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喬葉的小說傾注了作者對女性命運、女性成長、女性間的情誼等的思考,在歷史和現實的交錯中、妥協與抗爭的角力中展現了一系列城市普通女性的生存狀態。本文主要論述了喬葉小說的一個重要主題:女性對于自我的認識,并且總結了她的小說善于描寫女性心理的這一突出特點。
關鍵詞:喬葉 城市普通女性 自我認知 心理描寫
喬葉的小說創作是從1997年開始的,十年來的多篇小說傾注了作者對女性命運、女性成長、女性間的情誼等的思考,在歷史和現實的交錯中、妥協與抗爭的角力中展現了一系列城市普通女性的生存狀態。第五屆中國青年作家批評家論壇推選喬葉為年度青年作家,評語為:“適度冷峻的洞察力和適度溫熱的同情悲憫之心,使她的作品閃爍著質樸善意的人文光輝。”
由于喬葉所置身的是十分熟悉的城市內部環境,她筆下的女性按照職業來分,絕大部分是機關辦公人員。喬葉務實而真誠地敘寫她們生活的煩惱、微妙的人情物理。這些城市普通女性,依靠自己的聰穎經營著不奢華卻盈余的生活,也擁有思維的獨立性和邏輯性,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們就獲得了自我的確立。喬葉以獨特的視角切入她們在城市里的生活,發掘她們的性格、情感所秘藏的隱衷,探索心靈與生活的豐富可能。喬葉將筆觸進一步逼向人性的本質,在實施尖銳的質問和無望的叩詢中,執意尋找一絲審慎的愛意和自我獲救的溫暖。
一、城市普通女性的自我認知
喬葉小說中一個重要的主題就是女性對于自我的認知。這個主題在喬葉小說創作中也是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從忸怩、諱言的階段過渡到真摯、冷峻的階段。
從處女作《一個下午的延伸》到《愛情陰謀》等數篇小說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我”、柳塵、傅芳等城市普通女性對精神共鳴、心靈共通的向往,以及對社會生活中傳統男女感情二元定位的質疑。比如《沒有斑點的山楂》,“我”與“他”在火車軟臥間14號邂逅,一見如故的他們在幾個小時的相互探查,相互吸引后開始了以“山楂”為主題的逐步深入的交流。在匆匆交往又會匆匆分離的氛圍下,“我”與“他”的思想融通,發現山楂其實就是“他”命運交響曲的基調。那一夜,也許有故事發生,但是終究沒有。因為故事在現實中是殘酷而真實的:“一位才華橫溢的大學講師殺死了正在家里偷情的妻子和妻子的情夫,然后回到老家的樹上割腕自盡。”
“我”雖然那么地渴望理解這個陌生人的內心,卻依舊在下火車后坦然地告別而不是追隨心里不可言狀的哀傷。為什么所有行為都只局限在內心的交流,而不能做出有建設意義的行動來?實際上,這些城市普通女性的肢體被她自己的心靈囚禁著,肢體和心靈都內斂得很緊。這是由于長期的男權文化的教化使然,也是內部豐饒的女性姿態對外在文化憂懼的一種妥協。所以,她們并沒有完全剖開男權道德坐標,而獲得女性自覺自在的自我。
而從《我承認我最怕天黑》到《不可抗力》,喬葉的小說通過設置重新選擇、歷史與現實之間的倒錯、對自我命運的改造、懷疑與認同等撬棍支點,逐步拆除重重男權迷霧和現實執障,這些城市普通女性在新的層面上發現自我、認識自我。
《我承認我最怕天黑》敘述了劉帕與三個男人:前夫小羅、處長張建宏、入室竊賊的故事。劉帕對于底色灰暗的婚姻的厭棄,對于不同愛情機遇的洞察、對于多種形式性愛的選擇,都表現了一個普通卻不俗、大膽而堅忍的女人在離婚后,愛生活、愛自己的韌性和強力。劉帕追求情感和欲望的高度統一,但是現實生活一次次讓她失望,小說結尾寫到劉帕指甲蓋上涂得宛若一汪汪小湖,這個情節與為張處長而染的紅指甲相對,是否說明了劉帕覺得:情感與欲望完美結合的愛情是不存在的呢?是否僅為滿足欲望是不需要婚姻的?小說的思索直指女性情欲世界的自我定位。
《他一定很愛你》中的小雅在現實生活磨礪中變得對愛情吝嗇和機警,但是為了補回因為生計考慮而犧牲的愛情這一課,她和現為職業詐騙犯的初戀情人陳歌,展開了真真假假的愛情角力。喬葉在這里對女性情感世界的思考進一步延伸,把經濟生活、家庭生活、婚姻生活、愛情生活里具有普泛價值的問題一一辨析,開掘出城市普通女性表面的神采飛揚背后,其成長過程必然要經受的掙扎的陣痛和本質的裂變。小說最后意味深長地寫小雅認真的端詳一塊排骨,“它晃悠的姿勢很優美,幅度也很適宜”,“比我身上的長得還好看呢”,透射出女性對自我被異化的覺察、自嘲和無奈。
《輪椅》中的晏琪經過一次偽裝殘障人士的社會調查,一步步解構自己的“付中等體力,過上等生活,享下等情欲”的夢幻生存,醒悟到:滿以為不錯的、智慧的生活是殘疾的,是整個男權社會的高級施舍,是世俗和偏見的惡意放縱。當她勇敢的撕毀、報復這一切之后,她想:“沒有什么比我們的身體更誠實的了”。女性靈魂的駐所只能在軀體之內,珍藏于自己的肉體,而不能寄希望在俗世的男人身上,只有這一具身體永遠不會背叛她們自己的魂靈。
綜合分析這些小說,都呈現出城市普通女性一份艱難曲折的“性別”或文化意識的蘇醒以及自覺過程。喬葉最初正是從女性自身軀體的認識著手,經由軀體從蒙昧到蘇醒的過程,進而想進一步揭示女性心靈的自覺,這期間擔當啟蒙者角色的也許是男性,也許是女性自己,也可能是外在的機緣和條件,盡管情形各不相同,方式千姿百態,惟其結局大同小異,那便是訴諸于男性的性別拯救的破產和女性自己堅忍不拔的自我救贖。
如果我們從發展的線索來縱觀這些小說,會發現作者的思索呈現出線性的積累和沉淀。作者用逐漸成熟的智性,試圖在社會、文化和職業現實的框架中理解女性的性別以及性別差異,以便理清城市普通女性在這一框架中的位置,這也就為她們在男性中心社會里獲得最大限度的經驗和自由提供了舞臺。
然而,這些城市普通女性并沒有因此走得更遠,對菲勒斯的“獻祭秩序以及/或者語言秩序”中安排給女性的位置進行反思,她們本身仍是“他者”,也“滿足于曾經一直遵從的作用(以母親、妻子、護士、醫生、教師……的身份維持、安排這一社會/象征契約并使之永恒化)”①。譬如《打火機》中的余真雖然最后重新拾回了自己強勁恣肆、充滿生命力的性格,但是當心里藏著的刀真正拔出來的時候不應該像故事的結局如此的草率:“一個人上游樂場”,“拍一張搔首弄姿的美人照”。又譬如《不可抗力》中的細芹在出院前構想自己的未來,無論是“我想在景區擺個攤子”,還是“我還有生育能力……我要趕快找個人把自己嫁掉。要是能生個孩子就好了。”都可以看出她已經完全陷入了傳統女性性別命運的輪回中。所以盡管她們是智慧的,但又是卑微的。
二、綿長深入的心理描寫
喬葉的小說之所以能透視出城市普通女性日常生活浮面下的隱痛,抽絲剝繭般地敘寫她們的心靈成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小說里豐富、敏銳又厚重的心理活動描寫。喬葉以女性特有的細膩筆觸刻畫了城市普通女性的內心波瀾,展現紛繁復雜的情感頭緒和是非黑白的情感肉搏。
喬葉用靈動機敏的語言真實切近地敘寫女性的心理活動,不僅使小說質感豐盈,也挖掘了小說人物的縱深內涵。通過觀察小說中的心理描寫內容,我們可以看出這些不同境遇的城市普通女性表現出相同的性格特點:聰明伶俐、小心謹慎、四面討巧、時時不忘保護自己的殫精竭慮。這就為“城市普通女性”的人物類型在女性文學的長廊里放光溢彩奠定了基礎。
更為重要的是:小說中的心理活動描寫不斷從自在而入自覺,處處彌漫著城市普通女性迷亂而清幽的個人體驗,飄動著她們思想和智慧的凄美光環。于是,纖細敏感的女性心理描寫承載了更多更深的女性自我反省以及真知灼見,把女性世界觀里的社會人生體察得更加透亮,更具鋒芒。當然,大量的心理活動的揭示與小說情節的發展齊頭并進,也會造成敘述節奏的拖沓,有時候讀者已經對情節發展趨向了然于心,而小說的人物還在逡巡不前。
喬葉小說將她們的醒悟和無奈包容在內心活動里,而不是激進地表現在外在行動上,體現了女性沉靜無言中的“言語”。我們可以發現,喬葉筆下的城市普通女性的性格基本上是符合傳統審美觀念的:溫柔、嫻靜、善解人意等特點。但是,她們已不同于只見“女”不見“人”的男性視角下的女性形象,她們的身影閃現在世俗生活、工作、情感的方方面面,而且她們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即使這種聲音是“無聲的心聲”,也足以表現出她們不再是逆來順受、忍辱負重的女性,而是在和藹可親的表面下有著相當強烈的批判精神和憎惡情緒。所以,雖然外表“沉靜無言”,但是內心無時無刻在“沉思感悟”。正如蘇珊·格巴所說:“寂靜包括了所有潛在的聲音,白紙包括了所有可能的色彩。”②這種沉靜無言中的“言語”充實了城市普通女性的內部世界,代表了她們對靈感和創造的準備狀態,自我對潛在于自我之中的女性靈魂的奉獻。
喬葉小說將符合男權期待的女性外在形象和自知自主的女性內心覺醒兩方面融合起來,更加深刻揭示了這些城市普通女性生存的困境——不甘心地順從現實,卻又無可奈何地默認。“沉靜無言”,喬葉于無聲處書寫沉默千年的女性生命體驗,成熟的小說技巧再一次體現了城市普通女性理性的警醒和智慧的清冽。
喬葉的小說用溫潤的心來體會艱難,用充滿柔情的愛來隱忍困苦,讓人覺得剛毅而不失溫柔,悲愴而不失自持。正是由于她的人道主義關懷,雖然筆下的女性在命運面前困惑掙扎,但是她們的人格強力也會像小草從巖縫中鉆出來一般的撼人心魄,讓人欣慰。
注釋:
①[法]朱莉亞·克里斯多娃.婦女的時間[A].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357.
②[美]蘇珊·格巴.“空白之頁”與女性創造力問題[A].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78.
(王 曦,江蘇省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