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晉時期是中國封建社會最黑暗的時期,在這種環境下,一些知識分子開始對社會人生進行思考,出現了人的覺醒。雖然這種覺醒是經過了種種迂回曲折、錯綜復雜的途徑而出發、前進,但畢竟最終突破了數百年的舊的統治意識,形成了一種新的觀念體系。
關鍵詞:黑暗社會 人的覺醒 悲劇人生
魏晉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重大變化時期,這是繼先秦之后第二次社會形態的變異所帶來的,由此中國前期封建社會正式揭幕,而這種現象首先表現在意識形態和文化心理上。
劉伶,字伯倫,沛國人;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他們生活的年代正是司馬懿父子當權的時代,在魏明帝曹叡死后,八歲的曹芳在宗室曹爽和太尉司馬懿的輔佐下做了皇帝。公元249年,司馬懿殺死曹爽,曹氏政權實際落入司馬氏之手。公元254年,司馬師廢曹芳,立曹髦為帝。公元260年司馬昭殺死曹髦,立曹奐為帝。司馬氏在其當政時期,用殘殺手段清除異己勢力,為奪取帝位做好了準備。
西晉政權建立初期,其主要矛盾表現在門閥士族之間的爭權奪利、彼此傾軋。由于政治斗爭的激烈,政權變換的迅速,這一派剛上臺,另一派即取而代之,許多在朝的知識分子隨時都有殺身之禍,而門閥士族地主階級從上到下,以皇帝為首,都過著荒淫、放縱、虛偽、以殘忍為豪華、以清高為卑鄙、懶惰透頂的腐朽生活。
由于當時的政治經濟原因,在地主階級中寒門庶族與門閥士族地主階級的斗爭中產生了魏晉玄學。當時門閥士族地主階級代表統治階級的上層當權派,是保守反動的政治勢力,他們對社會生活、人民生活漠不關心。由于他們的特殊地位,因而表現在思想意識和生活態度方面,即是抱著“超脫”、“高傲”的虛偽態度。由于他們占據了充足的財富,所以就標榜“不以物累”。作為當時地主階級中的寒門庶族,雖然代表了社會的進步力量,但在門閥士族的巨大壓力下只能表現出軟弱的抗議。
也就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魏晉時期的士大夫用《老》《莊》思想,糅合儒家經義取代漢學,和《易經》為“三玄”。它們的主要特點是“貴無思想”,表現方式是崇尚“清談”?!段褐尽③總鳌罚骸跋暮罨菟]劭曰:‘臣數聽其清談,覽其篤論,漸漬歷年,服膺彌久?!瘯r當明帝青龍中,‘清談’之目似始見于此?!雹儆纸小罢勑?,是專尚虛無空談名理的一種風氣。何晏、王弼是魏晉玄學第一階段的代表人物?!稌x書·王衍傳》:“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雹谒麄兊挠^點為士族的統治及荒淫生活作出“合理”解釋,被當時譽為言行高逸,因對統治階級有利,蔚然成風。正始以后,在司馬氏與曹氏的斗爭中,何晏被排擠,而司馬氏卻標榜名教,以正統儒家的衛護者自居。在這種背景下,出現了劉、阮、嵇為代表的反名教的玄學家,形成玄學發展的第二階段?!稌x書·嵇康傳》:“康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咸、瑯邪王戎,遂為竹林之游,世所謂‘竹林七賢’也。”第三階段的代表人物是向秀和郭象。他們認為“生物者無物而自生”,主張“名教”即“自然”,認為一切事物都是合理的。因此,玄學家并不是對儒家思想的根本否定,而是給僵化了的儒家哲學新的解釋而已。由于玄學家推崇清談,而清談又徒言玄理,不務世業,后人認為晉朝的滅亡,實為清談所誤?!稌x書·王衍傳》:“后進之士,莫不景慕放效,矜高浮誕,遂成風俗。”王衍被石勒“使人夜排墻填殺之”的時候說:“向若不祖尚浮虛,而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致今日”,說明玄學對當時社會危害極大。
玄學思想雖然不乏其好處,但自古學者大多有輕蔑之意,且盛加非難。干寶的《晉記總論》:“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經,談者心虛薄為辯而賤名儉,行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茍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其倚仗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峬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點以為灰塵而相詬病矣?!?/p>
《晉書·儒林傳序》:“有晉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里之正經,習正始之馀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頹毀。”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古代的很多學者對玄學持有貶低之辭。但作為現代人的我們,也不能一味地否定玄學。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魏晉時期恰好是一個哲學重新解放、思想非?;钴S、問題提出很多、收獲也相當大的時期。雖然在時間、廣度、規模上有所局限,但思辨哲學所達到的純粹性和深度,在當時卻是空前的。以王弼為代表的玄學,不但遠超繁瑣和迷信的漢儒,而且也勝過清醒和機械的王充?!斑@個時代是一個突破數百年的統治意識、重新尋找和建立理論思維的解放歷程。”③
由于魏晉時期的歷史特征、社會狀況,形成了魏晉文人特有的精神風貌。又由于異常殘酷的斗爭,門閥士族的頭面人物總要不斷地被卷進上層的政治漩渦,名士們一批又一批地被送上刑場。“《廣陵散》于今絕矣”,“華亭鶴唳不可復聞”,留下來的總是這種傷痛悲哀的傳聞故事。這些門閥貴族們就經常生活在這種既富貴安樂又滿懷憂禍的境地中,處在身不由己的政治爭奪之中。“常畏在網羅,憂患一旦并”(何晏),“心之憂矣,永嘯長吟”(嵇康),是他們作品中經常流露的情緒。正是由于這種殘酷的現實,使他們的人生慨嘆夾雜無邊的憂懼和深重的哀傷,從而大大加重了分量。他們對生命的嘆息也由于現實政治而更為嚴肅。從而無論是順應環境、保全性命,或者是尋山求水,安息精神,其中由于總藏存這種人生的恐慌、驚懼,情感實際是處在一種異常矛盾復雜的狀態中。外表盡管裝飾得如何輕視世事、灑脫不羈,內心卻更強烈地執著著人生,非常痛苦。這就顯示了魏晉文人特有的精神風貌。
首先,是人的覺醒。在《世說新語》中,我們看到的是與以往任何時期都完全不同的人物。他們的思想言行,體現的是人的自我覺醒,他們完全突破了兩漢以來儒學傳統的束縛,進入了一個思想自由、人性覺醒、個性張揚的時代。如: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伶跪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雹苋罴饽竼剩跁x文王坐進酒肉……籍飲噉不輟,神色自若。魏晉時期,舊有倫理道德規范、政治秩序、社會思想等行為規范、價值觀念都在現實生活中遭到全面的破壞,同時也遭到深刻的質疑。正如李澤厚所說的:“正是對外在的權威的懷疑和否定,才有內存人格的覺醒。價值觀、思想觀的轉變,他們的目光從外視轉向內審,更關注生存狀態、人生、生命的意義。”他們切身體會到“只有人必然要死的才是真的,只有短促的人生總充滿著那么多的生離死別、哀傷不幸才是真的。”于是他們盡情地揮灑人生、恣性任情。如:(伶)嘗醉與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奮拳而往。伶徐曰:“雞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晉書·劉伶傳》)。又:劉伶常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裈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世說新語·任誕六條》)又:阮籍“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世說新語·任誕八條》)他們最終大都選擇了達觀瀟灑的態度對待人生。
其次,哲學光輝籠罩之下的人生:魏晉文人的思想充滿著哲學的光輝。其思想、精神是以形而上的哲學為基礎的,他們自覺地追求著美的哲學的自由和自我的人格本體,尋求著個體生命的自我意義與價值,并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行舉止中實踐著這種意義和價值,使自己的生命質量得到最大限度的提升。這種哲學影響著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如: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畢便去。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睍r人嘆為兩得其中(《世說新語·任誕十一條》)。
最后,在社會政治觀點上,他們既主張自然,又排斥名教,更希望把自然和名教調和起來,使之成為他們向往的那種“自然”社會:“至人無宅,天地為客;至人無主,天地為所;至人無事,天地為故;無是非之別,無善惡之異,故天下被其澤,而萬物所以熾也?!保ā度罴ご笕讼壬鷤鳌罚┧麄兓孟胗幸环N沒有斗爭,不受道德拘束的社會,幻想在“自然”社會中沒有君臣、名教,“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惟茲若然,故能長久?!保ā度罴ご笕讼壬鷤鳌罚┧麄冋J為君臣名教禮法都是壓迫和束縛人民的枷鎖,“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于民?!保ā度罴ご笕讼壬鷤鳌罚?/p>
但是他們的鄙棄名教并不是主張真正廢棄名教,他們在內心是要真正的名教的,因此,他們又把“自然”和“名教”調和起來,認為二者可以沒有矛盾。這就是阮籍所說的“達于自然之分,通于治化之體”(《通老論》),阮籍認為:“圣人以建天下之位,守尊卑之制,序陰陽之適,別剛柔之節,順之者存,逆之者亡,得之者身安,失之者身危?!薄白鸨爸啤本褪欠饨ㄖ刃?,也是屬于名教范圍內的,這就是說,名教也是勢不可少的。
阮籍的兒子阮渾想學阮籍的放達,阮籍說:“仲容已預之,卿不得復爾?!保ā妒勒f新語·任誕篇》)阮籍自己崇尚自然,卻不愿兒子放棄“名教”,也說明了他希望把“名教”和“自然”調和起來的觀點。
最后,達觀瀟灑背后的是悲涼與憂患:魏晉文人雖然從人性解放和哲學追求中去尋求精神的超脫,以超逸達觀、風流瀟灑、任情任性的態度對待生活,但卻無法消除內心深處的孤憤、悲涼與無奈,以及他們對社會、人生、生命、宇宙的憂患。如: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焙喎溲裕鼮橹畱Q(《世說新語·傷逝四條》)。他們的哀痛,不僅是出于“情之所鐘”,更是出于對生命無常的悲哀和消逝的生命的哀挽。在高壓政治的嚴密控制之下,人人自危,只好各自采取一些自我保護措施來避禍了,其中最主要的是清談。阮籍這樣狂放的人,也只好“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世說新語·德行十五條》);他們或者縱酒不問世事,如劉伶、阮籍;或被迫順從,如山濤。阮籍、劉伶等社會清流,批判精神并沒有被高壓統治消磨,他們滿懷孤憤無處宣泄,以驚世駭俗的言行和理論強烈地反對、抨擊禮教,提出“非湯禮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借以抨擊統治者的殘酷與虛偽。但他們并非真正的反對禮教者,只是表面上的毀壞禮教者,而實則是承認禮教、相信禮教。
注釋:
①[唐]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3.
②錢 穆.國學概論[M].北京:中華書局,1997.
③李澤厚.美的歷程[M].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
④楊 勇.世說新語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06.
(李慧琳,甘肅省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