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理論教程》之文學活動構成理論商榷

摘 要：在上世紀90年代的文學理論界，童慶炳教授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是影響力最大的著作，在師范類院校的中文系被廣泛使用。該書吸收了解放后文藝理論教材編寫的經驗，融合中西文論的研究成果，體系龐大，博采眾長，體現了面向新世紀的文學理論教材編寫的新特點。對于該書中文學活動的性質和文學活動過程組成因素的編寫問題，筆者有不同的看法。《文學理論教程》給文學活動進行性質定位時，是把文學活動放到人類的生產生活活動范圍中考察的，文學活動是屬于精神活動的范疇，但從文學活動的詳細過程來看的話，文學活動中有不占少數的一部分過程屬于物質實踐活動的范圍之內。另外，在對文學創造、文學作品、文學消費等因素進行闡述時，《文學理論教程》也有些不足之處。

關鍵詞：《文學理論教程》 文學活動 性質與過程 組成因素

《文學理論教程》聲明以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為指導，其文學活動理論的基本指導思想就是馬克思主義的“文學活動論”。恩格斯在《勞動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中說道：“勞動是一切人類生活的第一個基本條件，而且達到這樣的程度，以致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不得不說，勞動創造了人本身。”這種歷史唯物主義的思想貫穿在《文學理論教程》對文學活動發展過程的論述中。馬克思將人類的文學活動放到整個人類發展的過程中去考察，認為文學活動也是一種勞動，是一種生活活動，這就從另外一個層面上表明了文學活動所反映的也是人的本質力量，“勞動過程結束時所取得的成果在勞動開始時就已經存在于勞動者的觀念中了，已經以觀念的形式存在了。”①從馬克思的文學活動論出發，又得出文學反映論——文學的性質、藝術生產論——文學創造的本質、文學審美意識形態論——文學的社會地位、藝術交往論——文學的結構等馬克思文學理論的基本觀點。另外，《文學理論教程》還從文學的產生需要、文學描寫的主要內容、文學的形式上論證了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關于文學活動的發展過程的論述的正確性。《文學理論教程》的整體理論構架就是在這些基石上搭建而成的，從馬克思主義經典文論出發，結合艾布拉姆斯的文學活動四要素學說，然后以中西文論為其理論的支援，體現了馬列性、當代性。但本文依然認為該書中對于文學活動的性質和文學活動過程組成因素的編寫方面存在些問題，并提出對這兩個問題的不同看法。

一、關于文學活動的性質問題

在文學活動的構成上，《文學理論教程》基本是采用了艾布拉姆斯的觀點，認為文學活動主要由四個要素構成：世界、作者、作品、讀者，這四個要素在文學活動中構成相互滲透、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的整體關系，其核心是作品。艾布拉姆斯的“文學四要素”說把文學理解為以作品為中心而展開的活動雖然是對的，但這里所指的“作品”嚴格地說還只是“文本”，文本只有經過讀者的閱讀、理解、接受后，才能變成作品，所以完整的文學活動應該包括體驗、創作、接受三個過程，這一觀念是對文學四要素說的合理的補充和完善。

《文學理論教程》給文學活動進行性質定位時，是把文學活動放到人類的生產生活活動范圍中考察的，文學活動是屬于精神活動的范疇，在本質上，從審美體驗、文學創作、文學接受等方面來看，文學活動的確是人類所從事的精神活動，也就是馬克思所說的人用頭腦掌握世界的方式之一，正如《文學理論教程》中所說：“用藝術方式掌握世界的精神活動，即可稱為情感性的精神活動，而文學就屬于審美精神活動，從另一個方面上來說，文學還屬于意識形態性的精神活動。”在引用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經典理論之后，《文學理論教程》就得出了關于文學活動的一個定義，即“文學活動作為一種審美精神活動，在人的生活活動中處于重要地位，并具有意識形態特征。”但既然把文學活動放到人類生產生活的大范圍中去思考文學活動本身的性質，也就不能拋開物質勞動實踐來談論文學活動。《文學理論教程》認為文學活動是一種精神實踐的勞動，但從文學活動的詳細過程來看的話，文學活動中有不占少數的一部分過程屬于物質實踐活動的范圍。

馬克思恩格斯經典理論認為，物質實踐活動是直接滿足人的生存需要的生產活動，恩格斯說過：“人們首先必須吃、喝、住、穿，然后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文學等——人們的國家設施、法的觀點，藝術以及宗教觀念，就是從這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②即作為生產活動的勞動是人在進化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因素。馬克思指出：“為了在對自身之外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質，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頭和手運動起來。當他通過這種運動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變自然時，也就同時改變他自身的自然。”③朱光潛先生曾這樣表述實踐思想在馬克思主義文論中的重要性：“對馬克思的論勞動過程的這段文章對美學的重要性，無論怎樣強調也不過分，因為如果懂透其中的道理，就會懂得這個實踐的觀點，必然要導致美學領域的徹底革命。”④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文學活動過程中有一部分也是進入了生產生活活動的實踐之中的，比如說作家在審美體驗之后就要進入文學創作階段，而在這一階段中，作家將心中的構思轉化為一行行的字，這一個轉化的過程即是作家本人內心的精神創作活動，同時也是一個外在的物質化的勞動過程。因此可以說，文學創作的過程是一種雙重性質的生產生活活動，它一方面在作家進行審美體驗過程的時候，在人的頭腦中形成一種精神生產的活動，當到了創作階段時，內部的精神活動仍在進行著并且隨著作家審美體驗的深入而加強，另一方面也開始了文字書寫等物質化的實踐勞動。

另外，從讀者這一方面來看，也不可避免要涉及到物質實踐的勞動，讀者在進行文學接受活動時，文學接受的性質“是一種審美活動，是一種認識活動，是一種文化價值闡釋活動，是一種交流活動”。文學接受在《文學理論教程》中被明確定義為“純屬一種精神文化范圍內的活動。”而對于讀者因素中的物質因素，《文學理論教程》運用了“文學消費”來進行概括，文學消費指的是把文學活動中的過程放到經濟行為中去，用物質生產過程的生產、交換、消費的過程來對比文學活動的過程，文學消費也就是讀者作為消費者這樣一個角色在文學活動中進行的物質化活動，比如消費貨幣購買書籍或者是借書、交換等行為，這都屬于文學活動的范圍，但卻也在物質實踐活動中的范圍內。《文學理論教程》在第十四章《文學消費與接受的性質》中對其進行了詳細論述，可見文學活動并不僅僅是一種精神文化活動，在文學活動的一個大過程中，包含著物質活動與精神活動雙重性質的勞動，包括寫作、書籍流通、消費等過程。

二、關于文學活動過程中各要素的編寫問題

《文學理論教程》的第三編講述的是文學創造，這是文學活動過程的第一部分，對于文學創造的原則，《文學理論教程》指明藝術真實、情感評價、形式創造為三個基本因素。關于藝術真實，《文學理論教程》認為只有具有真實性品格的作品，才能讓讀者產生共鳴感以及認同感，并因其與“真”、“善”、“美”相統一而為之所吸引所感動，從而獲得思想上的啟迪和精神上的享受，一句話，“真”乃是文學的審美價值追求實現的基礎。而關于情感評價，則認為情感評價以當前功效為特征的品格。而在形式創造的條目下則說：“形式創造是與藝術內容互補的，其內在關系體現為內容形式化與形式內容化的互動，從而構成形式創造的基本內涵。”可以看到，在講述文學創造的原則時，《文學理論教程》并沒有從具體的活動過程中總結文學創造的原則，而是以文學作品的某些創造特點來對文學創造的原則進行概括，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關于文學創造的論述并沒有也不可能對他們之后出現的文學流派進行評價，因此我們需要在新的文學環境中，用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思想進行創造性的時代性的思考，但《文學理論教程》在對待20世紀出現的新文學作品和流派時都是顯出了排斥性。

關于文學活動過程的第二部分——文學作品，《文學理論教程》在第四編對其進行了論述，首先是把文學作品分成幾類來講，然后又以敘事性作品和抒情性作品等章進行敘述。文學作品的類型分為現實型、理想型和象征型三種類型，這種劃分的依據是根據文學創造的主客體關系和文學作為意識形態對現實的不同反映方式，我認為《文學理論教程》并沒有貫徹辨證的方法去看文學形態的問題，占主要地位的是這樣劃分出的文學形態之間的差異，甚至是對立，而沒有考慮這些文學形態的對立統一，現實型文學和理想型文學的特征分別是再現性和表現性、真實性和虛幻性。其實有很多文學作品不能完全歸于現實型或理想型，有的作品既寫了真實的現實生活，但又在里面滲透著主觀的理想，這樣就很難將其歸為現實型或是理想型的作品，而《文學理論教程》卻將其明確化具體化，顯示出一種思維性的彈性不足。

關于文學消費和文學接受，《文學理論教程》認為文學消費包括閱讀行為，也包括未含閱讀行為的消費行為，而文學接受則一定是一種閱讀或欣賞的精神活動，但是《文學理論教程》在后面又說到：“文學消費是初級狀態的或者說是低層次的文學接受，而文學接受則是高級狀態或者說是高層次的文學消費，二者共同指向的核心均為文學欣賞或審美鑒賞這個文學閱讀活動的最高層次。”在這里，文學消費成為了一種低層次的文學接受，而文學接受則成了一種高層次的文學消費，文學消費和文學接受的概念在這里又被統一對立了起來，這樣的話，文學消費和文學接受兩個概念在前面是一種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而在后面就成了沒有包含關系的兩個概念了，這是《文學理論教程》中出現的概念混亂。

另外在文學消費和文學接受這一編里，關于文學接受的性質方面，《文學理論教程》認為，文學接受是一種審美活動，是一種文化價值闡釋活動，是一種交流活動，這幾種性質的活動都是從接受這個方面來說的，但卻忽略了文學接受同時也是一種創造活動，接受者可以通過自己的想象活動，在所閱讀的作品中創造出屬于自己的主觀色彩的意象。另外，接受者還可以發掘文學作品中隱含的意蘊，在作者原有的寫作意圖上，將文學作品中的意圖進行深入的發掘，或者在作者原有的寫作意圖上加入自己的創造性的理解，甚至對作者的原有寫作意圖進行轉變，有時也會背離了作者原有的寫作意圖，這就是讀者閱讀的再創造，這一點在文學活動的過程中是非常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文學理論教程》關于這一點在第三章《文學作為活動》中有所提及，但在“文學消費與接受”這一編里卻沒有專門進行論述，而且《文學理論教程》在講述文學活動的過程構成的時候，還從經濟學的角度，將文學創作這種藝術生產分解成生產、流通、消費的一個對應過程，即生產、作品、閱讀的過程，但是這樣的一個描述過程將文學活動過程劃分得十分清晰，消除了文學的個性，因為文學活動的過程有時不可能很明了地分成幾個階段的，尤其在消費、接受這個階段，沒有表示出讀者作為文學活動的一個重要因素的創造性活動，這也是一個機械的教條的表現。

總的來說，《文學理論教程》在進行文學活動構成理論研究時，以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為指導，以艾布拉姆斯的文學四要素為基點來搭建理論框架。有學者認為：“對于一本文學理論教材，一是從宏觀方面看其思考方式和問題構架，二是從微觀方面看其具體觀點和闡釋視閾，三是重點分析其核心問題。”⑤對于《文學理論教程》中的某一理論問題，也可以從這些方面進行比較分析。文學活動的過程一般來說都是認為由文學創作、文學作品、文學接受三個大過程構成的，這也符合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思想中的藝術生產論，《文學理論教程》在講述文學活動構成理論時，充分體現了馬列性，舉例也是“中西合璧”。但是在某些方面也是存在著些許遺憾之處，比如說對于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作品風格的排斥，以及沒有結合時代的發展修改文學活動過程中的一些環節，使之理論顯得有些僵化。《文學理論教程》中引用大量關于文學活動構成的研究成果，顯得豐富多彩，體現了新時代文學理論的特點，應該是一部有代表性的著作。

注釋：

①③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75．

②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M]．人民出版社，1995．

④朱光潛．美學拾穗[M]．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

⑤章 輝．過渡時期的文學理論——評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J]．中國圖書評論，2006，（8）．

（孫國強，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