事時，伴隨著對救贖的深刻理解。主人公白音寶力格始終處于古今兩種文化的沖突之中，近乎魯迅小說主人公“出走——歸來——出走”的情節模式是一個無法逃避的悲劇圍城。穿過表面，背后隱藏著一個人性救贖的故事。索米婭、白音寶力格、內蒙古高原融為一體的不荒之戀，在索米婭被黃毛希拉奸污后走向破碎。按照故事情節邏輯，這個行為實質也許只是為白音寶力格背棄高原文化靠攏現代文化找一個合法性的理由。兩種不同兩性關系觀念的沖突和隔閡，讓讀者懷疑這個土生土長的蒙古小伙子白音寶力格是否純粹，是否只是穿著蒙古族的衣服而心靈實質卻是一個漢族文化人。白音寶力格也許正是張承志本人的文本化身。推而廣之，張承志的《北方的河》、《綠夜》等作品都有濃厚的自敘傳性質。事實上，當“我”真正如愿以償離開故土進而走向現代文明的懷抱時，又開始對身處的環境深深失望，由此轉向對精神故鄉和索米婭的魂牽夢繞，這種眷戀使人物內心即便是在現代物質社會也不再是一片精神荒原。面對昔日的眷戀和面向今日的悵惘，兩者一起促進了主人公的歸來之路。最終作者接受既定現實并獲得了由衷的滿足時，就實現了對那次出走背叛的救贖。

《北方的河》中，題目即擁有濃厚的象征意義，也就是主人公“他”精神靈魂作為依靠的寄托。他畢生追求的所在，正如文中所說：“十二歲的小女孩找到了她的巖石，華北找到了他的勝利，你找到了你的北方的河。”“肉體可以衰老，心靈可以殘缺，而青春——連青春的錯誤都是充滿魅力的。我就是我，我的北方的河應該是幻想的河，熱情的河，青春的河”。愛情和如火激情之間，張會悲壯地選擇前者，在他心里愛情也許永遠是激情的囹圄，于是他在小說中總是大男子氣十足地放棄每一個曾經給他觸動的危險的女人（之所以危險，是因為在張心中仿佛她們會影響他斗志）。也許在張承志眼里，展望未來比悔恨過去更重要。于是張式小說的主人公就像浮士德一樣永遠不滿足、永遠去追尋，每一次放棄都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不斷的放棄與追求中，實現了對個體的追求。

二、集體的救贖

在集體救贖之路上，張承志塑造了一批殉難者形象群。在《心靈史》中，為民族為宗教的殉難精神顯得極為明顯。人創造了歷史，卻要受到歷史的限制和束縛，面對既成的歷史趨勢執意地堅守和反抗只能走向殉難之路。作品采用以民間歷史觀和野史為核心的歷史敘述方法，敘述姿態卻改以前的焦慮而為克制和冷靜。面對西北回族四大門宦：虎非耶、嘎德林耶、庫布林耶、哲合忍耶，他的筆觸卻極少涉及其它三個門宦，原因所在是哲合忍耶代表的是貧苦回族農民，張承志由衷欽佩的也是貧苦穆斯林人群身上所體現的頑強斗志。作為一部紀實兼文學的的哲合忍耶門宦史，卻并不流于事件本身的簡單描述。張承志關注的是整個哲合忍耶門宦悲愴遭際中圣徒和教眾們的心緒歷史。其中給筆者印象尤深的有三點：哲合忍耶門宦的創始人馬明心創立這個窮人的門宦不久，為保護教民、信仰而殉難。哲合忍耶門宦從此確立了與當權者血戰到爭相為教門、信仰殉命的傳統。二是第四代教主“汴梁太爺”在遭受宮刑發配給官吏做奴之后，常年沉默不語，內心忍受著巨大屈辱在與統治者對抗，體現了別一種宗教精神。三是第五代教主馬化龍率領金積堡民眾與清軍而戰，失敗后甘愿一身領受凌遲的極刑。當我們習慣了正史賦予我們的思維方式之后，最容易忽視的就是這種歷史邊緣的人與事，張承志在那里找到了20世紀末中國人最需要的精神支柱并以此作為救贖的源泉。在張承志看來，在儒家中庸文化的熏陶下，現代漢民族已經徹底失去了血性。這一點與當代作家莫言達成了共識，后者也是通過塑造神奇的高密東北鄉來反諷當代中國人體質和精神的孱弱性。事實上，不論張承志哪篇小說，主人公都有一種犧牲精神，這種犧牲往往又帶有為民族、宗教的背景而顯得格外崇高。

可見張承志為了攀登信仰的高峰，不惜甩掉了一切行囊，最后只剩下赤條條的肉體去虔誠地接受信仰的熏烤。他既是痛苦的又是痛快的，痛苦是因為他為了到達信仰的高峰，他失去了太多。而痛快則是因為他一廂情愿地認為用一己或一個團體的犧牲或多或少地可以為整個集體甚至某個國家民族的救贖做出貢獻。

三、小結

張承志堅信的是“總會有人上路，哪怕彼此聽不見足音，哪怕每一個都以為自己孤獨一身”（《荒蕪英雄路》）。這種強大的個人意志伴隨著巨大的精神犧牲和肉體殉難，而最終留給讀者種種并不完美的結局。《北方的河》、《金牧場》、《黑駿馬》都在訴說著這種“在路上”的姿態。“我在那么深地愛上你之后，我在已經覺得五族女子皆無顏色、世間唯有你美之后，仍然離開了你。離別你，再進污濁。”（《離別西海固》）。還如在《金牧場》中的七個勇士，跋涉過沼澤、血河、火山，最后只剩下一個人，為達到黃金牧場，他刺瞎了自己的雙眼，斷了左手，仍然執著向前，尋找著理想中的黃金墓地。

張承志用宗教般的熱誠正面戰勝了生命滄桑的傷感。作為對生命個體的觀照，張承志作品多是激越的悲劇。作為一名在市場化環境中艱難步行的獨立文人，正視轉型中的復雜國人生命，呼吁回歸自然回歸信仰，作品深層都或多或少地擁有一層無法抹去的焦慮，而對信仰的堅定和皈依無疑成為了他走向救贖之路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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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鑾，南京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