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擬從詠俠詩的創作主體——游俠和士人在初盛唐存在的主客觀條件,淺談其發生變化的原因。
關鍵詞:詠俠詩 變化 原因 士人心態 科舉制
詠俠詩是我國古代詩歌史上的重要類別,在詩歌創作的高峰——初盛唐時期,詠俠詩的發展也出現了一個創作的繁盛時期。對于詠俠詩創作在初盛唐繁盛的原因,眾說紛紜。本文擬主要從詠俠詩創作主體——詩人的心態以及影響它的人才體制出發,探討其原因。
游俠與中國文學有著不解之緣。《史記·游俠列傳》以傳記文學的形式對游俠大加贊揚,把游俠立身行事的節操稱之為“俠客之義”。這種對俠義的理解在漢代以來的詩歌中被一直繼承下來:三國時曹植在《結客篇》中這樣寫到:“結怨少年場,報怨洛北芒。利劍手中鳴,一擊而尸僵?!蔽鲿x時左思說:“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振。哀歌和漸離,謂若旁無人。雖無壯士節,與世亦殊倫。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陳?”陶淵明說:“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边@幾首魏晉時代詠俠詩反映了傳統俠義觀。
顯而易見,傳統俠義觀實際上是不合社會正常體系的,所謂“文以儒亂法,俠以武犯禁”。臺灣著名學者錢穆認為:“中國古代有游俠,富流動性,山林人物富靜定性;在山林而具有流動性者,則謂之江湖。中國主要乃一靜態社會,而江湖則為靜態下層一動態?!睆倪@里可以看到江湖俠文化有兩個十分明顯的特點:一是對立于朝廷,二是不安于沉寂??梢哉f,俠對正統社會是一種反叛,當然不能見容于儒家政治規范。這個問題班固修《漢書》時已經注意到了,他顯然不同意司馬遷的觀點。認為他們“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漢書·游俠傳》)。而從《后漢書》開始,朝廷正史不再為游俠立傳。這實際上給俠的生存套上了“禁錮咒”,也給詠俠詩的發展設置了人為的障礙。與之相對應的是,這一階段的詠俠詩注重于任俠“赴士之困厄”之義,是一種個體或小社會團體層面的“義”,這固然符合傳統任俠之本義,卻因囿于小圈子且常常不合于社會規范,被視為不義之行,處于被國家暴力所要驅逐、消滅的境地。游俠和詠俠詩似乎行將沒落。
然而到了初盛唐時代,詠俠詩非但沒有銷聲匿跡,反而有了新的發展。
一方面,唐朝詩人的詠俠詩繼承了傳統的俠義:虞世南在《結客少年行》中僅表現出為了朋友義氣而重承諾、輕生死的觀念,與傳統詠俠詩并無二致。李白《俠客行》“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再現了先秦俠士重義輕生的風采。而其“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則高度贊揚了俠士的英勇行為。
另一方面,唐代詠俠詩還出現了一些變化,例如盧照鄰《結客少年行》中俠客的形象除了仍然是斗雞走馬、帶有浮浪子弟的氣息,還有投筆從戎、建功立業的向往。詩人們這種追求表明他們已經跳出了個體或小團體的圈子,把眼光和胸懷投向了國家、民族的層面,既要個人揚名立功,更要為國殺敵,蕩平天下、廓清宇內,而后者正是俠義詩在初盛唐出現的一種新變化。這樣一來,游俠之義就由“赴士之厄困”而轉化為“赴國之需要”。
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主要在于士人心態的巨變。唐代士人心態的變化有其主觀和客觀的原因。
從主觀方面來看,這種變化的出現與唐人的士人心態有直接關聯。如前所述,游俠的生存在唐之前已處于極為不利的境地,如何適應時代的發展,找到安身立命的門徑可以說是那些游俠不得不認真考慮的問題。唐帝國在對隋斗爭中利用了豪俠力量,引發了舉國慕俠的風氣,在國家危難之際,游俠挺身而出,效死戰場,義無反顧。這是對古游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的精神品質的一種提升。隨著國家的統一、社會的安定,游俠們需要新的表現自我力量的場所,而從軍殺敵、建功疆場、博取爵祿,對游俠來說無疑是最佳選擇。俠的赴邊塞、解國難,有著深厚的捐軀赴國難的排難解紛意識。這樣就擴大了俠的意義,也使其獲得了合法性,使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的游俠逐漸被正統社會文化所接受。實際上曹植已經在詠俠詩中流露出這種報效國家的精神:“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藍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保ā睹计罚八尬舯脊?,枯矢何參差??叵移谱蟮?,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候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保ā栋遵R篇》)他常思“憂國忘家捐軀濟難”,自稱為“壯士”、“烈士”,思欲奮一身之才力,拯時濟世,解國家社會之紛難,因此他詩歌中游俠少年的人生價值指向在于赴國之危難。只是他的身份和地位是其他游俠所無法企及的,也因之失去了普遍意義。初盛唐時期特殊的時代需求提供了這樣的機遇。
從客觀的方面來看,主要是隋唐以來的人才遴選機制——科舉制的限制。“學而優則仕”可以說是封建時代每一個士子夢寐以求的人生理想。而魏晉以來所實行的門閥制度——九品中正制造成了“上門無寒士,下門無世族”的局面。肇始于隋朝而在唐朝發揚光大的科舉制給了士人們較之以往更寬廣的發展機遇,但是遠遠滿足不了其自身需求。以常舉中最重要的進士一科及第者為例,高宗在位34年(649~683年),其大部分時間武則天參與執政,進士及第者555人,武則天獨掌政權21年(684~705年),進士及第者1172人??婆e制的蓬勃發展,改變了中樞機構的人員構成。高祖朝宰相12人,通過科舉入仕的只有1人,占宰相總數的8%;太宗朝宰相29人,科舉入仕者3人,占10%;高宗朝宰相47人,科舉入仕者11人,占23%;而武則天時代先后任用75位宰相,科舉入仕者27人,占36%。比例之大,遠超前代。(《漢唐人物述評》)盡管如此,從此統計數據不難發現,通過科舉而實現建功立業,位列將相的幾率并不高。
況且,即使有幸考中也并不能立即被授予官職。在唐代,考取進士,只是有了出身,也就是具備了做官的資格,接著還必須經過吏部復試一次,全面衡量合格之后,才能正式授予官職。表面看來,這樣做法似乎表明對官職的除授十分慎重,實際上,這是當朝顯貴對寒士入仕設置的又一道關卡。南宋人章如愚在歷數唐代選試的弊病時指出:“唐之選法,始行于孟冬,終于季春。天下之士奔走于往來,秋而往,春而歸。歸裝未解而選期又至。是以遠者不能至,貧者、老者不能至,至者不能歸……凡選無常元,雖至者千百而選授者不能什一,則有出身二十年而不能祿者……夫群天下之士而決一二有司之目,察其貌言,考其書判,任公之吏,力有所不逮,容私之人,亦何所不至至于請托縱橫,奸偽百出,無足怪也?!?/p>
這則材料讓我們清楚地看到選試在經濟上對很多士子的限制,同時舞弊也很嚴重。這樣一來,選試大多集中在權貴子弟身上,而寒門士人,盡管才學出眾,經過再次篩選,能取中的便寥寥無幾了。
因此,科舉一途并不能完全實現士人們“學而優則仕”的人生理想。與之相應,初盛唐大臣中不乏出身尚俠慕義而至公候將相者,如魏征、哥叔翰、張說、郭震、高適等。魏征生逢隋唐更替,群雄義起的亂世之中,先后參加農民起義和唐王朝的統一戰爭,他的慷慨激昂之氣興于詩中:“豈不憚艱險,身懷國士恩。季布無二諾,候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述懷》)一代文壇領袖張說“敦義氣,重然諾?!保ā杜f唐書·張說傳》)在動輒自比王侯的盛唐詩人中,更有像高適這樣最終功成封侯的,他也曾說:“邯鄲城南游俠子,自矜生長邯鄲里……千場縱博家仍富,幾度報仇身不死?!边@些勛官大臣的成功之路毫無疑問成為游俠們和傾慕游俠并往往以游俠自居的士人們另外一種成功的道路。
以上這些原因,對于促成詠俠詩在初盛唐變化的過程中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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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柏,甘肅省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