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魏初期散文,指道武帝登國元年(386)至太武帝太延五年(439)間,即北魏統一北方前的散文。這一時期的散文幾乎為清一色的軍國文翰,篇章短小,文風質樸,主題無外乎戰爭和建國。代表文人僅有許謙、崔宏、張袞等,大都是十六國遺民文人。北魏初期散文是完整的北朝文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關鍵詞:北魏初期 散文 軍國文翰
北魏初期,指道武帝登國元年(386)即北魏初建國至太武帝太延五年(439)即北方統一,歷時53年。這一時期是北魏建國初期,特殊的國情很不適宜文學的生長。北魏為鞏固政權和統一北方,幾乎連年征戰,國家忙于軍國大事,無暇顧及文化建設。《魏書·高祖紀》云:“有魏始基代朔,廓平南夏,辟壤經世,咸以威武為業,文教之事,所未遑也。”①(P187)而且,統治者拓跋鮮卑族原本北方游牧民族,很少受漢文化熏染,文化程度極低,幾乎沒有創作。另外,雖然還有一些漢族士人寓留北方,由于對鮮卑統治者存在敵對情緒和戒備心理,他們無心創作。最后,即使有人創作,戰亂中也很難保存和流傳下來,如張袞的《勿居山功德文》早已散佚。正如譚正璧《新編中國文學史》所言:“其時北朝未嘗沒有好的作家,不過因逢大亂之世,他們大都常在奔波流離之中,即有好的作品亦動遭遺失。”②(P126)所以,北魏初期的文學是一片沉寂,甚至荒漠化。
北魏初期的文人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人,如許謙、張袞,以及“十六國時期”的遺民文人崔宏、張淵等。其實,許謙也可視為前秦遺民文人。北魏初期的散文,以軍國文翰等應用文為主,篇章短小,文風質樸。從今存的文獻看,散文幾乎是清一色的軍國文翰,除了張淵入魏前所作《觀象賦》以外,沒有一篇別樣文體的作品。由于北魏統一北方前,要鞏固政權,開疆拓土,征戰四方,所以散文內容多反映戰爭和建國兩大主題,表達了作者對天下統一和太平的渴望。
一、許謙
許謙(334—396),字元遜,代(今山西北部及內蒙古一帶)人,北魏初期文人。少有文才,善天文圖讖之學。昭成帝建國時,擢為代王郎中令,兼掌書記。昭成符堅所敗,謙被遷長安。道武帝登國初來歸,為右司馬,后賜爵關內侯。皇始元年卒,時年六十三。許謙應算作北魏建國后的第一個文人。今存其兩篇應用性散文《遺楊佛嵩書》和《與楊佛嵩盟》,都是當時戰爭的產物。
后燕慕容寶入侵北魏,太祖道武帝派遣許謙向后秦求援。《遺楊佛嵩書》是許謙寫給后秦大將楊佛嵩的書信。內容是催促楊佛嵩及時出兵攻伐后燕慕容寶,同時表達了出師必勝的信心。
夫杖順以翦遺,乘義而攻昧,未有非其運而顯功,無其時而著業。慕容無道,侵我疆場,師老兵疲,天亡期至,是以遣使命軍,必望克赴。將軍據方邵之任,總熊虎之師,事與機會,今其時也。因此而舉,役不再駕,千載之勛,一朝可立。然后高會云中,進師三魏,舉觴稱壽,不亦綽乎。
書信文字簡短,結構完整。語言質樸,言簡意賅,駢散結合,“詞義典正”。
許謙的另一篇散文是《與楊佛嵩盟》,相當于一篇誓詞。在此文中,許謙表達了愿和楊佛嵩結為休戚與共的友好同盟之意。文風與上篇頗為相似。
昔殷湯有鳴條之誓,周武有河陽之盟,所以藉神靈,昭忠信。夫親仁善鄰,古之令軌,歃血割牲,以敦永穆。今既盟之后,言歸其好,分災恤患,休戚是同。有違此盟,神衹斯殛。
二、張淵
張淵,不知何許人,北朝魏初術數家、文人。先后歷仕前秦、后秦、夏、北魏。太武帝拓跋貴滅夏入北魏,為太史令,后為驃騎軍謀祭酒。曾著《觀象賦》。
《觀象賦》,作于入魏以前,承襲了漢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思想。其序文中有言“天垂象見兇吉,圣人則之”、“嘆巨艱之未終,報殷憂而不寐”諸語,大概是感慨天下戰亂頻仍、人生艱辛,渴望“明君之所察”而作。賦文鋪陳天象及其與人事的天人感應關系,“諒人事之所由,豈妖災之虛設”,表達了對賢君明主和天下太平的渴望。
陟秀峰以遐眺,望靈象于九霄。睹紫宮之環周,嘉帝坐之獨標。瞻華蓋之蔭藹,何虛中之迢迢。觀閣道之穹隆,想靈駕之電飄。爾乃縱目遠覽,傍極四維,北鑒機衡,南睹太微,三臺皦皦以雙列,皇座冏冏以垂暉,虎賁執銳于前階,常陳屯聚于后闈。遂回情旋首,次目文昌。仰見造父,爰及王良。傅說登天而乘尾,奚仲托于津陽。織女朗列于河湄,牽牛煥然而舒光。五車亭柱于畢陰,兩河俠井而相望。灼灼群位,落落幽紀,設官分職,罔不悉置。儲貳副天,庭延三吏。論道納言,各有攸司。將相次序以衛守,九卿珠連而內侍。天街分中外之境,四七列九土之異。左則天紀、槍、棓、攝提、大角,二咸防奢,七公理獄。庫樓炯炯以灼明,騎官騰驤而奮足。天市建肆于房、心,帝座磊落而電燭。于前則老人、天社,清廟所居。明堂配帝,靈臺考符。丈人極陽而慌忽,子孫嘒嘒于參嵎。天狗接狼以吠守,野雞伺晨于參墟。右則少微、軒轅,皇后之位,嬪御相次,尊卑有秩。御宮典儀,女史執筆。內平秉禮以伺邪,天牢禁愆而察失。于后則有車府、傳舍,扶匡照曜,麗珠佩珍。人星麗玄以閑逸,哭、泣連屬而趨墳。河鼓震雷以訇磕,騰蛇蟠縈而輪菌。……
乃凝神遠矚,曬目八荒。察之無象,視之眇茫。狀若渾元之未判別,又似浮海而睹滄浪。幽遐迥回希夷,寸眸焉能究其傍。于是乎夜對山水,棲心高鏡。遠尋終古,攸然獨詠。美景星之繼晝,大唐堯之德盛。嘉黃星之靡鋒,明虞舜之不競。疇呂尚之宵夢,善登輔而翼圣。欽管仲之察微,見虛、危而知命。嘆熒惑之舍心,高宋景之守政。壯漢祖之入秦,奇五緯之聚映。爾乃歷象既周,相佯巖際。尋圖籍之所記,著星變乎書契。覽前代之將淪,咸譴告于昏世。桀斬諫以星孛,紂耽荒而致彗。恒不見以周衰,枉蛇行而秦滅。諒人事之有由,豈妖災之虛設。誠庸主之難悛,故明君之所察。堯無為猶觀象,而況德非乎先哲。
賦文以體物為主,寫法模擬漢大賦,按方位鋪采摛文,勾勒出一幅與人世對應的布局嚴整有序的天文圖。語言華麗,長、短句錯落有致,行文流暢而不板滯。另外,文中最后一段多用典,反映了駢文對賦體的影響。
《觀象賦》也是關于鋪陳天象和人事關系的賦作,這個題材是以前辭賦家沒有涉足的,該賦的出現開拓了賦的題材。而且,文中立意影響后世。如宋歐陽修《五代史伶官傳序》“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說法述祖張淵“諒人事之所由,豈妖災之虛設”之義。同時,《觀象賦》開南北朝自注體賦之先河,后來的劉宋謝靈運的《山居賦》、北齊顏之推的《觀我生賦》也有隨文自注,無不受其影響。
三、張袞
張袞(339—410),字洪龍,上谷沮陽(今河北官廳東)人,北魏初期文人。純厚篤實,好學,有文才。太祖為代王,選為左長史。太祖破劉顯,登勿居山,記功德,命張袞為文,作《勿居山功德文》。皇始初,遷給事黃門侍郎,拜奮武將軍、幽州刺史。天興中,黜為尚書令史。永興二年(410)卒,時年七十二。今存文《疾篤上明元帝疏》一篇。
《疾篤上明元帝疏》作于永興二年,張袞七十二歲疾篤之時。首敘對太祖、太宗的知遇之恩,再吐臨終盡忠之言,叮嚀乘時統一天下并建立太平之世。
臣既庸人,志無殊操,值太祖誕膺期運,天地始開,參戎氛霧之初,馳驅革命之會,托翼鄧林,寄鱗溟海,遂荷恩寵,榮兼出內。陛下龍飛九五,仍參顧問,曾無微誠,塵山露海。
今舊疾彌留,氣力虛頓,天罰有罪,將填溝壑。然犬馬戀主,敢不盡言。方今中夏雖平,九域未一,西有不賓之羌,南有逆命之虜,岷蜀殊風,遼海異教。雖天挺明圣,撥亂乘時,而因幾撫會,實須經略。介焉易失,功在人謀。伏愿恢崇叡道,克廣德心,使揖讓與干戈并陳,文德與武功俱運,則太平之化,康哉之美,復隆于今,不獨前古。昔子囊將終,寄言城郢,荀偃辭唅,遺恨在齊。臣雖暗劣,敢忘前志,魂而有靈,結草泉壤。
此文感情真摯。作者心系國家,情真意篤,表現出一片赤膽忠心,有三國諸葛亮鞠躬盡瘁之遺風,讀之令人感動。文中頗多駢句,對仗工穩;略有用典,如子囊、荀偃,用之表現一個老臣的忠心恰到好處。此文藝術技巧較高,“與兩晉應用文相近”③(P240)。
四、崔宏
崔宏(?—418),字玄伯,清河東武城(今山東武成)人,十六國及北魏初文人。少有俊才,號曰冀州神童。前秦時,苻融鎮翼州,拜陽平公侍郎,令冀州從事,管征東記室。苻堅征為太子舍人,不就,左遷著作佐郎。前秦滅,后燕慕容垂以為吏部郎、尚書左丞、高陽內史。魏太武帝時,以為黃門侍郎,與張袞對總機要,草創制度,后遷禮部尚書。明元帝時,拜天部大人,進爵為公。他多涉足軍國公文,“自非朝廷文誥,四方書檄,初不染翰”。明元帝泰常三年(418)卒。今僅存《國號議》一文,載于《魏書·崔玄伯傳》。
確定國號是歷代帝王建國的第一件大事。《國號議》就是關于北魏建國初確定國號的,作于太武帝登國初(386)。 “議”也是一種應用文體。劉勰曰:“周爰咨謀,是謂為議;議之言宜,審事宜也。”④(P437)《國號議》相當于一篇簡短的議論文。
三皇五帝之立號也,或因所生之土,或即封國之名。故虞、夏、商、周始皆諸侯,及圣德既隆,萬國宗戴,稱號隨本,不復更立。唯商人屢徙,改號曰殷,然猶兼行,不廢始基之稱。故《詩》云“殷商之旅”,又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此其義也。昔漢高祖以漢王定三秦,滅強楚,故遂以漢為號。國家雖統北方廣漠之土,逮于陛下,應運龍飛,雖曰舊邦,受命維新,是以登極之初,改代曰魏。又慕容永亦奉進魏土。夫“魏”者大名,神州之上國,斯乃革命之徵驗,利見之玄符也。臣愚以為宜號為魏。
論說太祖應“改代曰魏”,定國號為“魏”的主張。邏輯層次清晰,很有說服力。文風質樸,語言簡潔,幾乎全為散句。
北魏初期還有幾個文人,也都來自“十六國”。可惜的是,他們的作品都沒有保存下來。崔逞(?—399),字叔祖,清河東武城(今山東武城)人。曾作軍中書牘《答郄恢書》。王慧龍(391—440),自云太原晉陽(今屬山西)人。其自以遭難流離,常懷憂悴之經歷,作《祭伍子胥文》以寄意。這是一篇當時少見的“緣情”文字,感慨身世,吊古以自傷。胡方回,安定臨涇(今甘肅鎮原)人。曾作《統萬城銘》、《蛇祠碑》諸文,辭彩可觀,頗行于世。胡叟,字倫許,安定臨涇(今甘肅鎮原)人。好屬文,曾作《宣命賦序》。
北魏初期的散文代表了這一時期的文學成就,雖然很弱小很不發達,文學性也較差,“較之十六國時代確實大為遜色”⑤(P371),但它們是北朝文學之發端,是完整的北朝文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既然有北魏初期的歷史存在,對應這一時期的散文是這一時期人的活動的真實的反映,也就應有它們存在的理由和價值。因此我們不能草率地嫌棄甚至摒棄它們,而是應該給予研究和珍視。
注釋:
①[北齊]魏收.魏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②譚正璧.新編中國文學史[M].上海:光明書局,1935.
③曹道衡 沈玉成.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先秦漢魏晉南北朝卷)[M].北京:中華書局,1996.
④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⑤曹道衡 沈玉成.南北朝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徐中原,江蘇蘇州大學文學院;陳娟,廣東省廣州中山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