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章主要論述《到燈塔去》與《私人生活》兩部作品中的母女關系,指出不同國度、不同時代的作家對于這個主題的不同注解,探討母女關系在不同時空中的異同以及形成的原因,指出在男權話語下母女關系所表現出的復雜性。
關鍵詞:母女關系 《到燈塔去》 《私人生活》 男權話語
《到燈塔去》是英國著名的女性主義作家弗吉尼亞·吳爾夫的代表作,這部作品中貫穿了她的女性主義主張。陳染是中國新時期的女性主義代表作家之一,她提出的“超性別意識”與吳爾夫的“雙性同體”、“女人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具有異曲同工之處,她的代表作《私人生活》體現了鮮明的女性意識。本文主要比較這兩部作品中的母女關系,指出不同時空的作家對于這個主題的不同注解。
女性主義者指出,母女關系對女性的成長影響最為重大。西蒙·德·波伏娃曾在分析母女關系時指出它是復雜的:女兒對于母親來說,既是她的化身,又是另外一個人;母親對女兒既過分疼愛,又懷有敵意。母親把自己的命運強加在女兒身上:這既是在驕傲地宣稱她具有女性氣質,又是在以此為自己雪恥。①P257母女關系是復雜的、多層面的,它不僅僅是發自本能的愛和依戀,雖然這愛和依戀是一切情感中最深摯、最動人的,但不是全部,人性的復雜決定了愛的復雜。男人對于女性的壓迫,尤其是丈夫對于妻子的夫權壓迫以及父親對女兒的漠不關心,使母女之間團結起來,共同抵御她們所仇視的父權制。
一、拉姆齊夫人與女兒:親密與背叛
吳爾夫在《到燈塔去》中把拉姆齊夫人塑造成為完美的女性,她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小說中的拉姆齊夫人是以維多利亞時代“家庭天使”的面孔出現的,在她身上集中體現了女性的美麗、善良、溫柔和智慧,這樣的母親自然贏得了女兒們的喜歡和愛戴。在《到燈塔去》中的母女關系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拉姆齊夫人同情、理解女兒,把女兒視為自己的驕傲。她希望卡姆不要長大,“永遠像現在這樣,是淘氣的小鬼、快樂的天使”,②P51這樣母親將永遠不會失去這個女兒;她還認為普魯“與人相處時真像一個小天使,……,她的美已經令人驚嘆”②P51;她非常了解另一個女兒羅斯,雙手靈巧,最愛縫制衣服、布置餐桌。拉姆齊夫人認為自己的女兒是最好的,希望她們幸福。孩子們想要去燈塔,雖然天氣狀況并不樂觀,但是作為母親,她還是好言勸慰,給孩子希望和信心。
其次,女兒尊敬、愛戴母親。拉姆齊夫人是女兒們成長的引路人,對她們的生活起著主要的影響作用。即使是在她去世之后,她的光環還是籠罩在女兒們的頭上。小女兒卡姆一直懷念著母親的美好,幻想著若是母親還在世會怎么樣,該會享有多么美好的生活。
最后不可忽視的是,在母女相互依賴和信任的同時,母女之間還有很大的隔膜。女兒有著母親不知道的秘密,拉姆齊夫人總是擔心她們會嘲笑自己的丈夫——她們的父親,因為夫妻關系在家庭關系中占統治地位,它影響著母女關系。拉姆齊夫人崇拜自己的丈夫,讓他居于生活的中心,但是由于丈夫剛愎自用,對女兒毫不關心,因而她們敵視父親,認為父親不停地榨取母親的生命力,使她們早早地失去了母親。這就間接造成了母女之間存在隔膜。
在《到燈塔去》中,母女雙方因為家庭中同一個男人的專橫粗暴而向彼此尋求理解和安慰,又因為這個男人的存在而彼此產生隔膜和誤解。
二、倪拗拗與母親:另類的母女之情
母親對女兒的影響是無可回避的事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女兒面對現實的方式和態度。在《私人生活》中,寫到母女關系時,陳染超越了傳統的許多文本將母女關系處理成相依為命式的深情主題,更多地看到了其中的復雜性:年幼的女兒以成年女人的目光審視母親,女兒又因對母愛的不滿足而產生情感出逃,同時,母女之間還有著朋友式的親近。
一方面,倪拗拗從小關注母親的生活狀態,她用成年女人的目光審視著母親,既是父母之間婚姻生活的參與者又是見證者。小時候,倪拗拗就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對于女兒愛護倍至;女兒也一直關注著母親,給母親力所能及的保護。她認為,父親對母親完全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母親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里,活得壓抑苦悶,年幼的拗拗竟發出這樣的疑問:“像我媽媽有我爸爸這么一個男人在身邊,除了鬧別扭,有什么用?”③P112在這里,拗拗已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小女孩了,她意識到了兩性關系的沉重,用女人般的成熟態度評述著父母的婚姻狀態。“我長大后一定不要嫁給父親那樣的男人,他讓我和媽媽沒有依靠。”③P21拗拗對母親的愛超出了一個只懂得向母親尋求庇護的傳統女兒的情感,蕩漾著女性之間強烈的關切與愛憐情緒。在父母離婚后,“終于使我(倪拗拗)在這一文明戰場的廢墟上,真正像個成年女人一樣站立了起來”。③P128對于母親來講,拗拗不僅僅是一個女兒,還以一個獨立的成年女人的身份成為母親的堅定的女性同盟。
另一方面,拗拗不滿足于母親那種“抽象的愛、宏觀的愛”③P154,轉而向禾寡婦尋求另一種能彌補母親這種寬泛的愛的“母愛”, 從母親那里進行情感逃離,覺得禾寡婦是可以取代母親的特殊的女人。“禾作為我的鄰人,能夠在院子里進進出出地經常在我的視野中閃現,實在是我乏味的內心生活的一種光亮,她使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個溫暖可親的朋友,一個可以取代我母親的特殊的女人。”③P103-104
母親處于緊張的狀態之下,缺乏從容悠閑,這些都不能讓母女關系真正地放松。可以說,拗拗渴望一個能夠帶給孩子更多溫馨與依戀的母親。其實,這是對同性關系的一種復雜的情感流露,也是拗拗與母親之間情感復雜性的體現之一。
最后,倪拗拗與母親之間還有著朋友式的親近與契合。母親縱容女兒反抗父親,保護她不受外來勢力的壓迫;拗拗“從母親那里感覺得到,我的事就是她的事”③P21。T老師說拗拗是“問題兒童”的時候,母親只是說:“拗拗她還是個孩子,她沒想什么。她不過是長了一張敏感而偏執的臉孔,她過于靦腆和羞澀”。③P18母親幾句話便把女兒的所謂“癥結”點了出來,母親對女兒的了解是心靈深處的認知。因此,這種母女關系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慈母愛女”,它更像是一種女性的同盟關系,母女二人以同盟者的默契相互依賴,共同反抗著男性的霸權統治;母女之間有著朋友式的情誼,母女親情因父性的空缺顯得尤為真摯。母女同是單身女人的經歷,使她們之間產生深切的認同感。
總之,在《私人生活》中,母女之間親情融融、相依為命、休戚與共,母女關系輕松、溫暖,不無默契與戲謔,“是血緣、性別、命運間的深刻認同”。④
三、審視男權話語:復雜母女關系的啟示
弗洛伊德曾在他的著作《夢的解析》中分析了戀父情結,它是指女兒渴望獨占父親,對父親過度依戀。以父權制為核心的男權中心話語認為:戀父情結決定著女兒與母親之間定會矛盾重重。因為女兒愛戀著自己的父親,要獨占父親的感情,因而嫉妒母親;母女兩人為爭奪父親的愛而不斷發生沖突。男權中心話語認為母女之間總是橫亙著戀父情結。因此母女之間在潛意識層面總是處于相互猜忌、相互爭奪(爭奪“父親”對自己的愛)的狀態。這一理論十分明確地否定了母女之間能夠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溫情(即心靈的交流與依賴)的可能。“男性批評家們把女性之間的關系看作是邪惡和不自然的,他們同意蘭色姆的恐懼,即女人的團結威脅著男性統治和男性特征。”⑤P157這種男權話語斷定母女之間無法形成融洽的母女關系,而且男人恐懼女人間的情誼。
《到燈塔去》和《私人生活》都描寫了母女關系,母親同情、理解女兒;女兒愛戴、依戀母親。前者描寫的是母親愛護女兒,女兒愛戴母親的典型的母女情誼;而后者展示的母女關系超越了《到燈塔去》中描寫的母女情誼。拗拗與母親不僅相互支持,母女之間還有著一種朋友式的相互理解和姐妹之情,相互依戀、彼此依靠,一起承擔生活中由于男性缺失造成的生存困境。《私人生活》詮釋了一種另類的母女情誼——類似同性情誼的母女之情,是親情、血緣與友誼的融合,是真正的心靈交流。這兩部小說都表明母女之間存在著真摯的感情。這也就從根本上解構了男權中心話語所認為的女性之間無法建立真正的友誼的說法,是對男權中心話語的突破。
但不可否認的是,和《到燈塔去》一樣,《私人生活》中的母女還是都處于父權的統治下,她們不得不聯合起來反抗男性權威。波伏娃曾說:“母子關系是她整個生活的一部分,它取決于她同丈夫的關系”。⑥P476可見夫妻關系在整個家庭關系中處于核心地位,它影響著母女關系。在《私人生活》和《到燈塔去》中,男人在扮演丈夫和父親這個雙重角色時,總是傳達了社會的男權中心主義意志。作為丈夫,對妻子只求索取,不承擔家庭責任;作為父親,自私、冷漠,對女兒毫不關心。在這樣的環境下,母女自然是站在同一陣營里的。但是無論母女關系有了多么大的進步,家庭中僅僅有母女兩人的相互支持都是不夠的,母女的生存處境仍然令人擔憂。
《私人生活》與《到燈塔去》中的母女關系有許多不同之處,追溯其原因除了作者所處時代不同外,作者各自的個人經歷也存在巨大差異。吳爾夫幼年喪母,與父親萊斯利共同生活直至出嫁。在現實生活中將對母愛的渴望轉移到異母姐姐和年長吳爾夫17歲的同性伙伴沃伊利特身上。因此,在《到燈塔去》中,吳爾夫雖然竭力把拉姆齊夫人塑造得十分完美,但由于她把丈夫置于生活的中心,母女關系只能是從屬于夫妻關系。陳染生活在單親家庭,父母離異,她與母親相依為命。作為知識分子的母親在成長中給予了她很大的幫助,母女的情誼自然十分親密。但是陳染依然在固執地宣稱“我熱愛父親般的擁有足夠的思想和能力——覆蓋我的男人,這幾乎是到目前為止我生命中一個最致命的殘缺,我就是想要一個我愛戀的父親,他擁有與我共通的關于人類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體上的不同性別延伸,在他的性別停止的地方,我繼續思考。”⑦P296這就是說陳染在描寫一種非常和諧的母女關系時,還是心存遺憾。
注釋:
①⑥西蒙·波伏娃著.陶鐵柱譯.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②弗吉尼亞·吳爾夫著.馬愛農譯.到燈塔去[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③陳 染.私人生活[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0.
④戴錦華.陳染:個人和女性的書寫[J].當代作家評論,1996,(3).
⑤喬納森·卡勒.作為婦女的閱讀[A].張京媛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⑦陳 染 蕭 鋼.另一扇開啟的門[M].陳 染.私人生活(附錄)[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0.
(倪坤鵬,河南科技大學國際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