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虎妞的命運悲劇

摘 要：本文試圖從虎妞對于自身命運的抗爭來表現其命運的悲劇性及其淵源，從而反映出在那吃人的舊社會中女性命運的悲慘和作者作為市民作家對底層女性命運的悲憫。

關鍵詞：虎妞 掙扎 悲劇 悲憫

虎妞這一人物形象有其復雜性和特殊性。她既受剝削家庭的影響和熏染，又受到剝削家庭的摧殘與傷害，對于婚姻她有著合理大膽的追求。虎妞這一形象的典型意義在于她對生存環境的抗爭，她不甘做人偶，努力掙扎，追求想要的生活。雖然她的掙扎在男性主宰的世界里注定無法逃脫悲劇的命運，但是她的掙扎仍然有積極的意義，對于這一復雜特殊的形象，老舍傾注了他的同情與悲憫。

一、人性正常情感的掙扎

虎妞的生母無從考察，從小跟著父親劉四在男性世界里長大。劉四是一個封建意識極濃的舊式業主，“土混混出身”，是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黑暗社會中典型的惡棍、流氓、地痞，年輕時當過庫兵，設過賭場，買賣過人口，放過閻王賬，打過群架，搶過良家女子。他對一切人都是自私的，他把金錢和自身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

虎妞就是在這樣一個缺少母親的教誨與疼愛、父親又流氓氣息嚴重的環境里長大的。她目睹劉四的為人處事，并在他的“熏陶”和“教導”下，成為父親的好幫手。這樣的生活使“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樣，連罵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時更多一些花樣”，她粗野、潑辣的性格，是在那樣的生活環境中被逼無奈而造成的。試想，如果不是她的這種不入女性主流的性格她怎么能把人和車廠治理得井井有條？如果她像其他女人一樣，單憑劉四的自私，是絕對不會白白養活虎妞到三十七八歲的。可以說虎妞的性格保證了她的最基本的生存。

然而虎妞又精明工于心計，她清楚她的位置。即使她表面上是人和車廠的內掌柜，其實不過是劉四的剝削工具而已，但她依然竭盡全力，把車廠治理得象鐵桶一樣。她這樣做的目的是期待有朝一日車廠屬于自己名下，她在為自己后半輩子的生活而苦心經營。

虎妞精明、潑辣、粗野的性格只是她迫于生存環境采取的一種極端的自我保護手段，同時也是對邪惡社會和家庭的一種變相的反抗，也正是有了這樣的性格，促使她后來大膽地追求祥子，不顧父親的堅決反對而毅然和家庭決裂，走上了與祥子結合的道路。

如果說在遇到祥子之前她對于生存狀態的掙扎是出于無意識的話，遇到祥子后她開始變得主動起來。她希望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擁有愛情和婚姻。出于對幸福的向往，對未來的憧憬，她大膽地反抗她不想要的命運，她開始追求祥子。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說的：“愛情是一種向外的生活，是對另一個人的沖動，對一個與自己分開，與自己不同的存在的沖動，對一個目標，一個將來的沖動。”這種沖動如江河決壩，如百川歸海，是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的，虎妞也不例外。她不滿父親劉四的霸道和自私，她孤獨寂寞，渴望真情。因此她絕不甘心守著車廠過一輩子，她終于發出了“老頭子管不了我，我不能守一輩子女兒寡”的怒吼，并付諸行動。

為了能得到祥子，她大膽地“騙婚”。她用假懷孕讓祥子勉強接受了這樁婚事，又周密地安排要在老頭子的壽宴上借喜慶勁兒讓他成全自己與祥子，整個過程一直是虎妞主動地張羅，祥子被動地接受。虎妞的做法在當時的社會不能不說是驚為天舉，從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虎妞卻是自己主動選擇結婚人選。這些與傳統文化規范背道而馳的舉止，正是虎妞主動掙扎、急于擺脫既定命運的反抗意識的體現。

當劉四明白了虎妞的心思之后，堅決反對她與祥子的婚事。虎妞不惜完全撕破臉皮與之鬧翻。她毅然決然地拿著自己攢的五百塊大洋搬出了人和車廠。盡管“沒有兄弟的護送，沒有親友的祝賀”，她還是把自己嫁了出去。盡管被說成是一廂情愿，表達方式的出格，不懈的追求變成了“無恥”“不要臉”，但她只不過是在挽回已經失去的青春，爭取正當的婚姻權利。她的粗野、放肆和缺乏家教，以及違背正常文化秩序都是她用來反抗命運的武器。她的掙扎反抗是大膽而合理的，她追求幸福的渴望令人同情。

虎妞是強悍的，她的強悍體現在對于命運的反抗與主宰。她不想老死閨閣，于是她主動反抗、掙扎，終于如愿和祥子走到了一起，擺脫了劉四的操縱。只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她擺脫了老死閨閣的悲劇，卻又走進了婚姻的悲劇。虎妞的悲劇有深刻的社會根源和精神根源。我們從情愛這個切入點，通過傳統男性審美標準，來探討虎妞情愛生活的悲劇。

二、男性話語霸權下的悲劇

（一）丑是無可回避的癥結

幾千年前班超在《女戒》中就道明：“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美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女人應該細膩，溫柔，軟弱，漂亮，體現出陰柔之美。可是虎妞所固有的一切特質都與男性視域里的女性特質背道而馳。第一，女人應該美麗端莊，這是她們最大的資本，是博得男人歡心的手段，可是她卻奇丑無比。在虎妞的形象描寫中作者突出兩點：一個是“老”：一個三十七八歲還沒有嫁出去的老姑娘；一個是“黑”：“她的臉上大概又擦了粉，被燈光照得顯出點灰綠色，象黑枯了的樹葉上掛著層霜。”她的臉“好像一塊煮老的豬肝，顏色復雜而難看。”“老”與“黑”是作為女性已經失去自身價值的外在標志。第二，虎妞的性格有三個方面也很突出：一是她的男性化角色，“她長的虎頭虎腦”“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樣，連罵人也又男人的爽快”。二是潑辣、粗野，甚至有幾分市井無賴的個性特征。這一點在虎妞同劉四的公然決裂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三是她的精明與狡詐，這不僅體現在她的假懷孕，還特別表現在她為了讓祥子最終能成為劉四的女婿的周密安排上。而祥子的想法是在他有錢的時候，回到農村，娶一個“年輕力壯，吃得苦，能洗能做的姑娘”。顯然，無論是從外貌上還是性格上，虎妞都與祥子的理想伴侶相去甚遠。這就注定了虎妞婚姻的悲劇。

（二）虎妞的“御夫欲”令祥子畏懼

虎妞和每個正常女子一樣，對愛情有著向往和憧憬。但是她的愛情神話被面貌上的丑陋無情地撕碎。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自然的情欲渴求也與日俱增，而這種由丑所引發的兩難困境使虎妞背上沉重的情愛枷鎖，這種情愛枷鎖會在無形中使人心理變態。當虎妞和祥子結婚之后她的這種畸形的情欲便爆發出來。虎妞因為長期受到性壓抑，所以婚后祥子成了其施虐的對象。當時的社會文化普遍認為男性是世界的統治者，而女人只是物化的，被形容為“溫柔與冷感”，也就是說女性的表現將永遠是被動的。而虎妞完全倒了個個兒，她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十分主動，這讓祥子非常害怕，不僅僅是擔心自己的身體，還有靈魂深處的畏懼，認為虎妞“厲害與毒惡”。

祥子認為他們只是肉與肉的關系，而不是夫妻，認為她是“一個紅襖虎牙的東西，吸人精血的東西”。畸形的壓抑，給虎妞帶來了痛苦，而變態的釋放，又給祥子帶來了痛苦，使他提車時“腿肚子發緊，胯骨軸兒發酸，接錢的時候，手都哆嗦的要拿不住東西似的。”收了車，竟沒有勇氣回家，家里不是個老婆，而是個吸人血的妖精。在祥子眼里，虎妞“像人，又像什么兇惡的走獸”，“他已不是人，沒了自己，只是在她的牙中掙扎著，像被貓叼住的一只老鼠”。祥子“恨不能雙手掐住她的脖子，掐！掐！掐！——直到她翻了白眼。”這樣的生活壓制了祥子的男性化氣概和奮斗的希望，讓他不得喘息。

盡管虎妞希望可以和祥子好好生活，但是她的男性化角色和她的瘋狂釋放使祥子不堪重負。她的悲劇不單單是她自身的原因，因為她的身上交織著自身與社會的雙重因素。她像一個困獸，拼命地掙扎。她不自知，她以為可以追到希望，卻始終逃不出宿命的罪孽。虎妞生活在一個無視人的正當權利、人的生命存在、人的內在價值和人的獨立人格的社會，這樣的社會封閉、僵化，是培養專制者的畸形生存空間。城市貧民即使掙扎，即使努力，最后的結果都是零，祥子如是，虎妞亦如是。

三、作家對虎妞寄予了同情和悲憫

虎妞是老舍筆下一個典型、生動的女性形象。她不像老舍筆下其他的女性那樣，溫順地承受命運的摧殘，最后悲慘地死去。虎妞面對命運一直是強悍的態度，可是結局卻與那些并不抗爭的女性一樣。作家之所以這樣塑造虎妞這一形象，傾注了對虎妞的同情的同時還將她的悲劇性表現得更為深刻。

老舍一貫以人道主義情懷關注著下層市民的悲與痛、生與死。他筆下的人物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生存艱難，前途暗淡，即使掙扎與苦斗也無濟于事。而在下層百姓中，女性的生存更為艱辛，命運更為悲慘，在黑暗的環境中，她們從一出生就注定了悲劇的命運。虎妞也是其中之一，在這一點上，她與舊中國千千萬萬個受奴役、受摧殘的婦女的命運有相似之處，讓人們看到了幾千年的封建陰霾對中國婦女的毒害。作者曾經說道：“愚蠢和殘忍是這里的一些現象；所以愚蠢、所以殘忍，卻是另有原因。”這樣的一個老姑娘被自己的父親利用了幾十年，最后因難產死去，她的遭遇是值得人們深深同情的。作者還深刻地指出，在那樣的社會里，下層勞動人民之間的愚昧，以及他們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精神麻木，都是另有原因的，是封建統治階級長期的壓迫和欺詐造成的，使他們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待著死亡。虎妞的命運是一種社會悲劇在個人身上的反映。

作家在塑造虎妞這一形象時，態度是嚴肅的，嚴格遵循了這一人物性格發展的邏輯，既沒有把人物簡單化，也沒有歪曲人物的歷史真面貌。虎妞既是車廠主的女兒，又是車夫的老婆。通過她的特殊地位，把各方面的人物，甚至于對立階級的人物聯系起來，構成各種社會關系，而在這種種社會關系中，無一不與金錢掛鉤。

虎妞與劉四本是父女關系，出于對金錢的貪欲，劉四親手扼殺了女兒的青春和幸福；劉四與祥子本是翁婿關系，但是由于祥子太窮，他就斷然否決這種關系，將女兒趕出家門……如此種種。作者給我們展示的是一幅以金錢為支柱的殘酷無情的社會生活畫面。并且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一系列下層女性悲劇的根源在于一個字——錢。她們的被踐踏，是生存悲劇，更是經濟悲劇。魯迅曾說過，娜拉出走后，不外乎兩條路：不是回來就是墮落。這就是在當時的中國，那些沒有經濟獨立權的女性的悲慘生存境遇。命不在她們自己手中，她們最終能等待的只是悲慘地死去。

虎妞獨特的經歷、個性、思想和行為成為現代文學史上獨特的藝術典型，為城市悲劇女性群像圖增添了異彩。老舍就是通過這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表達出對底層人物的無限悲憫，展現了下層市民婦女在尋求自身解放時的艱巨性和復雜性，引起人們深深的同情和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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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濤，河南平頂山工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