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散文詩《雪》的思想意蘊探析

摘 要：魯迅的散文詩《雪》托物言志，意旨隱幽，同《野草》的思想內容和藝術風格一致，它用象征的手法含蓄地表現對理想的追求，熱情地歌頌與黑暗社會作頑強斗爭的戰斗激情，這種戰斗激情與孤軍作戰的孤獨、寂寞是始終相伴的。本文就《雪》所隱含的社會理想和戰斗激情以及戰斗中的孤獨寂寞做一力所能及的探索。

關鍵詞：象征手法 理想境界 戰斗激情

在魯迅的散文詩集《野草》中，有一篇短小精悍、題旨隱幽的作品——《雪》，它以其語言的精美，意蘊的深沉備受讀者的喜愛和學者的好評，并被編進中學語文教材，成為廣大學子學習的典范，但是因為表達手法的曲折，對它的意蘊的理解往往失之膚淺或者偏頗，本文欲在這篇散文詩的意蘊上作一探析。

這篇不到八百字的散文詩展現了截然不同的兩幅雪景圖，一幅是南方雪景圖。

江南的雪，可是美艷之至了；那是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罄口的臘梅花，雪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蝴蝶確乎沒有，蜜蜂是否來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記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見冬花開在雪野上，有許多蜜蜂們忙碌地飛著，也聽得他們嗡嗡地鬧著。

在這片蘊藏生機與春意的雪景中，有小孩子在大人的幫助下雕塑雪羅漢的場景，整個雪景充滿了生機與歡樂。

而另一幅描繪的是朔方雪景圖，它則展現出另一種風格與意境。

朔方的雪花在紛飛之后，卻永遠如粉、如沙，他們決不粘連，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這樣，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為屋里居人的火的溫熱。別的在晴天之下，旋風忽來，便蓬勃地紛飛在日光中燦燦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而且升騰，彌漫太空，使太空旋轉而且升騰地閃爍。

這里南方的雪滋潤美艷，朔方的雪蒼涼悲壯。作者懷著溫婉、纏綿的情調描寫了南方的雪，對朔方的雪則噴涌著磅礴的激情，那么，這優美與壯美的兩幅圖畫，溫婉與雄渾兩種情調又是以什么思想紅線串聯在一起？這種不同風格、不同情調、不同意境的畫面的統一其表現的意蘊究竟是什么？對此學術界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說，《雪》是一篇絕好的眷戀故鄉，回憶兒時的小品文①，在故鄉的自然景色的描繪中，流露出“魯迅心靈”里一種“深刻的恬適的回味”②，而有的人說它表現了“魯迅憎惡這使雪花永遠如粉如沙地旋轉飛騰的朔方的冬天”。這幾種認識都不能觸及和全面概括《雪》的深邃意蘊。其實，這篇散文詩有著很深的含義，可以肯定地說，作者在優美的自然景物的描繪中，象征和寄托了更為深遠的情思，那么，它究竟象征和寄托了什么樣的情思？依筆者之見，我們只有把《雪》放在《野草》的背景中去考察才能準確而全面地把握《雪》的深層意蘊。

《野草》寫于1924年9月至1926年4月間，它是五四低潮時期時代精神和社會人生的藝術寫照，也是魯迅在此特定環境下思想情感的曲折反映，它的寫作幾乎與《彷徨》同步，心境也完全相同。此時，《新青年》這個進步思想陣營已解散，文化戰線上不斷趨于分化，在此形勢下，魯迅一方面和封建勢力以及文學上的資產階級右翼做韌性的鏖戰，另一方面又體味著孤軍奮戰的寂寞，因此，他的思想是苦悶的矛盾的，他在黑暗籠罩的漫漫長路上上下求索，但還沒有找到真正的出路。《野草》正是這種現實生活的折光和投影，也是作者在此環境中矛盾復雜情懷的含蓄反映，正因為它包容著復雜而矛盾的思想，所以就形成了《野草》獨特的風格：含蓄深沉，曲折隱晦，歸趣難求，讓人把玩不透。

其實，《雪》的思想內涵和藝術風格與《野草》整部散文詩集是一以貫之的，作者借自然景物的描寫托物言志，象征了對理想的追求和對戰斗精神的歌頌。

對理想的追求集中體現在對南方之雪的描寫上，你看作者筆下的南方雪景，“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罄口的臘梅花，雪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真是五彩繽紛，山花爛漫，它蘊藏著無限的生機，而且“隱約著青春的氣息”，雪簡直成了報春的使者。接著作者又借用想象虛筆勾勒模糊記憶中蜂舞蝶喧的情景，真是“紅杏枝頭春意鬧”，南方的雪不僅滋潤美艷，生機無限，還給孩子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江南是作者的故鄉，是他兒童時生活的地方，在作者的腦海里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作者在《雪》中不僅工筆重彩描繪出一幅明艷秀麗的江南雪景圖，同時還再現了美好的童年生活的一幕，“孩子們呵著凍得通紅的像紫芽姜一樣的小手，七八個一齊來塑雪羅漢”，在歡樂的兒童天地里，竟有童心未泯的成人摻如其間，更增添了生活的情趣。

這是江南的雪，是作者記憶中的雪，它是如此秀麗動人，令人心馳神往，對它的描寫傾注了作者極大的熱情。他用溫婉、纏綿的筆調描寫南方的雪，回憶兒時的往事，一任感情的溪流涓涓流淌，這如詩如畫的意境氤氳著一層理想的色彩，這與其說是記憶中兒時情景的描寫，還不如說是作者情感深層一種理想境界的象征。然而這富有詩情畫意的江南雪景雖然令人心醉神迷，但是嚴酷的現實不能使作者一直躲在這個溫馨的“象牙之塔”中尋求精神上的慰藉，他必須正視現實，必須正視自己的使命，于是作者又筆鋒陡轉，由回憶轉入現實，描寫了朔方的雪。

朔方的雪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它既沒有江南雪的滋潤美艷，更無奇花異草相伴，但卻有著獨立不羈、昂揚向上的性格，你看：

在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地旋轉升騰著……在晴天之下，旋風忽來，便蓬勃地奮飛，在日光中燦燦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而且升騰彌漫太空，使太空旋轉而且升騰地閃爍。

這是何等蒼涼悲壯的圖景，又是何等雄渾峻偉的奇觀，這豈是自然景觀的照相，這帶有藝術夸張的描寫是作者胸中澎湃的激情的抒發，在這部分，作者一反先前溫婉纏綿的筆調，語氣異常剛勁、果決，他以如椽大筆來表現朔雪迎風抗寒的傲骨，堅毅的品格、戰斗的豪情，以及那橫掃千軍、銳不可擋的氣勢。這噴涌著激情的描寫使讀者怎能不自然聯想到作者在那黑暗的歲月里艱苦卓絕的戰斗，而這頂風冒寒、凌空飛騰，給人力量，激人斗志的朔雪又何嘗不是那茫茫荒原中勇猛前行的戰士形象的象征？更具體地說它是作者不屈不撓的人生觀的形象寫照，由優美虛空的幻景轉入眼前壯美的雪景的描繪又表現了作者“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③，毅然決然地砍斷與社會現實極不協調的思想情緒。

和《野草》中寂寞的戰士以及象征戰士的事物如《秋夜》中的棗樹，《影的告別》中的影子一樣，朔雪也是寂寞的，孤獨的，無邊的曠野渲染出孤寂的氣氛，茫茫天宇下沒有吶喊，沒有喝彩，只有雪花在靜悄悄地飛旋。朔雪的孤獨正映現出這時期作者“荷戟獨彷徨”的身影，這種戰斗的孤單與寂寞與魯迅探索救國救民的道路中的深切體驗是相互印證的，而這樣的孤單與寂寞，則正反襯出“這樣的戰士”其志不移的堅貞品格，使其戰斗精神更具撼人力量。因此，文章最后作者直接謳歌：“那是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至此，朔雪則又被賦予獻身意義，其戰士形象更加高大，其戰斗精神更加悲壯。

“南方之雪”與“朔方之雪”是兩種不同風格、不同意境的畫面。“南方之雪”表現的是一種優美的意境，而“朔方之雪”展現的是作者反抗冷酷社會現實的戰斗精神的贊頌，“南方之雪” 隱寓的美好理想確令人向往與景慕，但是 “朔方之雪”表現出的氣勢更能激發人的斗志，相比之下，作者更傾向于朔方之雪，這種思想意蘊和價值取向使這兩幅對比鮮明的畫面又有了內在的邏輯關系，“南方之雪”所展現的情景是作者這樣的戰士要努力實現的生活理想，而“朔方之雪”所表現出的堅毅品格和戰斗豪情則又是實現這樣的理想所必須具備的精神，離開了這樣的精神，這樣的理想永遠是空茫而虛幻的，而在這兩幅圖畫中，貫穿著魯迅一個共同的哲理：“要用戰斗來創造一個春天般美好的世界。”④

注釋：

①②④孫玉石．追求美好理想的心聲[M]．初中《語文》第四冊[Z]．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

③魯迅．紀念劉和珍君[M]．高中《語文》第一冊[Z]．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

參考文獻：

[1]劉再復 林 非．魯迅傳[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2]唐 弢．中國現代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3]魯 迅．魯迅經典作品集[M]．蘭州大學出版社，2000.

[4]江蘇魯迅研究會．世紀之交論魯迅[C]．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

（汪建平，甘肅省定西市安定區教育體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