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崔鶯鶯與杜麗娘的反抗性

摘要：一直以來，評論界都把崔鶯鶯和杜麗娘看作是追求婚姻自由，反叛封建禮教的貴族小姐的典型。但在她們思想的深處卻依然都是以封建體制中名門閨秀的標準來進行自我約束的。本文試從“名門閨秀”的角度入手，分析崔、杜二人反抗中的軟弱性與矛盾面。

關鍵詞：崔鶯鶯 杜麗娘 名門閨秀 反抗性

崔鶯鶯和杜麗娘都是封建禮教制度下長大的名門閨秀，她們被禮教制度所束縛、制約，毫無人身自由，然而可笑的是引發她們精神反叛的導火線居然恰恰又都是正統封建禮教的代表！在《西廂記》中，老夫人一直被公認為是封建勢力的代言人，是鶯鶯與張生愛情的絆腳石，而《詩經》更不用說，這部儒家經典在中國封建社會中的重量是任何人都心知肚明的。但此時此刻，它們卻都玩笑般的做了件搬起石頭去砸自己腳的事情，可見封建禮教的腐朽、可笑。作者的反諷之意昭然顯著。崔鶯鶯與杜麗娘便是在這種自相矛盾的社會制度中開始了她們為自由和愛情而戰的反抗歷程。

張生第一次在佛殿上見鶯鶯時，看到的是“他那里盡人調戲亸著香肩，只將花笑捻”，而柳夢梅拾到杜麗娘的自畫像時，看到的也是“半枝青梅在手”。兩位佳人都是手持花枝、似笑非笑、似愁非愁、含情無限，難道這僅僅只是巧合嗎？筆者認為并非如此簡單，據《五燈會元》記載“相傳釋迦牟尼于靈山會說法，拈花示眾，眾不解其意，惟有弟子摩可迦葉破顏微笑，后遂以拈花微笑喻心心相印”。在這里，鶯鶯作為一個父親剛剛亡故的大家小姐，在佛門清凈之地公然拈花示人，無疑從側面反映出了她內心潛在的反抗精神，自然也暗示了她不知不覺中萌生的尋求心心相印之人的心情。而杜麗娘手中之花因有了夢的啟示，已由具體的青梅代替了，但事件的內涵卻是一致的。唐代詩人李白的《長干行》中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句子，在這首描繪兩小無猜的美妙情感的詩作中，“青梅”代表了一種純潔無暇的愛情，由此可見，以“青梅”象征愛情之風在我國流傳已久。鶯鶯、杜麗娘雖被嬌養在深閨、與世隔絕，但人性的本能使她們在潛意識中仍不自覺地萌發出了對愛情的尋覓。她們的地位、教養不可能允許她們自由大膽地去追尋愛情，那么就只能通過這種含蓄蘊籍的方式來展現心中的苦悶了，這正是她們對封建禮教最初的反抗。

但她們畢竟是從小受禮教教育長大的孩子，反抗不會太尖銳、大膽。故而鶯鶯一入佛殿，“未語人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一個含蓄矜持、嬌羞嫻靜的女兒形象呼之欲出。有評論家說“崔鶯鶯是個復雜的人物，雖是出身名門的相國小姐，可風情做派并不像淑女型的佳人，出場時的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萬般旎綺及邂逅張生時臨去秋波那一轉，和張生一見鐘情后眉目傳情，詩書達意，目挑心許之狀和酬答雅謔之詞，已活脫脫近于青樓做派”。筆者認為這沒有結合人物心理而擅加臆斷，實屬片面。“臨去秋波那一轉”是張生眼中之景，他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姑娘，乍見之下眼花繚亂，可能鶯鶯只是眼光一掃，他便自作多情地以為鶯鶯對己有意，這完全可以理解。試想鶯鶯這樣一個從小受著“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教條影響長大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對一個完全陌生的青年書生眉目傳情呢？她“盡人調戲”是因為佛殿上沒人，若在無人的情況下這位青春少女都不該流露一絲女兒風情的話，那這位讀者簡直比苛刻的封建禮法還要殘酷了。“驚艷”一折，我們能感受到的只是一個柔媚嫻雅，嬌俏可人的陽光少女，而絕非什么有青樓做派的風塵女子。

評論界一直以來都傾向于把杜麗娘說成是一個外向型的人物，認為她的婚姻自主意識具有剛強性，是個不顧后果，敢愛敢恨的現代派女孩，但她的小丫鬟卻覺得自家小姐“嫩臉嬌羞，老成持重”。縱觀全文不難發現，的確如此。杜麗娘的經歷非同一般，有現實又有夢境。她還魂前后都沒有明顯的逾越禮教的行為，和崔鶯鶯一樣喜歡把感情藏在內心，花園一夢成思后，她是連貼身小丫鬟都支開了才悄悄向花園尋看的。她也曾像所有的封建貴族少女一樣希望“他年傍得蟾宮客”，但現實中這種希望太渺茫了，她的世界里能接觸到的異性除了父親就只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腐儒了，他們用封建禮教的規則把她看得牢牢的。好在她還有夢，現實里無法實現的愿望便在夢中被闡釋得淋漓盡致。不過夢醒了眼前依然一片黑暗，她只能再度把自己放逐，去一個自由的國度里續夢，于是鬼的世界便給她提供了一套尋求自由的最美的外衣，一個張揚著激情與生命力的杜麗娘就這樣誕生了！然而人鬼總是有差別的，為過正常人的日子，她只好還魂，不過回到了現實世界的杜小姐面對柳郎的求婚卻又搬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陳規舊調，“鬼可虛情，人須實禮”。不錯，做人就要追求合法，遵循禮制，可憐的杜麗娘歷經生死輪回，依然看不破這一點，一個封建禮制教養下的名門閨秀形象赫然閃現。

誠然，崔鶯鶯和杜麗娘是追求婚姻自由，反叛封建禮教的貴族小姐的典型，但她們思想深處仍是以一個封建體制中名門閨秀的身份來要求自己的，她們絕不是戴不凡先生所說的是“離經叛道的反封建形象”，那樣的話，崔鶯鶯便不會一次又一次的使“假意兒”、“乖性兒”、“鬧簡”、“賴簡”把張生折騰得生不如死；杜麗娘也不會郁郁寡歡、因夢而死，還過魂來又拼命地為自己的婚姻尋求合法化外衣。如果用心理學分析的眼光來透視的話，她們這種內外矛盾的實質就是榮格心理學中“人格面具”與“陰影原型”的矛盾，內心的反抗性是她們的“陰影原型”，外表的溫婉柔順是她們的“人格面具”，正是在人格面具與陰影原型相互消長的過程中，完成了崔、杜二人形象的真實性與豐富性。

（王潘吳業亮，山東棗莊科技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