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菱歌抵萬金

摘 要：趙孟頫的《后庭花》是元曲田園小令中的佳作，曲詞清馨明秀，摹景如詩如畫，并以極簡省的筆墨塑造了可愛美麗的采菱女形象，為讀者展現了元代采菱曲的迷人風采。

關鍵詞：《仙侶·后庭花》 采菱曲 采菱女

《采菱》曲古已有之，《楚辭·招魂》中便有“《涉江》《采菱》，發揚《荷些》”，王逸《楚辭章句》注“采菱”為“楚人歌曲也”。樂府古曲亦有《采菱曲》，南北朝時樂府民歌發達，文人多喜好模仿創作。整個南北朝時期，前后出現了幾十首《采菱曲》以及與采菱相關的詩歌，僅鮑照一人就不遺余力地寫了七首，創作局面頗為繁盛。南北朝以降，文壇依然“菱歌”不歇，從五言到七言到雜言，從詩到詞到曲，不時有佳作出現。趙孟頫的小令《仙侶·后庭花》雖曲名非“采菱”，觀其曲意，的確是一首清新雋永的采菱曲。仙侶宮宮調清新綿邈，譜唱菱歌再合適不過。曲云：

清溪一葉舟，芙蓉兩岸秋。采菱誰家女，歌聲起暮鷗。亂云愁，滿頭風雨，戴荷葉歸去休。

整首曲子清馨明秀，荷香滿紙中恍然有采菱女驚笑去遠，思之不禁嘴角含笑，而心向往之。開篇兩句摹景如畫，疏落幾筆便勾勒出了純美的水鄉景致：晚風徐徐的溪畔波影動蕩，水面上夕照調皮地離合躲閃，不遠處扁舟一葉緩緩蕩來，兩岸蓮葉田田，碧色無邊，秋風駛兮舟容與，淡淡秋意就這樣彌散在隨風而來的清香里。詩句對偶謹嚴，卻仿佛自然流淌，作者以兩組風物的對列，輕松將讀者帶入了明秀的江南暮天秋景。

在秋風拂拂中，采菱女們美麗的身姿和婉轉的歌喉打破了這幅水鄉寫意的靜謐。今天村里的少女們約好南溪采菱，只見舟尾一女撐篙，余者側坐舟弦，熟練地翻開菱葉、采摘菱角。不一會兒，脆嫩飽滿的菱角就堆滿了船艙，溪上笑語喧嘩、歡聲陣陣。不知是誰起了頭，舟中飄來清脆婉轉的歌聲：“妾家五湖口，采菱五湖側。玉面不關妝，雙眉本翠色。日斜天欲暮，風生浪未息。宛在水中央，空作兩相憶。”（費昶《采菱曲》）

舟中慢慢安靜下來，耳畔涼風習習，身邊菱香浮動，歌聲像縹緲在遠處。忽然前方蓮葉從中“撲啦撲啦”幾聲響，姑娘們一齊停住，正驚疑間，荷花從中翩然飛出幾只鷗鷺，舒展著翅膀，往暮色濃處去了。蕭綱在其《采蓮曲》中說：“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唐人曹勛的《采菱曲》中亦云：“行歌櫂船去，不覺白鷗飛”，皆通此意，然趙曲點出乃采菱女的歌聲讓水鳥自棲息處飛走，更加情趣盎然，采菱女的驚愕神態也隱含其中。“起”字在這里充分表現出了采菱歌的藝術感染力，其實際效果當是“驚”，是人聲驚飛了鷗鷺，然而，用“驚”字雖寫實，卻會破壞畫面整體的柔美風格，且“起”包涵了“離開”的義項，“驚”字則無。“暮”則字點出了具體的采菱時間。廣東竹枝詞有“欲采新菱趁晚風”一說，初秋的傍晚，水上暑氣褪盡，此時泛舟采菱，不惟涼爽宜人，亦可保持菱角最大程度的新鮮脆嫩，在次日早市賣個好價錢。許多詩詞都注意到這一生活細節，南北朝徐勉的《采菱曲》中有“微風吹櫂歌。日暮相容與”，鮑照《采菱歌七首》其四有：“裊裊風出浦，沉沉日向山”，明朝錢塘人李昱《鑒湖舟中》一詩亦寫道：“鑒湖水清越女白，日暮采菱歌正長”。此時襯著朦朧晚景，菱池如鏡，此種場景深得詩心。陸放翁就曾數次詠嘆，“菱歌裊裊遙相答，煙樹昏昏淡欲無”（《小雨泛鏡湖》），“日暮歸來月色新，菱歌縹緲泛煙景”（《鏡湖女》）。趙孟頫此曲，乃曲中詠曲，雖簡短卻意味深長，從秋意綿綿到鷗鷺驚飛，色調由簡淡舒徐過渡到俏麗明快，動靜相宜，聲色俱佳，問答句式的采用亦顯得渾然天成。

“采菱歌斷秋風起”，晚風忽而變得急躁，匆匆掠過水面，西邊晚霞不知何時已變作青黑，頭頂的云朵無措地在天空躲閃，亂成一片，秋雨瀝瀝，轉眼間已落點。舟中少女亦忙亂一團，連忙轉棹回舟，她們出門忘了帶雨具，單薄的衣裳頓時被打濕，不勝涼意。聰敏的姑娘們便就地取材，“制芰荷以為衣”，寬大厚實的荷葉大小仿佛蓑衣，頂在頭上剛剛好，這下雖是“滿頭風雨”，卻可以安心地“歸去休”了。少女情懷總是詩，片刻工夫，秋風秋雨中又依稀傳來說笑聲，那是剛從的狼狽境遇中緩過勁來的她們，一面在嘲笑自己剛才的慌亂，一面看著同伴的古怪裝束哧笑不已……至此，曲意變得更加生機盎然，前面整飭的五言變成了長短隨意、逐句增字的雜言，顯得錯落變化，張弛有致，風雨中采菱女由忙亂到優游的情態轉變亦透過語調的變化表現得淋漓盡致。五代詞人李珣有首《南鄉子》，亦寫采菱遇雨之事，可將來比照，詞曰：“攜籠去，采菱歸。碧波風起雨霏霏。趁岸小船齊棹急。羅衣濕，出向桄榔樹下立。”李詞生動描繪了采菱女們頂風冒雨劃船歸來的情景，生活氣息濃郁，仿佛南方的風土畫卷，趙曲則顯得開朗瀟灑，帶有文人的雅趣，其中“戴荷葉歸去休”固是采菱女的形象，何嘗不是山野隱士的背影。

此曲深得民歌情調，歌詞清麗優美、情韻悠遠綿長，畫面純凈恬美，充滿水鄉情致，兼之意象舒卷隨心、境界清新自然，且多用平聲字，吟誦起來流麗爽口，雖置于歷代采菱曲中亦算佳篇。

（吳 瓊，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