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動態的孤獨主題

摘要：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對孤獨有著無人能及的廣泛表現和深刻體悟，但作品的深刻之處在于作者并不是為了單純表現孤獨而表現，他筆下的孤獨具有矛盾性，其最終目的在于尋找減少孤獨的痛苦和折磨的方法。

關鍵詞：加西亞·馬爾克斯 《百年孤獨》 孤獨

孤獨是人類最基本的情感和生存狀態。人從一出生就會體驗到孤獨，孤獨的感覺如影隨形，亦步亦趨，終其一生，永遠也不能擺脫。且不說在失意落魄之時，甚至在風光無限的成功極點，人們都會產生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孤獨的體驗自古就有，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完全地體驗另外一個人的感情和思想，也不可能完全分擔別人的痛苦。現代社會的巨大變遷給人帶來的巨大孤獨感更是古人所沒有經受過的。正因為如此，將孤獨作為文學作品的主題也是自古就有的，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對孤獨有著無人能及的廣泛表現和深刻體悟。

孤獨是布恩地亞家族七代人的共同特征，在每個成員身上都有不同形態、不同程度的體現。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的孤獨主要是事業上的孤獨，他熱心于“科學發明”，但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最后發瘋，被綁在院子里的栗樹下度過了后半生。烏蘇拉的孤獨帶有民族性，她一輩子致力于滿足家族的物質生活需求和維護家族的和睦，以家族意志作為處理大小事務的準繩，但是孩子們的行為總是大大損害家族的名聲，損害她所認定的秩序，她為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憂慮一生，但無法阻擋它衰落和滅亡的腳步，在無奈中她的生命和家族同時邁向孤獨與毀滅。霍塞·阿卡迪奧因愚昧和情欲得不到滿足而陷入孤獨，這是最膚淺的孤獨。奧雷良諾上校的孤獨是一種個體的人的孤獨，他為自由黨打了多年戰爭，后來升任總司令，但卻不知為何而戰，為此他感到空虛迷茫，“覺得自己被分散在各處、被重復著，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①這是一種具有現代意味的孤獨。阿瑪蘭塔的孤獨是由于人性的狹隘，她和雷蓓卡同時愛上皮埃特羅·克雷斯庇，因得不到皮埃特羅的愛而心生忌恨，一輩子痛恨雷蓓卡，并向所有的求婚者關閉愛的大門，內心極端封閉，靠反復織拆壽衣打發時間。阿卡迪奧的孤獨緣于從小沒有得到家人的關愛，他為穿其他人留下的破舊衣服和被外人說屁股長得像女人而自卑。俏姑娘純潔美麗，但不容于污濁的俗世，最后隨風而去。還有那個反復拆修門窗的奧雷良諾第二，那個整天為就餐禮儀、教規而煩心的菲南達，那個陷入香蕉工人被屠殺的恐懼中的阿卡迪奧第二，那個丈夫被害后閉門不出的雷蓓卡，那個埋頭閱讀羊皮書的奧雷良諾，無一不在忍受著孤獨和寂寞的煎熬。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小圈子中生活著，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母女之間、兄弟姐妹之間互不交流感情，彼此缺乏信任和了解，最后導致家族滅亡。

這種孤獨、封閉的狀態在整個馬貢多蔓延，再加上由于殘酷的戰爭、軍事獨裁、帝國主義的掠奪而滲入的狹隘思想，馬貢多也變成了一片廢墟。在作品中，因為馬貢多是一個鏡子式的幻城，所以馬貢多的孤獨也就升華成了拉美民族甚至整個人類的一種歷史性的孤獨。

這些表現形態各異、程度深淺不一的孤獨幾乎涉及到人們日常生活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事業、家庭、愛情、婚姻、情欲、教育、成長，還有政治、經濟、文化、信仰……展示了孤獨從萌發到極致的全部可能性，任何讀者都會遇到與之產生共鳴的機會，從中發現自己的人生體驗和社會感悟，同時認知他人的情感，從而反思自身。但是，閱讀孤獨畢竟是壓抑沉悶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深刻之處在于他并不是為了單純表現孤獨而表現，他筆下的孤獨具有矛盾性，其最終目的在于尋找減少孤獨的痛苦和折磨的方法。這種方法是什么呢？加西亞·馬爾克斯沒有向讀者提供現成的答案，而是提供全面的生活經驗，直接靠讀者的共同參與去形成公論。

在作品中，“根本沒有愛的能力”②的奧雷良諾上校在面對行刑隊時，被他的哥哥霍塞·阿卡迪奧解救。因為霍塞·阿卡迪奧與雷蓓卡結婚后被烏蘇拉逐出家門，那時他們一無所有，只有“奧雷良諾是唯一關心他們的人，他給他們買了家具，并接濟他們錢財，直到霍塞·阿卡迪奧……在毗鄰院子的無主土地上干活為止。”③阿卡迪奧小時候生活在“烏蘇拉注重實效的熱情、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的神態錯亂、奧雷良諾的沉默寡言，以及阿瑪蘭塔與雷蓓卡之間勢不兩立的環境中”④，他“深受恐懼，惶惶不安”⑤，這種恐懼折磨著他一直到生命的終結。臨死之前，他想起小時候給他念文章聽，教他掌握銅版照相技術的“唯一關心他的”⑥墨爾基阿德斯，想起給家里帶來了歡樂氣息的雷梅苔絲；奧雷良諾第二“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時候”，記得的是“他踏進房去看他頭生兒子時的情景”⑦；烏蘇拉在失明的暮年反思以前對待雷蓓卡的態度“真是太不公平”，因為只有雷蓓卡才具有她所希望的敢做敢為的“無限勇氣”⑧；只知道埋頭閱讀羊皮書的奧雷良諾在第五代霍塞·阿卡迪奧被四個大孩子淹死在水池之中后才明白“自己多么地愛他！”⑨這些事例無一不在證明：愛是無可比擬的，在人們的心目中占有首要的位置，即使在他人看來極為冷漠的人們也會在心靈中保留著一片帶有溫情的天空。布恩地亞家族的成員在人生的最后階段或臨終前的后悔或回憶給讀者以強烈的震撼，同時還照亮了人心，指引著人們看到了生活的真諦、尋到了真正的自我。

只有將孤獨表現得普遍深刻，才能反襯出愛的力量的偉大崇高。加西亞·馬爾克斯從反面寫愛的方式體現了他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只有愛才是對人類生存問題的真正全面地回答，只有愛才能沖破人與人之間的高墻，才能使人克服孤寂和與世隔絕，才能滿足人內心最強烈的共同追求。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哥倫比亞]加西亞·馬爾克斯著.百年孤獨[M].黃錦炎、沈國正、陳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156、234、85、101-102、102、79、171、235、349。

（李翠云，江蘇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