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評賈樟柯的電影《三峽好人》

摘 要：電影《三峽好人》沿襲了賈樟柯一貫的寫實主義風格，以冷靜客觀的鏡頭、悲憫的情懷表現處于社會轉型期被生活推至邊緣的小人物，通過電影這一影像手段記錄普通的真實的日常生活，蘊含了濃厚的人文關懷和至真至純的人性美。

關鍵詞：《三峽好人》 賈樟柯 現實主義 真實

電影《三峽好人》是由銳力導演賈樟柯編劇、執導的一部現實主義影片，該影片曾榮獲第63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澳大利亞阿德萊德影展最佳影片獎、第28屆南非德班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香港國際電影節“亞洲電影大獎”最佳導演獎等多個獎項。導演賈樟柯1997年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電影理論專業，從1995年起開始電影編導工作。法國《電影手冊》評論他的首部長片《小武》擺脫了中國電影的常規，是標志著中國電影復興與活力的影片。他還參加了大量的國際文化活動，成為當今亞洲最為活躍的電影導演之一。賈樟柯曾說過“我們太容易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為這個世界就是全世界。人應該走出自己狹小的世界，看看別人的生活，主動理解別人的生活。”在賈樟柯的主要作品如《小武》、《站臺》、《三峽好人》等等之中，他始終以悲憫的情懷關注著處于社會轉型期被生活推至邊緣的小人物，希望通過電影這一影像手段來記錄普通的真實的日常生活，使他的影片蘊含了深厚的人文素養。

賈樟柯的電影重在客觀的記錄普通小人物的真實生活，在這種平靜、真實的講述之下，往往帶給人在無奈慘淡的現實生活中生存的壓迫感與緊張感。影片《三峽好人》講述了兩個并列進行的故事：在三峽工程啟動建設和庫區人民生態移民的大背景下，煤礦工人韓三明和女護士沈虹分別來奉節找人卻收獲了不同的結果。16年前，礦工韓三明花三千塊錢買下的妻子被公安解救后離開了韓三明，而今他不遠萬里來到奉節尋找妻兒。一番艱難之后，韓三明終于見到了當初他十分珍惜卻仍舊離他而去的妻子，看到妻子現在的生活并不如意，于是下定決心努力賺錢要把妻子帶走，兩人的感情破鏡重圓。而沈紅雖同樣是歷盡艱辛來奉節尋親，但結果卻與韓三明的尋親結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懷著希望的沈紅到三峽尋找兩年來杳無音信的丈夫郭斌，幾經周折之后，終于見到已經成為成功人士的丈夫，但她千辛萬苦尋找到的結果卻是丈夫已不再忠于他們的感情。面對丈夫的背叛和難以挽回的感情，沈紅雖痛徹心扉，但在分手時仍平靜地告訴丈夫“我有了另一個他”，以此來保存自己尊嚴的完整性和愛情的完美度。

賈樟柯的電影風格從來就是純粹的寫實，真實得讓你感覺仿佛是在看一部紀錄片而不是電影。關于賈樟柯導演拍攝電影的理念和心態，他這樣講到“我想用電影去關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緩慢的時光流程中，感覺每個平淡的生命的喜悅或沉重。”《三峽好人》是繼賈樟柯導演的《小武》之后，又一部現實主義電影的經典力作。它不回避現實中的苦難，而且內容高度真實，讓觀眾忘記了形式的存在，吸引觀眾的是活生生的人和活生生的事，導演和攝影師等不露痕跡、化身無形，完全用事實說話，將寫實藝術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本片之所以能夠成功，無不在于它細致又粗糙的鏡頭；獨樹一幟的電影敘事方式；原生態、不加人為雕飾的本色表演；以及和鏡頭畫面融洽而又矛盾的電影音樂……

一、客觀冷靜的鏡頭

鏡頭是一部電影表達其主題意蘊和思想內涵的基本形式。賈樟柯的長鏡頭多是固定鏡頭，鏡頭的運動也主要以平移和搖動為主，很少有縱深上的變化。可以看出，鏡頭在他的手中只是一個通往現實的媒介、一種記錄的工具。

《三峽好人》中對于長鏡頭的使用繼續突破中國電影的傳統。當韓三明找到了前妻，知道雙方都對對方有感情的時候，他淡然而又堅決地對前妻現在的男人說：“請你成全我們，給我一年，我還你三萬元。”然后回到自己的臨時住所對同伴說著：“我要回山西下煤礦了，一天賺二百”。在別人的羨慕中，他淡淡地說：“很危險，一年要死十幾人。”在這一情景的處理上，某些傳統型導演為了煽動觀眾的情緒，可能會采用蒙太奇的“閃回”手法加入山西某個煤礦危險的地下環境。但本片卻只經由韓三明的口述帶出山西煤礦的每年十幾人的死亡。長鏡頭在這里的出現使影片的這一環節蒙上了一層對死亡的淡淡的傷感。于是，影片不再因為對強烈對比帶來的激烈情感的追求而流于簡單化的煽情效果，使觀眾的悲傷情緒由內心不自覺地生發出來。

韓三明與麻老大在船上的對話、拆遷工人喝酒、汽車在變焦虛化與清晰鏡頭交錯中行駛等幾組鏡頭，有的長達三分鐘，在這么長久的默默凝視中，觀眾們在情不自禁地進入劇情的同時會發現：生活本身更具有戲劇性、更具有感染力。

影片中還有許多空鏡頭，或是對城市一景的描繪，或是對被拆遷樓房的特寫，這些缺乏人物出現的空鏡頭帶著導演的深意，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空鏡頭，并不空，很多時候是在缺乏準備的情況下讓客觀事物闖進了鏡頭中。如片中的“長江碼頭”一場，擯棄任何的所謂“技巧”，完全把事實扔給觀眾，將寫實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極致。

二、匠心獨運的敘述方式與剪輯邏輯

影片雖是以兩個外鄉人角度的鏡頭去尋找，看似極其平淡，但卻有極豐富的表現內涵。導演在片中表現出的對普通勞動人民的人文關懷以強大的精神沖擊力，掀起對銀幕前觀眾心靈感觸的人文關懷風暴，至真至善地去展現社會邊緣小人物的生活場景，于細微處展現小人物們的心理變化，淋漓盡致地用鏡頭關心普通人，尊重世俗生活。

影片講述了兩個平行的故事，雖然同是找人，但彼此之間的關聯卻并不多。可以說，若是將這兩個故事單獨敘述出來并不會影響敘述的效果，但是賈樟柯卻別出心裁地將這兩個故事巧妙地串聯了起來。“煙、酒、糖、茶”是平民百姓最基本的生活資料，而在影片中，賈樟柯就用這四個最能代表日常生活的事物勾連了整部影片的結構。“煙”的存在成為韓三明結識了因崇拜周潤發而整日模仿“小馬哥”的打工仔；“酒”則開啟了韓三明與麻老大的感情，成為二人交流的橋梁，為韓三明的尋妻打下了基礎；“茶”的特性先苦后甘則成為沈紅這一當代女性在千里尋夫卻發現丈夫另有所愛，最終選擇理性地離開丈夫的心理軌跡；“糖”則既是“小馬哥”對韓三明的友情，也是韓三明對妻子幺妹樸素真摯的愛情。親情、友情、愛情這三種人世間最基本、最普遍的情感被導演用四種最基本的日常事物成功地銜接在一起。在這些基本生存資料的維持下，韓三明和韓三明式的普通人執著地踐行著善意和良知，在歷史的長河中印染著他們平凡、生動而又鮮明的生活足跡。

三、流行音樂的嵌入

與此前的電影創作相同，賈樟柯在《三峽好人》中也采用了他所鐘愛的流行音樂來為影片服務。他曾說過：“容納這些在電影里，首先是一個時代氛圍，再一個是希望他的作品在試聽方面多少具有一些文獻性，留下這個年代、這一刻的真實的影像和聲音。”在以往大多數導演拍攝的電影中，都會出現為了劇情發展或是人物塑造而量身定做的流行歌曲，使影片與歌曲相互照應、相互輔助，達到一種雙贏的效果。但是在《三峽好人》中，賈樟柯并沒有迎合觀眾的這種對電影的期待視野，而是將當下的流行歌曲以巧妙的形式，在合適的時機穿插進來，既很好地配合了劇情的發展和人物心理的描寫，更增添了影片帶給人的真實性。

韓三明和沈紅雖然來自不同的地方，但是他們來到奉節的出發點是相同的，都是源于對伴侶的愛。于是但他們乘船渡江時，導演都讓一個船上的小男孩在他們身邊動情地演唱流行歌曲，或是《老鼠愛大米》，或是《兩只蝴蝶》。略帶點小資情調的《兩只蝴蝶》配給了沈紅這位來自城市的知識女性，讓人既感受到沈紅對愛情的執著也從歌曲中感受到一絲悲涼。尤其是在歌曲成為畫外音，伴著沈紅走過奉節這一異地城市的角角落落尋找丈夫時，悲傷的情緒愈加明顯。因為觀眾們已經從沈紅對工廠大姐和郭斌戰友的描述中預感到了郭斌對二人感情的背叛。

四、濃厚的人文關懷和至真至純的人性美

賈樟柯在談起《三峽好人》時曾說過，在即將消失的城市中拆毀、爆炸、坍塌、噪音等情況無處不在，但在這些中他卻慢慢感覺到即使在如此絕望的地方，生命本身也會綻放燦爛的顏色。

《三峽好人》是在三峽工程這個宏偉世紀工程啟動下，三峽庫區的人們的生態移民這樣的大背景下上演的。“變遷”是賈樟柯關注并且善于表達的主題之一，在以往表現三峽工程的影片中，大多從政治的角度描寫三峽工程的偉大意義和歷史性創舉。但是賈樟柯卻將關注的視角定位在普通勞動人民的平凡的日常生活之中。

整部影片幾乎都是人們日常極為平常的瑣事和三峽地區的自然風景，很少出現可以營造的宏偉壯闊的畫面。但這種電影語言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帶給觀眾強大的震撼和深深的感嘆，表現出導演對小人物處境的深切關懷和小人物身上升發出的至真至純的人性美。

韓三明本可不去奉節尋找已經破碎的婚姻，本可以不去還債帶前妻擺脫無愛的生活……但他卻默默地承擔起本不屬于他的責任和重擔，是什么驅使他能夠去做常人不可能做的事？是他人性中天生的對愛與善的追求。面對妻子被生活折磨得幾近麻木的容顏，他本能地維護著這個傷害過他的女人。賈樟柯的電影作品從來不缺乏對親情、愛情和友情的探索，從《小武》中的迷茫，《世界》中的創傷，再到《三峽好人》中的慰藉，韓三明影片中的溫暖一點點地滲透出來。

結語

第63屆威尼斯電影節評委會主席卡特琳娜·德納芙曾說：《三峽好人》無論是攝影、敘事還是人物刻畫，都給評委留下了深刻印象，沒有沉重、沒有政治，影片的高水準讓評委們非常吃驚。以賈樟柯為代表的中國第六代導演們在經歷過最初的探索之后已經取得一定的成績，觀眾們期待著更多的如《三峽好人》這樣表現平實卻成就非凡的影片的出現在中國銀屏上。

（劉媛媛，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