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與重構

摘要：當代都市小說以繁華的現代都市為廣闊空間和背景，以標榜彰顯獨特性質、卻又在大量復制廉價快餐文化的流行文化為底蘊，最終反映了都市生活中人的艱難的夾縫生存狀態和斷裂的精神價值層面。流行文化不斷消解著當代都市小說本身的道德抵抗力，又為當代都市小說提供豐富表現和賴以反思的資源，在流行的價值觀念和固守的傳統精神的矛盾沖突中使其獲得了表達自己的力量。

關鍵詞：流行文化 都市小說 重構 對抗 審美關聯

一、流行文化對都市小說的影響和重構

流行文化亦屬于文化范疇。其本質上是一種消費文化。一般來講，流行文化是與高雅文化相對而言的。高雅文化亦稱精英文化，它包括古典音樂、小說、詩歌、舞蹈等高雅藝術形式；流行文化則是被普通大眾所普遍喜歡并熱烈追捧的文化。關于高雅文化和流行文化孰優孰劣的爭論一直就沒有停止過。D·麥克唐納譴責流行文化就是令人厭倦的商業性文化，生產者操縱這種文化并把它拖進了追逐利潤的角斗場。他認為，流行文化在根本上是由商人們雇傭技術人員編造出來的，其目的就是指向沒有消費辨別力的被動的消費者，最終實現買與賣。流行文化的擁護者們則認為它植根于深厚的民俗文化，沒有任何人可以把這種文化強加給人民，流行文化才是人民的真正文化。海蒂茲更指出：“流行文化就是那類普遍可得的人工制品：電影、錄音錄像帶、CD或VCD、時裝、電視節目、溝通和交流的模式等”①。

現代意義上的都市既是流行文化的主要載體和發生地，又是一個消費社會。生產者將他們的消費觀念和流行文化一起打包，并不遺余力地予以推廣和鼓吹，最終使消費和欲望、快感等多種流行文化觀念大行其道，并迅速成為都市的主導觀念。費瑟斯通在《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中寫道：“這一切都發生在這樣的社會中：大批量的生產指向消費、閑暇和服務，同時符號商品、影像、信息等的生產也得到急速的增長?！雹?/p>

都市流行文化的最重要的概念莫過于消費主義和后現代主義。它們與文學文本的生產者和消費者積極的參與和吶喊形成一股合力，前者在不斷地誘惑和重構后者，后者既在主動地迎合又在奮力地反抗，并在矛盾的沖突中獲得表達自己的力量。流行文化對文學的沖擊確實空前絕后，它在深刻地影響并改變著文學傳統的文本結構和意識形態表達方式。流行文化強調多元差異，重視個性，對現實采取魔幻化敘述，色彩鮮明地反主流從而創造新的主流，樂此不疲地對生活平面和崇高精神的同步解構，深深地改變著20世紀90年代末到21世紀初的都市小說的整體文本構成和作品本身的精神內涵。在邱華棟的小說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這一變化：

“你現在就可以自由的在這座城市的上空盤旋……可以看見整個的燈火通明的城市，以及這座城市中的所有的人……你無處藏身，因為到處都是燈光，是密集的大廈，是各種城市的噪音，是一些水流般的陌生人?！雹?/p>

“所有的東西，人類所使用的所有器物，人們居住的住宅和各種的公共空間，像賓館、商場、廣場、娛樂城，全都在這水下浮現，或者在時間的果凍里被冷藏?！雹?/p>

流行文化使都市小說拋棄傳統的精英主義，不斷消解著文學本身的道德抵抗力。它借助迅急推進的都市現代化進程，在文化轉型的眾聲喧嘩中，不斷錘煉和鑄造新型的當代都市文化，最終在20世紀90年代末一舉成為在城市中占主流地位的文化形態。當代文學被拋到了新的生存處境和寫作處境：文學成為商品，開始大批量地復制、生產、銷售、流行然后被遺忘，著名作者成為票房的號召力和保證。批評家們認識到，為了使文學作品取悅消費者的欣賞口味和多層次審美要求，作者們放棄了啟蒙大眾的傳統任務，自覺受制于消費社會和商品經濟機制。消費性和制作性成為當代文學最顯著的兩個特點。

城市流行文化充滿著頻繁的變革和日新月異的觀念，都市小說則始終站在流行文化的風口浪尖，以縝密冷靜的視角剖析著都市的精神脈絡。因而都市小說總是具有強烈的敘述沖動，它標榜個人化和私人性的私密體驗、主動迎合世俗的欲望表達隱私，以個人化的敘事講述在流行文化主導下這個城市的歷史和將來。在《白晝的躁動》中，邱華棟就給我們提供了典型的文本：

“可她卻說這座城市完全包在玻璃片里……地雷在半空中漂浮，瘋狂的野獸全部在空中飛來飛去，一些音響與自行車和吉他的碎片一起墜落，當火焰在人們的頭發上燃燒，那些骨盆的舞蹈在繼續進行，換句話說，整個城市就是建立在骨盆上面的……”⑤

當然，都市小說在文學精神層面一直沒有放棄對流行文化的反思和對抗。它把整個城市作為一個大型的文本來進行解析和反思，一方面肯定流行文化新奇怪異的文化意義和價值，另一方面又去捕捉其對當代文學的的擠壓和困頓。流行文化崇尚技術的復制，大批量生產和快速地消費，一定程度上使當代文學喪失了燦爛的想象力和獨特的創造性。面對來勢迅猛無可抵擋的流行文化，都市小說面對當前社會現實，不再一味抱怨流行文化的價值觀念給文學帶來的困境，而是開始試圖把握這個時代人們深刻變化的心理和全新的生活態度。流行文化為這個社會提供了千姿百態的原生態生活資源，當代都市小說則在此基礎上尋求藝術表現的切入點。

邱華棟對都市生活和流行文化制造的價值觀進行了更為深刻的反思，以此來揭示消費社會的虛妄性和人生的困頓。謝有順說，“他筆下的人物不一定生活在都市的前沿，他們更多的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在都市之中，經歷著都市的一切現實”。這部小說寫的是已經司空見慣的愛情故事和婚姻故事，借助傳統的敘述技巧，以及隱喻、重現、魔幻現實主義等現代主義方法的綜合應用等等，凸現了城市中產階級生活的真實風貌。邱華棟一直試圖努力展示性、情感、金錢和混合纏繞下的當代都市生活中人心底的孤獨和困頓。小說這樣寫道：“你置身于廣場、商場、娛樂場，你都會想起過去的生活，你就是從那里來的……它們是蛇在糾纏著你，是空氣覆蓋著你，到現在你才有了一種特別沉痛的感覺……你在陌生的城市中，置身于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群、街道中會感覺更加孤獨和陌生……”⑥

二、流行文化與都市小說的審美關聯

處在流行文化主導下的都市小說，其審美體驗基本上是在大眾文化的系統中進行的。都市小說本身的敘述就已經忽略了現實生活與藝術虛構的分界，小說作者也習慣把生活本身當成審美經驗來描寫。詹姆遜對此說道：“在一個如此多地由視覺和我們自己的影像所主宰的文化中，審美經驗的概念既太少又太多；因為從那個意義上說，審美經驗隨處即是，并且廣泛地滲透到了社會與日常生活中。”⑦當代文學所專注的傳統的審美方式當然也還在起著重要作用，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都市小說采用了與流行的價值觀念并行不悖的審美態度來衡量這個消費時代的審美活動。因為消費社會為我們提供的審美對象和美學語境，是以流行文化為底版的。

城市現代化的進程十分迅猛，高大威猛的新建樓群與逼仄狹窄的貧民區，洶涌的流動人口拽著他們的夢想不斷地涌入，交通道路和城市街道建設與更新，燈紅酒綠閃爍著欲望與曖昧，都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日新月異的都市生活帶給文學敘事一種緊張新鮮的興奮感，跳躍的節奏和變化速度，這些都在當代文學的原汁原味的鋪寫中映射出來。于是我們很容易就體會到一種富有運動速度、節奏異常緊張的美學趣味。

當代都市小說十分熱衷于描寫喧騰的街景、曖昧的酒吧、色澤幽暗的咖啡館，這不僅僅指的是空間意義上的場景設置，更是小說敘事的一種策略。孤獨和壓抑，隱匿的私人情感和各種欲望都在此暗暗的滋生，對于表達特定的都市經驗和另類的感受，這些無疑是最適合的文學意象。邱華棟擅長在小說中大面積地描寫城市街景和道路，他對都市生活有著強烈的親近感，他自由無礙的穿行在城市的街口巷道，猶如閑庭信步。他自己也坦承，他早期的許多作品都是在酒吧環境里構思和寫就的，他認為那里是最能感受到都市生活的氣氛和情調的地方。他相信酒吧舞廳對心靈的慰藉作用，他曾說：“……是緣于在孤寂、焦慮的心態中，酒吧能給人一種暫時的忘卻?！?/p>

不能單純地認為都市小說對流行文化的表象感覺的大量復寫和描繪，就會導致都市小說流于審美表現的膚淺和審美深度的匱乏。實際上，都市小說把都市年輕一代的躁動不安和叛逆情緒表達得十分精確到位，對于生活不確定性的追求和認可也為我們提供了理解當代文學獨特的感覺方式和表達手段。另外，當代都市小說寫作的審美規范的一個重大的流變在于，它更側重于低訴個人隱秘的心事，而并不注重讀者的心理感受。文本敘述偏向于追新求異，速度與力度、變化感是它們認知的流行文化的主導模式。

當然，流行文化的多聲部合唱絕對不能給文學只規定一種審美品格，甚至流行文化本身也是在以快速變化的美學風格來呈現多變的潮流。但是有一種傾向卻是我們不得不注意的，那就是流行文化越來越強調女性化的審美趣味。比如，電視媒體、平面廣告等等流行文化模式對日常生活的審美訴求都在主動暗示著整個社會前去認同一種柔媚的、精致的美學趣味，并逐步把審美感知方式趨于精細和女性化，它使當今流行的價值觀以唯美主義的審美方式展現在文本之中，深刻影響到都市小說敘事方式和精神結構。

對于當代文學來說，消解中心性，強調個性；反整體性和宏大敘事，強調斷裂和差異；強烈的速度變化的感覺，唯美主義的風格，狂歡的格調等這些流行文化的典型多變的審美風格，正在融進當代小說敘事中，并且也在促進其產生新的審美表現機制和風格趣味。

毫無疑問，流行文化借助世俗的審美表達影響和重構了當代文學的敘事法則，而當代文學則有效地依賴都市小說表現流行文化，并以此獲得生機鮮活的思想表現力。但是，當代都市小說旨在泯滅文學傳統精神的高貴的意義，作者亦不再把文本當作是靈魂反思與理性啟蒙的載體，而是力求做到與現實平面的同步?；靵y的城市生活的敘述，過度注重感官享受的流行文化使得都市小說很難再有厚重的生命力和藝術上的創新，同時，文本的激情也會隨著字面上的重復刺激而使讀者的胃口漸趨于麻痹。

注釋：

①D.Strinati.An Introduction to Theories of Popular Culture[M].London，1995.

②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M].譯林出版社，2001：31.

③④⑥邱華棟.花兒花[M].作家出版社，2002：196，160，197.

⑤邱華棟.白晝的騷動[M].新世界出版社，2003：352.

⑦[美]杰姆遜.文化轉向[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98.

（李宗梅，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