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北宋文學革新運動的領導人物,歐陽修在詩、文方面均取得很高的成就。如果說歐陽修正直敢言的性格在詩文中得以物化,那么他在詞中則“聊佐清歡”,優(yōu)游愜意。這首詞則是歐陽修詞的代表作,其中描繪了遠行人與閨中人的“一種相思,兩地閑愁”,將抽象的愁描繪得淋漓盡致,使人可感、可觸。
上片從遠行人的角度著眼,表達了遠行人身在異鄉(xiāng),心懷相思的感情。“候館梅殘”,點出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地點。“候館”指迎候賓客的館舍,“梅殘”通過景物描寫委婉地點出初春時節(jié)。人在旅途,很容易觸發(fā)思歸之緒。更何況是在初春時節(jié),因為春天是一個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也是最易撩發(fā)悲愁的季節(jié)。在這個季節(jié)里,本來應該跟自己的心上人卿卿我我,共賞美景,享受天倫之樂,但詩人的處境卻恰恰相反,他要飽受羈旅與相思之苦。這種強烈的反差加重了詩人的愁緒,這種潛隱的愁緒經(jīng)過“柳”的導引,終于迸發(fā)出來。“柳”者,“留”也。古人有“折柳送別”的習俗,“柳”以其柔美的特征最易引起人們的離愁別緒之感,而柳絮的漂泊不定暗寓行人情感的漂泊與無所皈依。此刻,詩人表面平靜,在暖風花香的熏染下,輕搖馬韁,徐徐而行,顧盼生姿,欣賞著路邊的美景,其實他的內(nèi)心極其不平靜。這里,詩人運用了“以麗景寫哀情”的手法。景色愈美,愁情愈深、愈遠。“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詩人觸景生情,將抽象的“離愁”具體化,賦予“愁”以形態(tài)。詩人的愁緒如“春水”般綿延不斷,讓人感覺到天地之間都充溢著離愁別緒。“水”在我們傳統(tǒng)文化中象征著時光的流逝,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詩人用“水”喻愁,暗含著隨著時光的流逝,愁緒依舊,這種愁緒不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反而愈演愈烈。
下片從閨中人的角度著眼,表達了閨中人對遠行人的相思之情。詩人沒有正面描繪閨中人的容貌,而是通過借代的手法加以描繪。閨中人的“淚”是“盈盈粉淚”,暗示閨中人的美貌。而這樣一個嬌美的佳人本該讓人疼惜,讓人憐愛的,卻要承受如此深重的離愁,不能不令人心生悲憫與同情。她日思夜想,輾轉反側,想得是柔腸已斷,痛徹心肺,淚流滿面,以至于妝毀了亦無心思補,因為自己的心上人不在身邊,縱使打扮得千嬌百媚也無人賞閱,正如《詩經(jīng)》所說“豈無膏沐,誰適為容?”閨中人想念自己的心上人,卻只能將這種思念之情藏之心底,任由其吞噬著苦痛、柔弱的心靈。“樓高莫近危欄倚”,她不敢登上高樓瞭望,她知道這樣不但沒有用處,反而徒增煩惱與失望,希望愈高失望愈深,此刻情感與理智展開了對決,最終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王昌齡《閨怨》中女主人公的遭遇成了前車之鑒:“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這種情感則閨中少婦的體驗中隨處可見。為什么她如此認為呢?因為“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在平遠的草地上到處是春山,而自己的心上人更在遙遠的、阻斷視線的春山之外,“春山”已讓閨中人感到相見的渺茫,更別說遠行人在“春山”之外,這樣,相見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山比喻閨中人與遠行人之間愛情的阻隔,這與李商隱“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有異曲同工之妙。下片運用了從對面著眼的藝術手法,想像閨中人如何想念自己,徐紆婉曲地表達遠行人對閨中人的思念之情。這種手法和杜甫的《月夜》頗為相似。杜甫非常想念自己的妻子,但他沒有正面描述思念的強度,而是反過來,想像妻子如何想念自己,“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由此來曲折表達自己的思念有多深。這樣的情感傳達不僅有力度,而且令人回味無窮。
此詞打破了上片寫景、下片抒情的模式,融寫景抒情為一體。詞風柔婉秀麗,浸染著絲絲哀愁,這種哀愁貫穿上下片,意脈流暢。
(惠聯(lián)芳,江蘇金陵科技學院人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