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期趙德發的作品《嫁給鬼子》、《撓撓你的手心,你什么感覺》、《學僧》等多關注現實生存,用講述故事的方式去掘取生活中沒有被湮沒的愛與美,反思當下社會人們的生存境遇。
關鍵詞:趙德發 生存境遇
趙德發最近幾年不斷變化創作題材,寫農民、寫官場、寫情感、寫僧眾,他在自己的小說創作疆土上可以說汪洋恣肆,處理各類題材確實有駕輕就熟的感覺。在他的小說中,我們時時可以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反省意識。他會在描述當下社會出現的新的現象中,以潛隱的價值觀念暴露事件自身面臨的多元評判,這其中包括劇中人、旁觀者和隱含的社會大眾以及傳統的道德力量。對于趙德發來說,進入歷史的隧道探究關乎農民自身的各種觀念的流變,以及借助個體記憶與歷史事件的穿插,對當下的價值傾向的變異和轉化只是提供了一個回溯、反思的理念支撐。而具體就當下的社會現象做細膩、精致的描述,不僅可以使歷史與現實在比照中凸現農民的現代化轉化,而且可以為重新考量歷史提供日常生活的根據。
《嫁給鬼子》是一部被普遍看好的中篇小說,這篇首發于《時代文學》2004年第四期頭題的小說一經刊出,迅速被《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小說選刊》等五家刊物轉載。雖然刊物的轉載并不能成為評定一篇小說好壞的標準,但卻部分反應了小說無論在故事情節、結構安排以及探尋事件背后意義上帶有的新穎性和深刻性。應該說小說的情節頗為簡單,是類似得意的鳳凰嫌棄并不得意的鄉巴佬未婚夫,打算另棲高枝的故事。這種故事模式偶發于《姊妹易嫁》等戲劇,或者《金玉奴棒打薄幸郎》等古體小說中,雖然這并非中國古代小說的主流,但其意味卻頗值得玩味。在傳統社會中女性一直被視作依附于男性的弱勢群體,《嫁給鬼子》卻反其道而行,趙德發給了高秀燕一個賺錢的契機,并給了她一次與日本老板電話聯絡的機會,還給了她一個頗為功利且趨進庸俗的姨。曾經在日本打工賺得十萬多人民幣的高秀燕正在準備自己的新房,與在外地打工的未婚夫吳洪偉完婚。忽然而至的池田的電話攪動了高家的平靜。高秀燕的第一反應是惡心,并在腦中復現出一個較為刻薄的日本黑老板的瘦黃的形象,但她姨的第一反應則是大好機會,并為高秀燕設計了未來的美好人生。這種設計如果說背離了傳統的所謂“堅守婦道”、“保持人格完滿”、“抵制金錢誘惑”等等,那么在當下現實的這種從眾反應卻映射出倫理道德觀念的變節。小說中各色人等在“婚姻危機”面前開始了各種表演:高秀燕從猶豫不決到堅決分手、高秀燕的父親由義正辭嚴的痛斥到萎縮一旁的無語、吳洪偉則在分手的壓力下又哭又叫,而他的父親則以燒掉新房表達了一個老實人無奈的抵抗。
如果小說由此滑入人物性格模式化的行為鋪展,那個中意味則有些寡淡。趙德發在此并不避諱高秀燕的猶疑和內心的傷感,并刻意凸現高秀燕心靈中幾種聲音的對決,一方是對擁有金錢做闊太太的夢,另一方是與吳洪偉的多年情分,還有一方則是自身道德觀念的評判。每一種聲音都有其合理性,但細究起來,似乎第一種聲音力量宏大且魅力無窮。池田的成功正在于抓住了這些急欲脫貧的女子的心理,他從容不迫地四處撒網,但卻早已決定只在一處撈魚。此等下三濫的婚姻技巧本有可能處處碰壁,小說在閑處曾落一筆,高秀燕發現了池田約見的并非一人,但她們所想的并不是退出并進行道義、情感上的叱責,而是以更為低賤的方法謀求“成功”。在池田處獲得最后勝利的王青青一句話道破天機:“你想,人這一輩子圖個啥?不就是圖個物質充足么?是不是?……”。高秀燕被作為一個拷問現代人靈魂深處所思所想的平臺,既顯露出選擇本身的“合理性”,又暴露出“媚俗”的社會趨向所必然導致的人格低迷。在小說中,純樸的愛情與勢利的婚姻、鄉民的樸拙與日本佬的狡詐、鄉村倫理與“新”人生觀念等兩兩相對,在一片輕松、調笑的語言中,前者節節敗退,后者步步成功。高秀燕并沒能“嫁給鬼子”,但她卻分光了辛苦積累的160萬日元,物質上重新變為窮人,并面對精神上的自責和難以言表的羞恥感。作為作家,趙德發并沒有對事件本身進行評論,從文本情節來看,高秀燕與王青青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變為一人,高秀燕的失利并不在容貌、道德觀念或者性格,而僅僅在于缺乏對池田女兒的愛和表諸言語的關切。正是在這一點上,趙德發的處理獨特而具深意,事件的關鍵并不在于高秀燕對當下倫理道德觀念和傳統貞節觀的沖破,而在于社會無處不在的誘惑已經撕裂了傳統觀念所能夠承受的閥限。文本實際上有一個隱含的設問:如果高秀燕善于言談,事情會如何呢?
關于堅守的思考在近期趙德發作品中成為一個主題,但作家并沒有以先知、哲人的身份去表述觀念和思想,而僅以故事去表達自己的疑問,掘取生活中沒有被湮沒的愛與美。《撓撓你的手心,你什么感覺》一文,雖然講述當代婚戀,但筆意卻蕩出此圈,滲透到生命記憶與腐靡生活的沖突等層面。戀人之間傳遞彼此愛意的撓手心,此一時為愛,彼一時為痛,時移事往。但當這一細微的動作激起主人公的生命記憶卻為突然而至的愛人死亡事件中止時,這種創痛只能由外在的傷害化入內心的懺悔。薄元的困境不在于道德淪喪與浮糜淫亂的生活,而在于內心的渴望和對社會某些普遍行為的精神認同和行動拒絕。趙德發借助蘇連紅的病癥,由細微處顯露薄元對她的愛與疼惜,果真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韻味。日常生活中的親情、愛情與并置出現的婚外誘惑,此中景致是在痛極之時加入心性的飄搖之樂,由情感的悖謬復現生活的實景。在趙德發早期作品《我知道你不知道》中,著力于調侃式的敘事和反諷語調,把偷情作為解構官場人際的入口,把當代人際的冷漠寫的鮮活,卻冷視了婚姻當中的情感曲折。而如《通腿兒》、《窖》則或關注歷史的塵煙往事,婚姻之痛化入了對歷史、戰爭的悵惘慨嘆之中;或以鄉民俗事鋪展壓制之下的情欲洪流。而與《撓撓你的手心》較有聯系的《葛溝鄉新聞》則因為對權力與性欲的過度糾纏,使痛斥壓倒了反思。或許正是在這十幾年的歷練之后,趙德發對普通的婚姻事件有了更深的感悟,在故事的巧妙構置之中時見其深透的思索,把心靈的渴望結合樂音、雅致的風情釋放,在蘇連紅因身體之痛而扭曲性格之時,突出如雪的非凡的品性。在小說將要滑入普通的世情模式時,以若有若無的看護苗青青的照片割斷飄蕩的情欲。文末一句混似無意,卻實在用意深遠,“火化爐的煙囪冒出了一股青煙。那煙往空中飛了一段,卻又迅速地降下來,在爐邊低回盤旋,依依不去。”“依依”二字,寫出了薄元與蘇連紅情感歷史的纏綿悱惻,寫出了生命中的相依相伴,也以略帶神秘的筆調勾勒出在情感中回蕩的記憶,和在記憶中鮮活的情感的力量。而與之比照,無論如雪的淡雅高潔,還是崔蕙的直白大膽都因缺少這種情感的歷程而淡出薄元的視線,更不用說高瑛在蘇連紅病重之時提及的寡婦,那種直奔主題,意在功利的求偶之辭,不過做了薄元心性搖動的契機,注定難以為繼。“撓撓你的手心,你什么感覺”所言的是薄元與蘇連紅之間的愛情秘語,所觸及的則是當代趨進實際利益的日常追求中的情感淡漠等問題。為此,趙德發也就避開了婚姻本身,總是在只言片語中顯露出薄元的內心尷尬,蘇連紅的洞透事務以及個中人等的精心算計。趨進死亡,這本在中國社會是極為痛苦的事件,而婚戀則一直被視作人生大喜之事,兩兩交叉運行,既讓人感嘆世情,也讓人回味世風。
在這一意義上觀審趙德發的關于當代僧人生活的短篇小說《學僧》,倒是可以約略察知作者尋途問路的用心。學僧為一少年,他以幼年之身斷難思索關乎人生的玄妙高蹈之理,但目力所及卻時見周圍的輕浮、欺騙之事。所以小說所敘的學僧的矛盾不過是欲望的現實與修持的夢想,而色欲之心或許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而成為戒定還是墮落的標尺。但由之擴展而出,學僧的行為倒是頗似當代一些知識分子的價值趨向,他們同樣以心中所持之理戒修,所求不同,其意相近。趙德發借助《學僧》在清洗自己的思想,如他在《光明寺的半邊月亮》有言:“我向法師們告辭,便出了山門。過竹林,下石階,是方方正正的洗缽泉。我扶欄延頸,在水中照了照我的今生幻影。原來丑極,不堪入目。”“我的今生幻影”所指不過當下功利人生與各種世俗交際的象喻,而山門則是塵世與人生信仰的分水嶺,此中意味只在一飯一缽的修持之中顯示,無論半邊月亮還是幾叢淡竹,都以其清新、靜謐、和諧與閑定襯托著世情的苦澀。比較《結丹之旦》,趙德發的變化極為明顯。在這篇小說中,主人公在棄絕人間欲望的自守中趨進正果,卻為狂躁無禮的散兵斬殺于結丹之地,此中荒誕激發人進入迷亂惶惑之境,并可能會由之反思生命之本,推向生存的意義。而略帶調侃的筆調和戛然而至的結局,讓人想來每每心中痛楚。這種設計雖有其精妙之處,但卻也顯示出作家面對生命的一種窘境,果真如魯迅先生所言:進入了“無物之陣”,但舉著長矛卻沒有拼殺的對手,個中寂寞既顯露出作家思索的寂寞,也暗示其難尋答案無奈的悵然。反觀《學僧》,雖事件細小,著力輕微,幾乎有難以承受意義之重的危險,但畢竟作家于此保持了對生命的一份閑定,消弭了舊有的游移。文末一處,小和尚遇到了舊時苦苦纏著自己、意圖與他為妻的女子,在驚詫之余確實意難平,急轉過身去找尋北方的圣山。此中設計雖然延續了理智戰勝感性的套式,卻因此完成了一段關于戒、定與游、離的對決和相持。
(陳方永,山東省泰安市新汶礦務局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