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性在漫長的封建時代所受的壓迫,至清代到達了一個頂點。而這種壓迫也是伴隨在她們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的人生過程中。本文從《子不語》中的文字記載,對清代女性的生存狀態略做勾勒。
關鍵詞:子不語 清代女性 婢女 小妾 正妻
20世紀20年代,陳東原在其所著的《中國婦女生活史》中指出:乾嘉時代,真正同情婦女并為她們的解放發出呼喊的,除了俞正燮和李汝珍外,就要數得上袁枚了。而袁枚對女性的關注,又源于他生長于一個女性長者居多的家庭,成年后目睹到的女性的才華和不幸又讓他對女性的生存狀態有了更多的思索和考慮。而這種思慮的過程和結果又往往彌散在他的筆底,《子不語》作為他窮盡半生精力匯編而成的著作,很可作為這方面的代表。本文遂于此稍作分析。
袁枚首先關注到的是女性在社會中的平等地位問題。女性的地位固然比男性低,然而女性中地位又分好幾層,比較底層的便是連人身自由也沒有的婢女、仆婦了。
她們為主人所污,卻無處申訴。《大福未享》中蘇州羅姓者“奸妻婢小春,有胎不認,致妻拷掠而亡。《陳州考院》鬼言,我某縣某生家仆婦也。主人涎我色,奸我不從,則鞭撻之。我語夫,夫醉后有不遜語。渠夜率家人殺我夫喂馬……。我肆口詈之。遂大怒,立捶死,埋后園西石槽下。而她們的死亡,并不能引起官府、法律的嚴正追究,頂多化做一縷冤魂,借文人的筆做一控訴。法律不保障她們,社會輿論也不同情她們。《趙文華在陰司說情》寫道:本案應照因奸致死罪減三等判。且趙某為男子,通婢事有何承認不起,而竟至輕生,一殊可鄙。“通婢事有何承認不起”,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正反映了一般人對于社會地位地下的婦女的看輕、玩弄。若有一人對這種行為感到慚悔,反而是“殊可鄙”了!
生命都沒有保障,愛情、婚姻的權利也就可想而知了。《鬼勢利》寫:張八郎有所歡婢,婚后棄之,婢幽怨成疾。而《宋生》蘇州宋觀察宗元之族弟某,俾在錢鋪傭工,以婢鄭氏配之。叔怒曰:我家大族,豈可以婢為妻。逼令離婚。最后導致此婢抱子投水自盡。她們是可以被任意丟棄、轉讓,像一件物品。更是像騾馬等牲口,可以隨意打罵。如《申氏自拶》,其女生性乖僻,婢女進茶,若指擎杯口,即碎其杯而重笞其婢。無疑袁枚是痛恨這一行為的,所以他在《吳生兩入陰間》中設立了一個“佛家所謂血污池也”,并說“入此池者,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凡毆婢妾見血不止者,即入此池,以婢妾身上流血之多寡為入池之淺深。”但是,文人的恫嚇終究只是虛弱的同情,對這個現實,不可能起到什么改善作用的。
而這社會的現實是,女性只能依附男性而生:“夫貴妻榮”或“母憑子貴”,她們的社會地位,她們的衣食冷暖,全部仰仗于男性的給予。所以,嫁為人妻,是她們從父親的庇護下走出來的一次人生博弈。如果夫妻恩愛,比如《鬼逐鬼》:伉儷甚篤,妻病卒,夫終日伴棺而寢;《徐俞氏》:伉儷甚篤,婦卒,夫慟甚,凡其粉澤衣香,一一位置若平時,取其半臂覆枕上。那么,生活倒也不失為幸福。可惜這場博弈更多的只是輸。
婢女或者其他家境貧寒的女子,以及從良娼妓,嫁為人婦時,多數只能做妾。然而,俗話說:寧到天上做只鳥,勿到人間做個小。清代法律規定:家長毆妾比毆妻罪輕二等,殺妾,僅杖一百徒三年,妾若毆詈家長,處罪則嚴重得多。詈,杖八十;毆,徒一年、傷殘則入于死罪。正妻對妾有同于家長的權利。
雖然得到了一點男性的蔭蔽,但這種蔭蔽是多么的微薄。并且不管怎樣,妾對妻的地位、利益均是潛在的威脅了。所謂“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且欲易其婦”。所以在正妻對妾有同于家長的權利的同時,妻對妾的排斥也就無所不用其極了。袁枚記載了其中最慘烈的一種:奪去對方的生命。如《湯翰林》杭州釵太守妾也。正妻妒而狡,知太守愛妾,不敢加害。值妾產子時,賄收穩婆,使其亡。《廣東官署鬼》我嘉靖十七年巡按某公之第四妾也,遭主婦毒虐,縊死埋此。而且,因為妻殺妾不抵命,所以這些冤死的靈魂,也無處得申其不幸——妾的社會地位仍然是零——她們甚至守節的權利也不被保障:《引鬼報冤》浙江鹽運司快役……暮年娶妾馬氏?……越五六年,既先死,其子驅逐,不欲其守節。但是妻的權利是受到社會承認與保護的。《李生遇狐》篇中,李生為狐所魘,百般施法不得退狐。最后生嫂詣生室,大言責狐,是夜,狐泣言別去,曰:“嫂氏見責,其言甚正,不容不去。”嫂責何言“甚正”呢?原來,嫂責:你與生相好,日后他再娶妻,正側室如何分?社會的潛規則比茅山道士的驅妖神符還管用,足見這種規則的牢固性。
但是妻的受保護,也只是相對而言。她的社會地位甚至生命的直接掌握人,還是男性。《關神斷獄》:溧陽有王某,性兇惡,素捶其妻。妻饑餓,無以自存,竊李家雞烹食之。李知之,告其夫,夫方被酒,大怒,持刀牽妻至,審問得實,將殺之。妻大懼,誣雞為孝廉所竊。被冤枉的孝廉欲辯解,旁人勸道:孝廉竊雞,不過失館,某妻竊雞,立死刀下矣。似乎婦女只是男子的一件私有財產,有一個過失,便可以理所當然地任意處決。而且這種處決,是旁人無權干涉的。當然,不是每次都做得這么張揚。《燒頭香》里,便是丈夫趁妻子生產時,囑穩婆……。以此隕命。畢竟妻在某種程度上,受著法律的保護。但有一種懲罰,是屬于法律明文允許的。即《徐四葬女子》里寫的:刑部以為殺奸,律本勿論。哪怕其實不是“奸”,只是一場誤會,殺人的丈夫也可以被饒恕。
家庭中的經濟大權自然也不是妻子所能掌管的。《女鬼守財待婿》里,安陽縣楊某,楊蓄白金數十兩,扃櫝中。其妻想周濟一下貧窮的女兒和女婿,只能用“竊”的辦法,最后竊而未果,自己因此還賠上了性命。
生無所歡,死也就成了很輕易的事情。《雷誅營卒》里,婦人把衣服借給過路的尼姑,后被誣陷為通奸。婦不勝其冤,竟縊死。
并且,為了比妾、婢高一點點的地位,妻要承受的東西也更多,比如:節烈。不但丈夫死了要守節,就是未嫁丈夫死了,或者偶爾遇見男子對她有一些非禮的舉動,也要盡節、盡烈。如《田烈婦》述自己“寡居守節,為其夫兄方德逼嫁謀產,致令縊死。《葛先生》孀居乏食,父母將奪其志,故覓死耳。《陰陽山》吳作令時,有陳氏女,夫亡守志,父欲改嫁,女不允。后訟于吳。吳見皆美少年,意其必合,判歸之,女竟自縊死。《貞女訴冤》(女)因拒奸致死。《人壽有定陰間不能增減》李氏嫁唐某而夫亡,此婦事堂上姑送其終,又替其夫承繼一子。事畢,再拜靈前,自縊而死。封建的節烈觀的深入骨髓,會讓人豪不猶豫地遵照執行。《孫烈婦》里,歙縣紹村張長壽妻孫氏,長壽病死,婦從容執喪事,既葬,閉戶自縊。從生赴死,竟沒寫到她心里的任何一絲留戀、掙扎、不舍,貞烈觀念的教化成功了,只是這成功讓后人看著覺得悲涼。
并且,這種貞節觀是女性受保護狀態下產生的,然而當女性被推上代替男性養家糊口的地位時,這一層道德觀念仍然在束縛女性,所以《郭六》篇,郭六賣身養公婆……待夫歸則……自刎廚下。
所以,《文信王》中記載:“惟兵備道某所犯甚小……。可放還陽,他生罰作富家女子,以懲其柔懦之過。”這一則竟可做《子不語》全書女性生活的一個總結了:生為女子,是戴著無形的鐐銬開始的人生,淪為富家或寒門,懲罰的不同等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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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桃,江蘇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