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管子學淺析

摘要：蘇軾在策對、奏疏和經學著作中多次引用《管子》，對管仲的歷史功績、智慧、道德予以高度評價，并將《管子》與儒家經書并舉，表明蘇軾對管子的尊敬。從中可以看出蘇軾的管子學特點，即堅持學以致用，堅持學術研究道德，堅持經學、史學、諸子學的融會貫通的研究方法，而其為文基礎是通經致用指導下的經學思想和文學思想。

關鍵詞：蘇軾 管子 學術特點 經學思想 文學思想

蘇軾是北宋負有聲名的學者。蘇軾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學者論述頗多，而蘇軾的諸子學研究尚待挖掘，本文擬對蘇軾的管子學思想作簡單分析。

蘇軾對管子的評價資料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關于作為諸子作品《管子》的資料，一類是評價對作為歷史人物管仲的資料。

一、蘇軾對管子的評價

蘇軾對管子的評價可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對于管仲在歷史上貢獻，蘇軾作出了積極的肯定：

（一）贊許管仲的軍事思想和兵法改革給齊國帶軍事上的成功

《管仲論》“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后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①（P1769）“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蓋三代之制，至于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于其書。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概見者，何哉？蓋管仲欲以歲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①（P551）在《策斷》中說“夫西戎、北胡，皆為中國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胡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故二者，皆所以為憂。而臣以為兵之所加，宜先于西。故先論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①（P1757）

從中可以看出，蘇軾對管仲的治兵之法表示了稱許和佩服。原因在于北宋邊患不止，在軍事上亟需優異人才，因此管仲的軍事思想得到了蘇軾的重視。

（二）稱贊管仲有調和君臣關系的能力

在《御試制科策》中，蘇軾說“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余；而其既用也，則常若不足。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答百余萬言，今之《六韜》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答亦百余萬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復窮究其臣者若此。”②（P1292）蘇軾滿懷羨慕之情敘述齊桓公和管仲之間和諧的君臣關系，并且認為流傳不朽的《管子》就是君臣對話的產物。在《管仲分君謗》中蘇軾認為管仲之所以為三歸之家，原因在于這是掩君之過，這是臣子對君王忠誠的一種表現。在《宋襄公論》中，蘇軾說“齊桓、晉文得管仲、子犯而興，襄公有一子魚不能用，豈可同日而語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論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①（P244）通過對管仲成就齊國霸業的贊許表達了對其君臣惺惺相惜的羨慕。

（三）蘇軾對管仲的智慧和道德品質予以高度評價

《論管仲》“鄭太子華言于齊桓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內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于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徳，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乃受盟。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沫之盟，皆盛徳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不自誠意正身以刑其國，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①（P253）

蘇軾借助孔子和左丘明的話稱管仲為仁人。在《管仲無后》中說“《左氏》云：‘管仲之世祀也宜哉！’謂其有禮也。而管子之后不復見于齊者。予讀其書，大抵以魚鹽富齊耳。予然后知管子所以無后于齊者。孔子曰：‘管仲相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又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夫以孔子稱其仁，丘明稱其有禮，然不救其無后，利之不可與民爭也如此。”②（P2000）

（四）多次引用《管子》的話作為上書的材料，從而表明自己對管仲的肯定

在《乞罷稅務歲終賞格狀》中引用管仲的“元祐七年八月初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奏，……臣聞之管仲，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①（P1551）要求鹽酒稅務監官要負矯正天下風俗，維護朝廷綱常的責任。在《代呂申公上初即位論治道二首》中引用管仲的“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畏威之心，勝于懷私，則事無不成。”②（P134）懇請皇帝要多用恩而少用刑法。

（五）引用管仲的話作為自己經學研究的材料

蘇軾經學著作《書傳》中兩次引用《管子》。“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所謂三事也。《春秋傳》曰，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正德者，管子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也。’”②（第一冊P467）“文王出羑里之囚，天命自是始順，周人記之謂之羑，若猶管仲、鮑叔愿齊威公不忘在莒時也。康王生而富貴，故于其初即位告以文武造邦之艱難，憂患受命也。”②（第二冊P206）

在《塈讒說殄行》中引用管子的“三子者自刑以近君，去親殺子以求合，皆非人情，難近。”③（P166）在《范文正公文集敘》說“管仲見桓公于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諸侯攘夷狄也。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為霸者之佐，是故上無侈說，下無卑論。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③（P312）稱許管仲的智慧。在《東坡志林》“子瞻患赤眼”條中引用管仲之言，充滿了活潑情趣。

值得注意的是，蘇軾往往將儒家經書和《管子》并舉，從而顯示了他對《管子》的重視。蘇軾的策對中多次引用經書語言，同時也引用《管子》中的話作為論據。《管仲論》中將《周官》與《管子》并舉，稱贊管仲的兵法改革；《管仲分君謗》中引用《論語》中孔子評價顏淵的話將管仲許為仁人；在《管仲無后》中引用《論語》中孔子對管仲的評價和左丘明《左傳》中對管仲的評價來分析管仲無后的原因。在《代呂申公上初即位論治道二首》中，將《尚書》和《管子》并列，而在《東坡志林》中，連“子瞻患赤眼”也將《禮記》和《管子》并舉，更有其解釋《尚書》中“塈讒說殄行”直接用《管子》之語解釋經書。

二、蘇軾的管子學特點分析

通過以上的臚列，我們可以窺測蘇軾的管子學特點：

1.堅持學以致用，不做無用空談。蘇軾對管子的運用表現在各個方面。在引用管子的材料中既有關系到國計民生的邊患大事，也有患眼疾不要飲酒的生活細節；對于管子資料，既在策對奏疏中使用，也在經書闡釋中使用。

2.堅持不以人廢言的科學的學術道德。管仲曾經以陰謀傾魯梁之民，蘇軾引用孔子的觀點，認為管仲的策略乃是一代之良法。

3.堅持經學、史學、諸子學研究的融會貫通。蘇軾的經學研究著作有《東坡易傳》和《書傳》。在解釋《尚書》中的“塈讒說殄行”的時候，蘇軾引用了管子的話，用來說明自己的觀點。這表明在蘇軾的學術思想中，經學、史學、諸子學是可以融會貫通的，也應該相互借鑒，其目的仍然是解決現實中的實際問題。

三、蘇軾多次引用《管子》的立論基礎是經世致用思想指導下的經學思想和文學思想

戰國百家爭鳴，自漢代大一統以后，諸子學衰微。而蘇軾作為宋代著名的學者，對管子其人其書卻做出了如此高的評價，這與蘇軾的政治理想和獨特的文學觀念有關系。

蘇軾的生活在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思想氛圍中，而儒家的經世濟民是其政治思想的基礎，其經學思想和政治活動的基礎就是講究實用，以期達到經世濟民的效果。

《四庫全書總目》載《東坡易傳》說：“蓋大體近于王弼，而弼之說惟暢玄風；軾之說多切人事，其文詞博辨足資啟發。”④（P6）蘇軾有《書傳》“《尚書》所載皆帝王大政，軾究心經世之學，明于事勢而又長于議論，故其詮解經義于治亂興亡之故，披抉明暢，較他經獨為擅長。”④（P90）從蘇軾的兩部經學著作可以看出，蘇軾為學不務空虛，多能切中時弊，針對現實社會政治生活以期達到經世致用的目的。 因此蘇軾為文亦多有感而發，其為政亦從實處入手。這與他的政治態度是一致的。蘇軾注重政策的實際功效，在王安石的變法過程中，他大膽進言，對新法保持了反對態度，而當司馬光重掌大權要全面廢除新法的時候，蘇軾又持有不同的意見。因此蘇軾為文多從實效入手。蘇軾所處的時代的主要矛盾是內憂外患。對內要發展經濟，富強人民；對外要應對異族入侵，保證大宋江山的穩固。而《管子》一書在社會、政治、經濟、軍事等多個方面為宋朝君臣提供了借鑒。這一點可以從梁啟超《管子評傳》得到印證。梁啟超推崇管子，“管子者，中國之最大政治家。”⑤（P1）“管子為大理財家，后世計臣多宗之。”⑤（P25）“經濟學之成為專門學科，自近代始也。前此非獨吾國無之，即泰西亦無之……是故善言經濟者，必合全國民而盈虛消長之，此國民經濟學所為可貴也。此義也，直至最近二三十年始大昌于天下，然吾國中有人焉于二千年前導其先河者，則管子也。”⑤（P36）“管子言五戰然后至于兵，則軍事似非其所甚重，然管子之論兵術與治軍政，皆非后人所能及者。”⑤（P64）因此，蘇軾在奏疏、經書中多次引用管子，并且將《管子》與《尚書》、《論語》并重，實在是看中了管子思想中的致用效果。

從文學思想上看，文、道并重是蘇軾的文學追求。他推崇韓愈和歐陽修，認為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認為歐陽修“論大道似韓愈”，因此文道兼顧是蘇軾的文學風格要求。“北宋初以楊億、劉筠為首的‘西昆派’崇尚聲偶之辭，以華麗的詞藻掩飾其空疏的思想內容，開宋代形式主義文風的先河。……蘇軾繼歐陽修之后，大力倡導詩文革新，要求文章具有充實的思想內容和充沛的思想感情。”⑥（P146）因此，在這種文學思想的指導下，蘇軾的文章呈現出多姿多彩的特色。其中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經、史、子并舉，凡是有利于表達思想的資料都可以拈來使用。所以在蘇軾的奏疏、策對中多次出現經史子并列的情況，由于蘇軾對《管子》的重視，所以在牽扯到具體的經濟、軍事等問題的時候，蘇軾就會更多的引用《管子》作為自己的論據材料。

四、蘇軾管子學的不足之處

雖然蘇軾對管仲予以高度評價，也多次引用《管子》資料作為自己的論據，但是蘇軾并不是研究《管子》的專家。蘇軾曾作過《管仲論》和《論管仲》卻沒有研究《管子》的專文，引用的《管子》也是服務于其策論目的。例如為了追求和諧的君臣關系，而將《管子》的成書說成是齊桓公和管仲的對話的結果。而關于《管子》的成書，白奚先生在《也談<管子>的成書年代與作者》中認為是后人依托編集而成，而非管仲自作。因此蘇軾不是研究《管子》的專家，然而蘇軾的管子學其社會、政治、文學生涯中所展現的特色還是很明顯的。

因此，通過分析可以得出結論，蘇軾在策對、奏疏和經學著作中多次引用《管子》，對管仲的歷史功績、智慧、道德予以高度評價，并將《管子》與儒家經書并舉，表明蘇軾對管子的尊敬。從中可以看出蘇軾的管子學特點，即堅持學以致用，堅持學術研究道德，堅持經學、史學、諸子學的融會貫通的研究方法，而其基礎是通經致用指導下的經學思想和文學思想。

注釋：

①蘇軾.蘇東坡全集[M].北京：北京書店，1986.

②三蘇全書[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

③蘇軾.蘇軾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6.

④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⑤梁啟超.管子評傳[M].上海：上海書店，1986.

⑥蔣凡 郁源.中國古代文論教程[M].北京：中華書局，2005.

(王莉，山東藝術學院戲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