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７年林語堂研究述評

主持人語：

對今天的人們而言，林語堂有著特別的意義。他閑適、靈動的幽默文風，從容、灑脫的紳士風度，以及游走在中西文化之間的高大背影，都令人神往。所以有人預言21世紀將是林語堂的世紀，林語堂所代表的文化傾向，最適合今天人們的心理需要。對于這種算命先生式的預言固然不能太當真，但它指出了林語堂在今天走紅的根本原因。與魯迅相比，林語堂讓人覺得輕松、愜意，與胡適相比，林語堂讓人覺得散淡、適性，他既不是斗士，也不是自由主義的堅定捍衛者，這種平民作風，為人們提供了一種特有的精神向度。但是，適應人們的需要是一回事，是否有價值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對于林語堂的走紅，學界還應多一些反思和戒備，對林語堂的研究也應該多一些純學術上的發掘與推進，不能將學術研究化為追捧和稱頌。在2007年，眾多學者加盟到林語堂研究中來，使“林學”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興盛，對此應該充分肯定，但一些研究也暴露出了值得反思的問題。本文正是從這一立場出發，對2007年的林語堂研究進行爬梳和總結，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對今后的林語堂研究不無借鑒意義。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林語堂是一位極具爭議性的人物，或許是因為曾經和魯迅交惡，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文學作品與左翼文學有著太大的鴻溝，以至于長期以來人們都不厭其煩地詬病他作為資產階級文人的立場和習性，1949年后近30年的時間里，他的著作未在大陸出版，關于他的研究更是無人問津。這種冷落蕭條的局面直到1979年后才有所改變，此后隨著中國大陸的開放和觀念的轉變，林語堂研究引起越來越多的學者的關注，并逐漸成為研究熱點。而2007年是林語堂研究最具突破性的一年，無論是公開發表的論文、最新出版的專著，還是高校的碩博學位論文，在數量和質量上都達到一個新的高度，研究也更加拓深，而此間“林語堂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召開，則成為一次集體性的成果展示。綜觀這一年各類研究成果不難發現，關于林語堂文體風格和思想觀念的研究得到了進一步發掘，林語堂的生平經歷及其在中西文化交流方面的貢獻也受到諸多學者的關注。

一

利用CNKI的《中國期刊網全文數據庫》為檢索統計工具，以“題名=林語堂”為檢索式，對2007年林語堂研究期刊論文進行統計，共檢索出相關論文89篇。大體分類如下：

從這個簡表可看出，林語堂研究主要集中在思想觀念、文體、譯著三個方面，另外少數論文涉及林語堂個人情況或研究綜述。

（一）對林語堂思想觀念的研究

林語堂的思想觀念糅合了中國傳統儒道思想和西方基督教宗教思想以及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興起的現代人文情懷，因而，對他的思想研究一直是林語堂研究的熱點問題。2007年各類期刊發表的林語堂思想觀念研究論文占全年論文的近1/3。王兆勝《論林語堂文化思想的內在品格》（《常熟理工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從林語堂思想矛盾的復雜性出發，指出林語堂將多種矛盾整合成自己的思想，使復雜的矛盾自然而和諧。楊林、倪書霞的《基督之子的傳統文化之思——論林語堂傳統文化觀的人性立場》（《語文學刊》2007年第1期）則從林語堂思想中的基督教因素出發，探討基督教思想對林語堂儒道思想的滲透，從而形成其具有濃厚人性色彩的文化觀。彭映艷的《時代的澆鑄 心靈的指向——林語堂“傾心”道家文化原因探析》（《邵陽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認為現代歷史的特殊性與林語堂本人思想情感、文化心理、個性氣質等的復雜性，使他不但復歸傳統與道家文化，而且選擇道家文化為其文化思想的核心。李彥、李學恩的《從〈京華煙云〉看林語堂的復雜思想》（《時代文學》2007年第11期）和梁素芳的《略論林語堂女性觀的復雜性——〈京華煙云〉中的幾個女性形象談》（《時代文學》2007年第11期）通過分析《京華煙云》從微觀角度來探索林語堂的思想，前者通過分析作品簡單地總結出林語堂思想的多重性、矛盾性、復雜性，后者則從女性形象探討林語堂獨特的女性觀，認為林語堂既有強烈的女性崇拜，又有深層的男性立場，傳統的男權意識總不可避免地體現在其文字中。賴勤芳的《論林語堂對孔子形象的消解與重建》（《社會科學輯刊》2007年第5期）和邢娟妮的《林語堂筆下的孔子形象——索解孔子神圣性的理論視角》（《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從林語堂筆下的孔子形象入手歸納他的儒道思想。賴勤芳在論文中談到，林語堂強烈批判將孔子神圣化的做法，認為孔子并非政治思想代言人，而是一個具有民間精神的“思想藝術者”，主張還原孔子本來面目，藝術化地將孔子書寫成幽默、近情的常人，一個既代表中國文化形象又彰顯人性價值的中國人。林語堂通過發掘孔子這個儒者的道家氣質，給我們塑造了一個活潑的、不同于以往的孔子形象，體現出他對以儒、道為主的中國文化的深刻反思與嶄新理解。而邢娟妮則認為，林語堂筆下的孔子“圣人”形象被消解而還原為集喜、怒、哀、樂于一身的普通“真人”，林語堂對孔權的評判是結合現實進行的客觀評價，對《論語》的解讀帶有自己的率性與見解。

對林語堂人文思想的研究雖然并非新課題，但在2007年也出現了不少論文。常海云的《論林語堂人文思想的歷史淵源》（《現代企業教育》2007年第10期）定義了林語堂與眾不同的人文思想的內涵，即以人為本，關心人，尊重人，重視塵世生活，同時也注重超越性的精神生活，并指出這種人文思想的時代性和社會性。張蕓的《林語堂的人文情懷》（《內蒙古電大學刊》2007年第3期）則通過追隨林語堂在耶穌、孔孟、老莊、禪宗世界里的靈性大旅行來探索其人文主義光芒及其宗教文化思想。

林語堂與老舍幾乎同時呼應時代思想風潮，從中西民族比較角度，開始對國民魂靈的求索，有些研究者就敏銳地抓住二者的異同，以對比的方法進行研究。如王曉琴的《中國國民靈魂的求索者：林語堂與老舍》（《安徽商貿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較系統地闡釋了二者探索國民性的異同：林語堂從“根本改造”、“全盤西化”出發，經過幽默滋潤，再回歸傳統、儒道互補，最后以“出世”精神皈依自然，尋求完美人性；老舍則從“培養民氣”雙向逆反批判出發，經過全方位多層次探源，再經東西古今融合，最后以“入世”精神，依靠政治力量，尋求轉化民氣。他們的國民性探討雖有差異，終極選擇亦大相徑庭，但二者互相補充、互相印證，豐富和深化了民族自省意識，為中華民族精神構建提供了形象的啟示錄。

20世紀前半期是中國歷史大動蕩時期，生于其間的林語堂，不但時間上跨越了新舊兩個時代，空間里也腳踏東西兩個半球。在混亂時空、信仰、文化里身份的轉換，令他的觀點及文章呈現出與同時代文學家迥異的面貌，因此，不同讀者在不同語境下閱讀，對之也產生了不同評價。蘭芳的《世界大同的理想文明——評林語堂〈蘇東坡傳〉》（《語文學刊》2007年第1期）以《蘇東坡傳》為文本，分析林語堂筆下的中國文明，進而理解他基于人性互通基礎上的世界大同的理想文明。林語堂的人生觀既吸收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快樂哲學思想，也吸收了西方文化中的快樂哲學思想，形成了其極具個人特色的快樂哲學人生觀。孫淑艷的《談林語堂人生觀的文化指向》（《牡丹江大學學報 》2007年第4期）、彭映艷的《論林語堂的“閑適之樂”》（《現代語文·文學研究》2007年第22期）、張素聞的《塵世的天堂——記林語堂〈中國人的生活智慧〉》（《全國新書目》2007年23期）等都是通過介紹林語堂作品來探討其快樂哲學思想的。

對于林語堂的文學創作理念的探討，一些學者提出了新的觀點。張南章《論林語堂文化選擇的現代性》（《湖北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第9期）認為林語堂散文文本體現出一種文化選擇的現代性。李曉寧的《林語堂的美學思想方式》（《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6期）認為林語堂閑適幽默的美學思想的獨特性在于他對中國文學與文化的詩性感悟方式，并置入到現代文化多元參照的語境中。與他們不同的是，高競艷的《堅守與逃遁：論林語堂文學轉型的精神困境》（《世界文學評論》2007年第2期）著重討論林語堂在文學轉型后仍堅守個人主義理論及其未能擺脫的困境；其堅守與逃遁并存的行為和思維模式在表現現代士子在憂生傷世的強大傳統的籠罩下和一往無前的現代性時間意識的深刻控制下，個體主義的難以為繼和虛幻性。

（二）對林語堂作品文體的研究

林語堂是第一個將英語humour翻譯為“幽默”的人，他是20世紀30年代國內享譽盛名的幽默大師，在其后的變革世紀里他在創作實踐中以幽默為宗旨，因此，研究林語堂的幽默文風便成為林語堂研究最為主要的課題。杜江暉的《林語堂散文幽默觀初探》（《襄樊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7年6卷第5期）從幽默產生的原因、特點及林語堂主要的幽默散文等方面分析了上世紀30年代林語堂的散文審美觀和根本局限。漳州師范學院陳煜斕教授的《林語堂幽默觀的歷史審視》（《湘潭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指出：上世紀30年代魯迅與左翼文藝工作者對林語堂的幽默觀及其《論語》的批判有明顯的片面性，進而說明林語堂對幽默的探討與創建是對中國文化的一大貢獻。雷琰、范厚權的《幽默、性靈、閑適——論林語堂的文藝觀》（《語文學刊》2007年第2期）從幽默、性靈等方面梳理林語堂的文藝觀，把幽默、性靈、閑適歸結為林語堂文藝思想的三個主要方面，認為從美學的角度看，林語堂的文藝觀是有其進步性的，他前承周作人“言志”散文之風，后開梁實秋“雅舍”小品，于冰心、朱自清獨語式抒情散文之外另立一派，豐富和壯大了散文園地。張貴賢《林語堂幽默觀形成的原因》（《藝術廣角》2007年第2期）主要從文學藝術及人性7角度剖析林語堂的創作觀形成的原因并重新進行價值定位，把這種創作及文藝思想放到特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環境下考察并肯定其價值。陳煜斕的《反思左翼文藝工作者對林語堂文藝觀的批判》（《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認為林語堂提倡幽默、推崇性靈，打出“不干涉政治”的自由主義旗幟，有意回避階級性、社會性、時代性和思想性等重大命題，是他退而在精神領域求得思想解脫和心靈自由的文化苦旅，左翼文藝工作者高揚的文藝功利性與林語堂在藝術上的價值取向有著明顯的不同?！白舐摗钡摹拔膶W應當為政治服務，并把所有的非政治宣傳的文學看作是無價值的”的批評標準，以及文藝批評中教條主義、宗派傾向都是不利于中國新文藝健康成長的。

林語堂作為“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的語絲社主要骨干，其作品不僅幽默，還有閑適，李朝英的《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林語堂譯〈浮生六記〉述評》（《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6期）提及林語堂選擇翻譯《浮生六記》正是與之有精神上的契合和情感上的共鳴。沈復夫婦舒展個性、追求自由的生活態度，與他當時所傾心提倡的閑適生活的品味正相契合，甚至沈復的寫作態度和寫作風格，也與他提倡的“獨抒性靈”的文字風格頗相類似，是林語堂倡導的快樂閑適人生哲學的具體寫照。

林語堂這位“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文學大家寫作體裁也豐富多彩，散文、小說、傳記、譯文、雜文、隨筆等都不乏優秀之作，所以在林語堂文體的研究中也出現不少論文。王兆勝博士的《林語堂與中國舊體詩詞》（《人文雜志》2007年第1期）、《林語堂與中國古代藝術》（《貴州社會科學》2007年第11期）考察了林語堂與中國古代藝術的關系，不僅指出他對中國古代文學藝術的熱愛與高揚，而且指出林語堂對中國古代藝術理解的不足。呂賢平的《林語堂〈中國傳奇〉對宋話本〈碾玉觀音〉的改編》（《閩江學院學報》2007年第6期）、《精巧的構思，可貴的探索——論林語堂〈中國傳奇〉對唐傳奇〈盈盈傳〉的改編》（《閩臺文化交流》2007年第4期）兩篇論文均談論林語堂對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的改編，從中指出林語堂改編的小說在敘事內容和敘事形式上呈現出的新特征。相對于大多數關注林語堂30年代之后的幽默閑適文風的研究而言，林語堂前期具有時代所富有的戰斗風格、激進的叛逆精神以及他在作品中所呈現的凌厲文風很少有人論及，張寧的《“浮躁凌厲”——林語堂北京時期的雜文》（《福建論壇》2007年第2期）通過分析林語堂雜文風格形成的原因及其雜文浮躁凌厲的風格，填補了這一空白。

林語堂既是一位世界聞名的文學家，也是一位語言學家，所以也有學者對其語言學展開研究。李少丹的《兼收并蓄 清順自然——林語堂詞語運用藝術探析》（《福建論壇》2007年第12期）提及林語堂作品詞匯廣博，兼收并蓄，既有雅致的文言成語，也有通俗的俚語方言，既有中文詞語，也有外來詞語，既有日常用語，也有各種行業語，融中西、文白、雅俗于一體，信手拈來，揮灑自如，達到了平中見奇、清順自然的藝術效果。

（三）對林語堂在中西交流方面的研究

林語堂的一位朋友評價他“最大的長處是對外國人講中國文化，而對中國人講外國文化”①。憑借著對中西文化老到的見解，林語堂形成了獨特的中西合璧的文化觀念，并致力于中西文化交流。關注他譯作的研究在最近幾年里也呈現繁榮局面，楊萍的《近十年林語堂翻譯研究論文述評》（《閩臺文化交流》2007年第4期）對1996至2006年十年間研究林語堂翻譯的相關論文進行了詳細梳理和歸納：1996到2000年五年間只有1篇關于林語堂翻譯研究的論文發表，從2001年的3篇增加到2006年的20篇，說明對林語堂翻譯的研究實際上是近幾年才受到重視的，從中可看出對林語堂翻譯的研究雖然滯后于其它方面研究，但呈上升趨勢，2007年對林語堂翻譯的研究期刊論文達到了30篇。通過對這一年林語堂翻譯研究的30篇論文的分析，我們可將研究情況從以下三個方面加以概括。

一是通過具體分析林語堂作品來歸納其譯作的理論、方法、策略等。胡勇強的《〈吾國與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漢英對比研究——漢語國俗詞語的英譯方法》（《理論導刊》2007年第3期）就是以林語堂的英語著作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及其漢譯本《吾國與吾民》為語料，通過比較來探討漢語國俗詞語的英譯方法。李紅梅的《林語堂〈浮生六記〉英譯本的翻譯策略》（《文教資料》2007年2月號中旬刊）、龍靜的《小議林語堂譯作〈浮生六記〉的特點》（《科技信息》2007年第32期）、謝愛玲的《讓誰“安居不動”，原文作者抑或譯文讀者？——試評強勢文化中〈浮生六記〉林語堂英譯的翻譯策略》（《安徽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李麗的《翻譯中的文化因素：異化與歸化的結合——由分析林語堂譯著〈浮生六記〉而得》（《濮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等通過分析林語堂譯著《浮生六記》總結出其采用異化和歸化的翻譯策略，指出在文化翻譯中，最佳的策略是如林語堂先生的讓讀者和作者相互走向對方，即歸化異化彼此雜糅，以達到兩種文化的互補和交流。

二是運用某種理論方法分析林語堂的作品。翟玉柱、劉飛的《林語堂的理解“先結構”及其翻譯實踐》（《文史博覽（理論）》2007年第11期）就是從闡釋學理論出發，闡釋林語堂的“先結構”在其對清代張潮的作品《幽夢影》的翻譯中的影響及反映。張志成的《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翻譯家林語堂》（《大眾科學（科學研究與實踐）》2007年第9期）從后殖民主義視角來重新審視林語堂的翻譯，認為從后殖民主義研究和林氏翻譯相結合的角度看待翻譯研究給我們帶來了重要的啟示，即在翻譯過程中應該盡量避免歸化與異化的對立，采用“雜合”的翻譯策略。既要盡量保留原語文化的特質，又要考慮譯文讀者的接受。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實現兩種文化的良性交流和平等交流。其他研究者也分別從各個層面對林語堂譯作進行分析，如張紅佳從象征性翻譯的角度研究林語堂翻譯的古典詩詞；徐春玲從審美視角以《歸去來兮辭》為文本品讀林語堂的翻譯標準；王海燕、譚秀梅用互文性理論對《浮生六記》進行分析；謝曉華從功能翻譯理論看林語堂的《重編中國傳奇》……篇幅有限，在此不再一一列舉。

三是通過總體論述來歸納林語堂的譯學思想及文化內涵。邊莉娟的《解讀英譯本〈浮生六記〉中林語堂的翻譯思想》（《科技信息·學術研究》2007年第22期）依據林語堂的英譯本《浮生六記》，從翻譯的性質、對譯者的要求和翻譯的標準三個方面解讀林語堂的翻譯思想在作品中的體現。黃壽娟的《魯迅和林語堂翻譯思想對比研究》（《中山大學研究生學刊·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將魯迅和林語堂的翻譯在翻譯目的、翻譯策略、文本選擇上進行多方面比較，從翻譯文學角度對二人的翻譯思想進行客觀的評價。李曉紅的《林語堂的翻譯論述評》和周學婷的《林語堂的人文精神翻譯觀》都對林語堂的翻譯觀做出新的剖析，彰顯出林語堂翻譯觀對翻譯學習者和研究者的價值。確切地說，“兩腳踏東西文化”的林語堂在傳播東西文化方面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王茹辛的《在形象重塑的背后——從〈My Country And My People〉看林語堂的“中國講述”》（《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7年第2期）從林語堂創作《中國人》的初衷及相關背景入手，聯系作者本人在當時的身份地位及自身素養，通過對《中國人》內容的分析以及與同時代同類著作的比較來探尋林語堂重塑中國形象的努力；針對該書出版以后所引發的種種爭議，梳理國內外對中國文化及國民性格的不同觀念，并由此引申到時下各個領域“講述中國”的行為與心理，在此基礎上對林語堂翻譯的得與失做出一個較為客觀完整的評價。馮飛的《沖突與悖反的跨文化敘事——林語堂海外小說的文化解碼》（《中國比較文學》2007年第2期）重新審視林語堂在西方的中國文化代言人的地位，他認為，在林語堂作為一個中國文化符號被指認的同時，恰恰意味著他與中國本土文化某種程度的背離和中西文化間的嚴重誤讀，因為在中國大陸，他講中國文化的方式以及“西化”的身份根本不被國人所認同。與他們不同，沈藝虹的《異質文化語境下的文化傳播——試論林語堂的文化傳播策略》（《漳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和吳慧堅的《文化傳播與策略選擇——從林語堂著〈生活的藝術〉說起》（《福建論壇·人文社科版》2007年第9期）則從研究林語堂文化傳播策略入手來指導今天的文化傳播工作。

（四）對林語堂的綜合研究

2007年對林語堂進行綜合研究的論文主要有王兆勝先生的《21世紀我們需要林語堂》（《文藝爭鳴》2007年第3期）和解孝娟的《林語堂研究綜述》（《嘉興學院學報》2007年19卷第5期），應當引起特別關注的是王兆勝的《21世紀我們需要林語堂》，該文認為林語堂較能代表21世紀文學和文化精神，他敬天、愛人、惜物的悲憫情懷，他修身、齊家、愛國、評宇宙文章的道德操守和純正品味，他幽默、閑適、快樂的人生哲學，他矛盾、和諧、安詳的處世智慧，是20世紀中國作家相對缺乏的，實現了對20世紀文學和文化的超越，恰是與21世紀文學和文化健康發展的精神合拍的。

二

2007年推出的林語堂研究專著，首先要提到漳州師范學院閩臺文化研究所編撰的“林語堂研究叢書”。

陳煜斕教授的《林語堂的民族文化精神》一書是研究叢書之一。該書從林語堂的文化視野、文化特色、文化情懷和文化風骨四個方面，對其進行了全方位的文化詮釋。林語堂作為一個復雜的文化載體，有“兩腳踏東西文化”的文化視野，幽默與智慧并存的文化特色，快樂哲學與詩意人生的文化情懷，才情與操守兼有的文化風骨。林語堂的文化選擇是由他生活的環境來決定的：第一，他出身于一個中西合璧的家庭，耳濡目染；第二，他成長于一個融合性、包容性很強的閩南文化圈，感同身受；第三，他游走于中國、歐洲、美國的高等學府，以華人之軀沐浴歐風美雨。所以林語堂對待中國傳統文化和外來文化能有一個科學理性的立場和方法：溝通歷史和現實的畛域，立足于從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中尋找啟迪，接受借鑒；注重東西文化比較，在世界文明發展的大格局中進行定位，建設既融合世界潮流，又富有中國個性的新型文化。在過去幾年中，林語堂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扮演的角色日益成為研究的熱點，本書高度評價了林語堂傳播中國文化的極大貢獻，認為“真正讓整個歐美民眾認識老子，孔子，了解其思想的還是林語堂”②，并總結了林語堂介紹中國文化的兩個特點：一是獨辟蹊徑傳播孔子和儒家文化，但這個孔子形象是經過改造的，既不是祭壇上的神像，也非標語中的惡鬼，而是一個充滿人格魅力的民間夫子；二是兼顧形而上和形而下，林語堂向西方宣傳的既有中國人可貴的人生境界，又有中國人率真的生活樂趣。對于被人們長期忽略的林語堂在語言文字學上的成就，本書也給予了一定的重視。上世紀30年代，在救亡圖存成為時代強音，“左翼”文學占據思潮主流的社會背景下，林語堂所代表的“論語派”，提出了一套“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的幽默、閑適的文學理論，強調超越現實，試圖建立自己的文學世界，林語堂也因此長期飽受詬病。陳煜斕在書中對林語堂的文學觀作了重新評價，肯定它具有“一種獨特的智慧和價值取向”②，并指出林語堂對個性、自我意識的追求是延續了“五四”以來個性解放的傳統，而幽默、閑適、性靈的文學理論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也是深遠的。本書在當今語境下，對林語堂的中庸思想和美的人生追求進行重新審視，提煉出它獨特的文化情懷。林語堂是一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他以非傳統的方式進入到中國傳統文化中，于儒家，舍權威戒條而取中庸之道；于道家，舍虛幻迷信而取任性自然；于釋家，舍悲觀厭世而取智慧博愛。林語堂心中的傳統文化是駁雜不純的，卻因此不執一物，兼容并蓄，認為“生活的最高類型終究是……中庸生活”③。

《林語堂的理想文化人格》一書的作者沈金耀將林語堂留下的大量散文、雜文、隨筆，籠統地分為兩大類：大型文化散文和大型自述散文，因為在一般的觀念中，散文是寫實的，即使有的篇章失真，但在一個作者的大量的作品中，則會自然而然地體現出創作主體的理想人格，所以沈金耀不是根據林語堂的著作談論他是什么樣的人，而是談論林語堂希望成就什么樣的文化人格，林語堂倡導什么樣的文化人格，這種文化人格并不能全部等同于他的現實人格。本書為讀者理解林語堂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讀者由此不難得到這樣一個結論：林語堂所追尋的理想文化人格，既有寬容和愛心，又有天生的蠻性；既有達觀高遠的追求，又有淡泊超然的心態；既有基于快樂哲學的幽默性靈，又有皈依基督的天真虔誠；既有輕逸逍遙的道家風范，又有仁和慈悲的儒佛情懷。而這樣的一種文化人格是林語堂用形象化的手法對中國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發展做出的一種選擇，對這樣的選擇應當引起足夠的重視，因為這是我們現在討論林語堂的現實意義，像他這樣學貫中西的人，對西方文化有真切了解和體驗，又對中國文人有深入的理解，他對東西方文化發展的看法肯定是現今文化發展的重要參考坐標，盡管他的許多具體看法可能過時，但他的文化觀看方式，他從東西方文化整體出發確定的文化價值取向不會過時。當今研究林語堂理想文化人格的最大意義即在于啟迪著我們以現代人的視角重審傳統文化，注重傳統文化具體內容的現代轉換。

林語堂作為世界著名的文學家，學界對其文學成就的研究著述頗多，但較少注重對其語言成就的研究。李少丹的《林語堂的語言理論與語言應用》一書從林語堂作品的語料入手，發掘其作品語言的多姿多彩，指出林語堂對語料的使用有著浩瀚的詞匯背景，兼收并蓄，句式組造靈活自如，辭式應用豐富生動，篇章組織無羈無束，融中西、文白、雅俗于一體，形成了亦文亦白，亦莊亦諧，亦情亦理，典雅而健勁，風趣而幽默，自然而真切的語言風格，取得了清麗順暢的文學藝術效果。林語堂的作品之所以能夠在國內外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是同他豐厚扎實的語言功底分不開的。本書從理論到實踐系統地揭示了他獨特的文學語言魅力及產生的原因、特征和方式，填補了對林語堂語言研究的不足，豐富了林語堂研究的內容。

特別值得推重的是王兆勝先生的《林語堂與中國文化》。王兆勝先生在林語堂研究方面著述頗豐，是該領域首屈一指的學者，已出版《閑話林語堂》、《生活的藝術家林語堂》、《林語堂的文化選擇》、《解讀林語堂經典》、《林語堂兩腳踏中西文化》、《林語堂大傳》等七部著作。2007年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林語堂與中國文化》無疑是其林語堂研究的集大成之作，本書從“林語堂的中國文化觀”、“林語堂與儒家文化思想”、“林語堂與道家文化精神”、“林語堂與中國古代藝術”、“林語堂與舊體詩詞”、“林語堂與中國古典小說”、“林語堂與《紅樓夢》”、“林語堂與北京文化”、“林語堂與明清小品”、“林語堂與‘公安三袁’”等方面，全面系統地探討了林語堂與中國文化的密切關系。作者認為，在中國現代作家整體地反傳統和不遺余力地批判中國文化的語境中，林語堂能獨辟蹊徑、反觀溯源、推陳出新，重現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靈光和價值意義，反映了他文化觀念和思維方式的廣闊性、兼容性和超前性，也反映了他在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古老與新青等二元對立關系上的超越性意向。王兆勝在本書中還在“文化融合：21世紀需要林語堂”一章中對林語堂在將來的世界意義進行了瞻望。讓人讀后不能不說這是一部充滿人性關懷與現實指向的學術著作。

漳州師范學院的“林語堂研究叢書”和王兆勝先生的《林語堂與中國文化》，都包含著一個共同的關鍵詞——文化，他們無一例外地將林語堂放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流變和中西方文化對流的交匯中去考察其思想觀念、文學創作和文化交流。他們的研究突破了意識形態的束縛，將林語堂還原為一個文人、一個作家，在中國文化或者世界文化的坐標系中重新定位，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總是擠壓在兩種政治對立的夾縫里被歷史塵封，當前我們對林語堂的研究應當以一種求實精神和新歷史主義的精神將其從政治意識形態的禁忌中剝離出來，修正人們的誤讀。歷史地看，文學是人類滿足精神需要的一種方式，是歷史的、具體的審美意識形態，首先具有消遣和娛樂的功能，其次是認知和審美的功能，林語堂的作品體現出了這一本質屬性。除此之外，林語堂身上還濃縮著復雜的文化現象，難能可貴的是多種看似矛盾的相異的文化因素能夠在他那里柔轉和諧，這恰恰是我們在當今全球化語境下創造和諧文化需要借鑒的，所以我們應當從客觀的史料出發，把他放在現代中國文學和文化不斷向前發展的事業中來思考，放在知識分子的視野中來觀照，從思想史、精神史的角度來考察林語堂所具有的審美文化特質，告訴當世人們一個真實的林語堂，而不是傳統文學史當中那個被片面批判的林語堂。

三

2007年12月5日至8日在福建漳州舉行的“林語堂國際學術研討會”無疑是近年林語堂研究的一次學術盛會，來自7個國家地區的200余名專家學者就“林語堂與魯迅”、“林語堂與中西文化”、“林語堂的文學成就與創作轉型”、“林語堂的翻譯成就與語言學研究”、“林語堂研究的未來走向”、“林語堂與當代社會”等議題進行了研討。

林語堂與魯迅公案不僅是個人恩怨，更包含著值得重視的思想和文學內涵，引起了與會者的廣泛興趣。西南大學王本朝教授認為，魯迅與林語堂當年的分歧實質上是上世紀30年代“尚力”與“閑適”兩種美學思想的對峙，今天看來有著合理性和互補性。曲阜師范大學李鈞教授從生態文化學角度出發，強調魯迅與林語堂的學案實際上是五四“人的文學”觀與“平民文學”觀的內在沖突與悖論，即精英啟蒙思想與民主自由思想的內在沖突。紹興文理學院王黎君副教授則認為魯迅與林語堂的分歧在于魯迅堅持“拿來主義”，側重于向國內輸入西方文明來改造民族劣根性；而林語堂主張“送去主義”，向世界講述中國文化，藉以輸出東方文明?！吨袊鐣茖W》雜志的王兆勝博士認為，現在研究林語堂，應當盡量避免以魯迅當年的尺子去衡量他，因為那時候有著特殊的社會背景、斗爭方式和斗爭任務。

林語堂“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因而其承載的文化意蘊值得深入開掘。北京師范大學劉勇教授和楊志博士的論文從宏觀上勾畫了林語堂精神探索的歷程：“從最初對基督教文化的朦朧接受，到反叛基督教教義，而在傳統道教、佛教以及儒教的多重組合中確定一種超然圓通的人生哲學，最后又皈依到基督教去獲取一種對更為博大幽深的人生理想形態的追求。”復旦大學徐志嘯教授認為林語堂與基督教的關系經歷了“濡染—背離—重歸”的三個階段。他還由此提出了一個令人困惑的話題：為什么像林語堂這樣對人文主義感興趣并在人文主義方面有所探討和思考，并且有相當成就的學者，居然會脫離人文主義而最終又回歸到基督教呢？對這個疑問，澳門大學朱壽桐教授認為：林語堂與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有著血緣和思想淵源關系，林語堂在上世紀50年代也承認說“三十多年來我唯一的宗教乃是人文主義”，但林語堂并不直接承認自己的人文主義與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的精神聯系，因而，白璧德主義之于林語堂從一定意義上構成了這樣的意念沼澤現象和思想鄰壑現象。

作為文學家的林語堂，是林語堂多重身份中最為重要的方面，因而對其創作成就的評估和創作轉型的研究，成為大會最受關注的熱點問題。蘇州大學范培松教授認為，林語堂是散文“個人化”的先行者，他的散文創作可以概括為從討伐“中庸”到皈依“中庸”的旋轉；山東大學黃萬華教授則指出，林語堂散文創作的一大貢獻是提供了“娓語體”（即對話式，或稱閑談體）的成熟形式。安徽師范大學謝昭新教授充分肯定了林語堂提倡幽默的貢獻，四川大學曾紹義教授、浙江師范大學高玉教授、漳州師范學院沈金耀副教授都認為，林語堂的幽默是一種人生態度和一種人生觀，而不只是一種意味、一種風格、一種情趣。對林語堂小說的研究，也是研討的重要內容。曲阜師范大學張全之教授認為，林語堂研究明顯地存在著重文化而輕藝術的傾向，因此他建議加強對林語堂小說藝術的研究。他和楊新剛博士的論文對林語堂的小說藝術作了獨到的闡述。對于林語堂30年代創作轉型問題，席揚教授和陳靈強博士認為，林語堂30年代的轉型，過去人們往往強調的是時代變革和社會方面的原因，通過考察發現，他的轉型并不是來自社會的強大壓力，也與左翼作家對他的批評無關，而是自我選擇的結果；章敏則認為，林語堂30年代創作轉型的“心理機制是豐富而復雜的”，“創作語境和面對讀者接受的變化可以說是導致林語堂創作轉型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中既有“對文學獨立性的堅持，又有著對文學自身觀念的發展與完善，到今天仍然能給我們以深刻的啟示”。黃萬華教授更強調林語堂抗戰時期創作的重要性，他認為，林語堂文學生涯中最重要的時期應該是抗戰時期，他這一時期作品數量最多，體式最廣，頗多上乘之作，奠定了他雙語作家的地位，大大擴展了中國現代文學的開放性格局。

作為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林語堂在翻譯和語言學研究方面也有卓越建樹，對此一批參加會議的比較文學研究者和語言學研究者進行了熱烈討論。首都師范大學李冰梅教授認為，林語堂提出了翻譯是一門藝術的理念，因而他在中國翻譯史上被視為“翻譯藝術派”的代表人物。中南大學許春翎博士運用“格式塔”理論，對林語堂最負盛名的譯作《浮生六記》作了個案分析。

結語

近年來對林語堂的研究日益升溫，并且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是在這些成果中，多是在各類學術期刊上發表的單篇論文，成規模的系統全面研究林語堂的專著相對較少，例如，北大圖書館的館藏目錄顯示2007年研究魯迅的著作達到20部，而公開出版發行的4部林語堂研究專著卻沒有收入北大圖書館館藏。這表明同其他現代文學家的研究相比，林語堂研究還有進一步拓展的空間。即使在發表的學術論文中，也多是以林語堂的思想觀念、文體風格和譯作為研究對象，對其個人情況的研究雖然偶有論文問世，但佳作少有，學術分量不足。對林語堂作品文體的研究，批評家們多關注于幽默、閑適、性靈的特點，但林語堂的思想是一個復雜的矛盾體，風格迥異的作品同樣也有很多，例如他的早期作品《勵志人生》篇，語言頗為犀利激進；還有一些小文章如《粘指民族》、《中國人之聰明》等可視為憤慨之言，這些空白點值得人們探討。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大量的論文存在重復研究，以對林語堂的譯作研究為例，在30篇林語堂翻譯研究論文中，以其英譯本《浮生六記》為研究文本的就達12篇之多，這些論文大都著眼于林語堂異化歸化的翻譯策略，指出這一翻譯策略對東西文化的補充和交流，而且得出的結論并無新的突破。對林語堂研究中的這一弊病，參加“林語堂國際論文研討會”的席楊教授就明確指出：近幾年來低層次的重復成果偏多，而具有震撼力的成果較少。我們認為，對林語堂的研究應多開視角，加強創新，才能開辟更廣闊的研究天地。

盡管我們現在能夠從政治意識形態束縛中脫離出來，以更加開放的觀念去研究林語堂，但還是要堅持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觀，在肯定林語堂巨大貢獻的同時，也不能否認他難免的時代局限和思想局限。林語堂對今天中國人的精神生活而言確實有不可低估的價值和影響，但我們在強調林語堂的思想文化乃至文學價值對21世紀的現實對話能力的時候，千萬不要忽視了其他作家學者的影響，無論是魯迅，還是胡適、林語堂，都是不能互相代替的，單純偏向哪一個都可能會出問題。

注釋：

①劉慧英編：《林語堂自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34頁。

②陳煜斕：《林語堂的民族文化精神》，中國華僑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頁，第76頁。

③林語堂：《中國人》，學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10頁。

（黃賢娟，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