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惜春性格孤介的成因

摘 要：惜春是《紅樓夢》里賈家四姐妹中最小的一個，曹雪芹對她的評語是孤介。惜春孤介的背后隱藏著太多的無奈和傷痛。客觀上，是她自幼喪母，父親忙于修道，在家為嫂不容；在榮府同樣沒有得到祖母的恩寵。生活加在她身上的冷漠、孤獨養成了惜春孤僻的性格。在賈家，她年齡小，人微言輕，又因不受祖母寵愛而被人忽視。由于成人的疏忽、漠視而得不到恰當關愛，形成了她孤介的性格。主觀上，生活中她為了保護自己深居簡出，盡量少和人接觸；躲在自己的蝸居里冷眼看周圍所發生的人生悲劇和丑惡的鬧劇；當希望與悲哀一起泯滅時，她自愿“緇衣頓改昔年妝”讓自己做一個“獨臥青燈伴古佛”的遁世者，逃離這腐朽不堪的污穢之地，讓青燈古佛伴其終結一生。

關鍵詞：惜春 孤介 成因

《紅樓夢》里曹雪芹喜歡在回目的擬制中表明對人物的評價，在前八十回的回目中，我們可以看到王熙鳳是“毒”、“酸”，柳湘蓮是“冷”，趙姨娘的“愚”，探春的“敏”，寶釵的“時”，黛玉是“癡”，湘云是“憨”，尤二姐是“苦尤娘”，尤三姐是“情小妹”，寶玉是“情哥哥”，迎春是“懦小姐”……曹雪芹對于惜春的評語是“孤介”（見第七十四回的回目《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后來，曹雪芹在第七十五回中，又借探春之口強調：“(惜春)孤介太過，我們再傲不過她的。”從表面看，惜春孤介的令人難以置信，可是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在她孤介的背后隱藏著太多的無奈和傷痛，她的孤介與她在過去長時間生活經歷中的精神成長、她現時的心理背景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下面，我們就通過紅樓夢的具體情節，對惜春孤介性格的成因進行剖析。

一、客觀原因

（一）惜春生活中缺少應有的親情和關愛

在《紅樓夢》里，惜春出場時，作者并沒有運用大量的筆墨去烘托、渲染她，只通過黛玉的眼睛簡潔地描出她的外貌“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可見此時的惜春尚小，還只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蕾。這時的她，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形象，是養尊處優的賈府四小姐，可有誰知，她只不過是一個寄居榮府的孤單客而已。惜春本是長房寧府之孫，卻又長住榮府，所以說她是客居者，是近距離的客人。既然惜春是寧府之人，為什么又長住榮府呢？在第二回冷子興向賈雨村介紹賈府時有這樣一段話：四小姐乃寧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春。因老夫人極愛孫女，都跟在祖母一處讀書。難道惜春長住榮府的原因，真如冷子興所說嗎？其實，這個因素只有一點點，根本的原因在于惜春幼年喪母，父親忙于修道，在家不為嫂容。惜春因幼年喪母而進住榮府，后來，連她那個修道的父親也去世了，于是她便成了孤兒。雖然還有親兄嫂，可這對于惜春來說并沒有什么兩樣，賈珍、尤氏從來就沒有關心過她。進入榮府，惜春傍依老祖母生活，隨著生活環境的改變，周圍人的改變，她是多么希求她的生活能有所改變，能在老祖母那里得到親情的慰藉，然而她沒有得到。當劉姥姥說酒令時，滾入老太太懷里的是寶玉，放炮仗的時候，老太太摟住的是黛玉。此時本該最是撒嬌年齡的惜春從沒有得到這樣的恩寵。小說中寫惜春酷愛畫畫，但她卻缺少畫器，她曾說：我何曾有這些畫器，不過隨手寫字的筆畫畫罷了。就顏色，只有赭石，廣花，藤黃，胭脂四樣。再有，不過是兩支著色筆就完了。(第四十二回)試想，如果真如冷子興所說，賈母是那么愛孫女的話，對于一個缺少畫器，而又酷愛畫畫的小孫女的這些難處，她能不知道嗎？直到她要惜春畫“大觀園行樂圖”時，因惜春畫具不全，無法畫，眾人找她要時，她才說：“只怕后頭樓底下還有當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來，若沒有，叫人買去。”(第四十五回)此時，她的舉動，并不是疼愛孫女，關心孫女的技藝，給孫女以親情的慰藉。再加上周圍的環境和人際關系復雜，使惜春平時很少和人接觸，她下棋、作畫從不找人合作，她玩伴和朋友也只有小尼姑智能和帶發修行的妙玉。生活加之在惜春身上的冷漠、孤獨由此可見一斑，這一切養成了她孤僻的性格。

（二）惜春年齡小，地位卑微，不受人重視

惜春父親賈敬是個一味好道的出世之人，她“因自幼無母，老太太命太太抱過來養這么大”(第六十五回)，一個“抱”字，寫出了當時惜春的年齡極小。她早早地離開了自己的家寧國府，寄居在榮國府。古人有過一個非常犀利的總結，即人微言輕。而惜春正是榮國府中的一個“微人”，這個“微”涵蓋了兩層意思：一是指年齡，惜春是賈府四艷中最小的一個，也是賈府玉輩中最小的一個，她的思想言行對長者的影響力微乎其微，毫無疑問，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弱勢角色。而更重要的是指她的身份，她在賈府的地位也是微乎其微。賈府諸人的地位，幾乎都是以是否得寵于老太太——這個權力的金字塔的塔尖所決定的。有老太太寵著，孫媳婦王熙鳳就可以替代大兒媳婦邢夫人管家，雖然身為婆婆，邢夫人在賈府的實際地位反而不及她的兒媳婦。惜春在賈母心中，能排第幾呢？只拿孫子孫女一輩來說：寶玉就不用說了，賈母的寵愛使他成了合府的鳳凰哥兒；元春是賈家的富貴根；賈璉夫婦，是賈母的男女管家，是她嫡親的大孫子和唯一的孫子媳婦；林黛玉是她唯一的女兒賈敏留下的遺孤；湘云是她娘家的人；薛家姐妹雖然和賈母沒有血緣關系，但是，老太太心里另有一份想法；探春是賈府三個女孩子中的人尖兒；迎春再木，那也是嫡親的孫女；至于惜春，只能排在最后，怎么著都是隔了一層了，她只是賈母兒孫滿堂的一件裝飾品罷了。她在賈母心中的地位低，意味著她在賈府的實際地位也就低。賈母只有一次想到了她，那是借她向劉姥姥炫耀：“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第四十回）。賈母隨口的一句話成了她的日后必須要干的“工作”，可賈母那以后再想到她也只是想到“畫家惜春”而絕非“孫女惜春”。“家庭中母愛或父愛的失意者，常常呈現出性格的抑郁、內向、冷酷、無情和早熟。”惜春在童年表面平淡無奇的庸常光陰里，由于成人的疏忽、漠視而得不到恰當的關愛，形成了她孤介的性格。她認為自己并未享受到親情所帶來的成果，由此所產生一種對親情的隔絕心理。

二、主觀原因

（一）為保護自己深居簡出

正是由于惜春寄居在榮府，沒有誰真正重視過她，來教會她封建禮教的正統思想，因此封建禮教未能滲入她的靈魂深處，自由個性在不知不覺中自然成長。在這種個性自由成長的同時，加上周圍環境和人際關系的影響，惜春又很少與別人接觸，因此，養成了孤僻的個性。賈府的世界，是媚上欺下的世界，孤獨的惜春，為了保護自己，冷眼觀察著周圍的世界，從此她更加孤僻了，而這種孤僻，在諂媚成風，上下已習以為常的賈府是不合時宜的，這種不合時宜就決定了她的生活規律：深居簡出。在大觀園眾姐妹的活動中，惜春能不參與則不會去主動參與。平時如果沒有什么重大的集會，惜春就不會出門，她只會在藕香榭研禪繪畫，修身養性。“大觀園詩社”成立后，可以說她只有第一社在場，又因素習懶于詩詞，只做了一位“謄錄監場”而已。等到賈母提出讓她畫“大觀園行樂圖”后，她索性向詩社掌壇李紈告假一年，閉門作畫。從此，她便沉浸在畫卷中修煉。

（二）因看到賈府中太多的丑惡和姐妹們的悲慘結局，逃避現實，以求個人的精神解脫

置身在賈府，惜春看到了太多不該看的東西。寧國府烏煙瘴氣：賈珍行為不端，無視兒子存在，占有兒媳；父母尸骨未寒，調戲小姨子；守孝期間，狎男妓聚眾賭博。賈蓉無視倫理道德，誘惑母妹。榮國府內緊外松：賈赦逞強示威逼親母婢，賈璉放浪形骸，先與下人偷情，導致鳳姐潑醋，后又得隴望蜀，懷擁二姐目探小妹(尤氏姐妹)。這丑惡的一切，惜春都看到了，于是她像回避瘟疫一樣回避著人世間的一切骯臟。因此，抄檢大觀園時，她的丫頭入畫因私傳東西受到譴責，這時惜春的表態不但不為入畫辯解討請，反而頓促或打，或殺，或賣，快帶了她去，她毅然斷絕了和入畫多年的主仆情分，惟恐避之不及。她在與尤氏的爭執中就明顯表態：“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累我。”……又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畫了。”尤氏道：“可知你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這些說明了惜春已由極端個人主義發展到了“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實際上，她這些極端冷漠的表現只是逃避現實，以求個人的精神解脫而已。生活在大觀園內，惜春雖然不大和姐妹們來往，但大觀園眾姐妹的風流云散對她的刺激卻最大。她看到了大觀園眾姐妹風流云散的全過程，是大觀園眾女兒人生旅程的見證人。抄檢大觀園后，寶釵出園，湘云待嫁，迎春出閣，黛玉離世，探春遠嫁。這接踵而來的一系列事端，讓清心寡欲的惜春看出了端倪：寶釵被情所困，“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黛玉為情所累，終也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春，春流到夏”；湘云縱是夫妻相敬如賓，也“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探春遠嫁雖夫妻和美，卻也是“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而迎春誤嫁，終了更是“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眼中看到的一切，使惜春感到現實的可怕。她知道此生如果不能出家，那么她就得出嫁，這是一條讓她想想就不寒而栗的路。她從飽看別人的痛苦中，深刻地體會到一切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必然得到悲劇的結局，于是對現實人世生活絕了希望。為了身心自由，她必須抗爭，她必須躲開“情”字。智能兒的出現，改變了惜春的一生，“佛”在惜春心里萌芽，生根。生活在無情的環境中，惜春從智能兒身上看到了希望。在現實中當希望與悲哀一齊泯滅時， 她“緇衣頓改昔年妝”讓自己做一個“獨臥青燈伴古佛”的遁世者。

惜春的孤獨的一生是凄苦悲涼的，在她的生命里不像探春般擁有家庭的溫馨，也不像史湘云般擁有親人的關愛與呵護，在她幼小的心靈上更多的是孤獨和自卑。所以她一直在躲避，把自己關在屬于自己的那片天地里，把自己的心也封閉在一個別人無法進入的心靈禁地。最終，當自己一切的希望破滅后，她選擇可逃離——斷然出家，讓青燈古佛伴其終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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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素花，河南省焦作大學繼續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