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兩家美學領域對“和”的不同追求

摘 要：儒道兩家在美學領域的終極追求都是“和”，由于兩家哲學觀、文藝觀的不同，在美學領域對“和”的追求存在明顯的差異性。儒家尚“中和”，要求美善統一，追求盡善盡美。道家求真尚樸，追求超功利的“大美”、“至美”。儒道兩家在追求“和”的過程中，即對立統一又互融互補，彼此起到了糾偏的作用。

關鍵詞：儒家 道家 美學領域 “和”

和諧是儒道兩家在哲學觀、文藝觀甚至人生觀上共同的主題。由于兩家在哲學上對于“和”的出發點不同，導致在文藝觀上對于“和”的追求與表現也出現較大的差異。儒家追求功利的“入世”之道，追求“中和”之美，重視“溫柔敦厚”的詩教，主張“思無邪”。道家追求超功利的“無為而治”的社會理想，求真尚樸，向往自然，寄情山水。

一、儒家美善合一的中和觀

儒家美學曾經雄視中國古典美學兩千多年，其核心是反復論述美與善的一致性，要求美善統一，是一種典型的倫理美學。孔子對《韶》樂的評價是：“盡美矣，又盡善也”。而對《武》樂的評價則為：“盡美矣，未盡善也”。盡善盡美的《韶》樂，之所以使孔子陶醉得“三月不知肉味”，是因為它符合孔子的審美趣味。孔子說過：“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韶》樂應該是合于真善美統一的雅樂。從先秦儒家的一些美學理論中，我們知道《韶》樂是以歌頌舜禪讓的美德為內容的，與孔子的政治主張相一致，又配以令人陶醉的藝術形式。因此，孔子認為它不僅形式美，內容更美，是美與善的有機結合。《武》樂是以謳歌周武王罰紂獲取天下為內容，盡管它氣勢磅礴、形象逼真，但它的內容與孔子揖讓受天下的政治主張相背離，孔子認為《武》樂還是很有欠缺的。美善結合是中國古代審美文化的一個顯著特點，是貫穿中國審美文化的歷史主流。周來祥先生指出：“古典和諧理想，總是要求真善美和諧、均衡地整合在一起，但由于中西藝術的側重點不同，偏于表現的藝術，強調美善結合，偏于再現的藝術，強調美真統一。中國古典藝術是偏于表現的，中國古典美學也是偏于倫理學和心理學的美學。它總是把美同人、社會、倫理道德聯系起來，強調美善結合。”①（P113—114）

儒家強調美善合一，認為美就是“和”，善就是“仁”，美善合一就是“和”與“仁”的統一，這種美學觀點深受中和思想的影響，其實質就是中和之美。對于儒家中和之美中美（和）與善（仁）之間的關系，葉朗先生指出：“中和這一審美形態的內層是仁，外層是和。這就是儒家審美文化的善美統一論。孔子以及孟子、荀子等人，并非不知美有自己的獨立性，但他們一致認為那種脫離了善的美是應該加以反對的。因為美一旦脫離善，就會發展得太過（‘淫’），就會誘使人舍本（善）逐末（美），在末上流連而忘反本，很容易鼓蕩人偏離正德修身的正道……孔子說的‘盡美’是指‘盡和’，‘盡善’指‘盡仁’，盡善盡美就是盡仁盡和。”②（P79—80）在美善合一的美學觀中，善（仁）是核心，是樹之本，而美（和）是樹之梢。儒家美學強調善（仁），它是人的本性的最高表現，是人的美德的最高概括。孔子說：“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是說“里”因仁者居而美。仁者愛人，街坊鄰里都相互友愛，相互關心，具有善的美德，這就是美。人們只有不斷地加強道德修養，行為舉止合乎禮儀規范，才能進入“仁”者的境界。儒家對文學藝術也提出了“中和之美”的要求。孔子提倡“溫柔敦厚”的詩教和“廣博易良”的樂教，都是以中和思想為宗旨。儒家在強調善和美的統一的同時，又用中和加以約束，這與儒家文藝為政權服務的思想相一致。儒家美善合一的美學觀念帶有明顯的功利主義性質，“先秦儒家的真善美的美學觀，從一開始就比較強調文藝的功利目的，強調善的核心作用，因此，對倫理道德說教甚多，而對文藝的美的規律絕少研究。于是，以善為美，以善代美的片面傾向，在文藝史上時有發生，如宋代道學家邵雍等否定文藝的審美價值，就是其例。”③（P38）有鑒于此，對先秦儒家善美統一的美學觀，我們應該辯證地加以分析，既看到其積極的一面，也要看到其消極的一面。

二、道家求真、尚樸與自然合一的美學觀

在中國美學史上，老子的《道德經》曾產生過深刻而久遠的影響。綜觀《老子》，直接涉及到美的地方只有三處：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令我們非常吃驚的是老子對人們大加贊賞的美，竟然持否定的態度，并且將美與惡聯系在一起。《老子》一書雖然對“美言”、“美行”、“五色”、“五音”持否定態度，但這不能說明老子的眼中就絕對沒有美。老子認為美之所以具備美的本質，是因為它具有超功利的屬性。老子和莊子都認為“道”是美的最高境界，因為“道”能超越時空而存在著，它孕育了萬物，是萬物的本源。梁一儒先生說：“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宇宙觀、認識論，集中體現為對創化萬物又顯身萬物、生生不息、永恒無限、絕對自由的宇宙本體——‘道’的認識與把握。這種宇宙觀認為‘道’是美的總根源，又體現著大美至美。”④（P191）體現“大美至美”的“道”是什么樣的呢？老子說：“道法自然”。“這個‘自然’，不是我們說的自然界的山水景物，而是指天地萬物形成的自然本質及其天然形態。這種自然之美，具有兩個基本特點：一大二全。先說‘大’。在老莊的哲學觀點中，道是絕對大，老子說：‘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又說：‘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這個‘大’的觀念是無窮、無限、無形、無聲，是美和善的最高境界，故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方無隅’。莊子對此作了充分的發揮，他認為‘天地之美’才是‘大美’，又說：‘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只有絕對大則‘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再說‘全’。老子說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道，是一個整體概念，是無窮大，‘道生一’，一也是整體，不是局部。”⑤（P7）我們從張文勛先生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道”不是物質性的東西，而是產生物質的精神性的東西。它具有“無私”、“無欲”、“無為”、“無爭”的特征。正因為如此，道家認為超功利的自然“大美”才是真美。莊子說：“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靜而圣，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這個“道”因其自然無為而成為“萬物之本”，因其具有“虛靜”、“樸素”的特征而成為“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的“大美”、“至美”。要達到道家的這種“大美”、“至美”就必須超越一切功利關系，順應自然，無欲無為。

“道”是如此微妙，那怎樣做到與“道”合一，進入“無功”、“無名”、“無我”的“大美”、“至美”的境界呢？老子說：“致虛極，守靜篤。”認為觀物、行事、體道，應該遵循虛靜的原則。莊子強調“心齋”、“坐忘”、“虛靜”的審美修養。主體要想與“道”合一，與萬物冥合，真正領會和掌握“道”，必須心思虛靜，精神清爽。必須忘掉自己的存在，忘掉自己的理性欲求，才能體道悟道，達到“神與物游”、“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為了實現與“道”的冥合，道家向往回歸自然，莊子追求“以天合天”，提倡人以自然的姿態與物為一，莊子說：“人與天，一也”；“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作為大自然的一部分，與大自然本為一體，與天在本質上是同一的。莊子要求人們在行為上要與天地自然保持和諧統一，在思想上擺脫束縛、追求自由。道家在崇尚自然無為的同時，也追求“真”，他們崇尚真淳的人格，反對虛偽矯飾。老子把保持自然淳樸本質的得道之人稱為：“嬰兒”、“赤子”。莊子也強調“真”，他說：“能體純素，謂之真人。”道家所追求的“真”說到底還是指自然而然，是人的情感意識不受約束自然而然的流露，它除去人為的雕飾，摒除世俗的功利性，追求人內在生命力的充實性。

道家的和諧觀強調天地人為一體，人與自然融合，擯棄自我，進入物化境界。這種境界是審美領域的最高境界。莊周夢蝶、梓慶削木為鐻、庖丁解牛就是這種境界的具體體現。道家的這種超功利的美學觀與儒家過分追求政教功能的倫理美學觀既對立又互補。對于儒道兩家美學觀的這種互補關系，李澤厚先生曾有過非常恰當的評價：“前者強調藝術的人工制作和外在功利，后者突出的是自然，即美和藝術的獨立。如果前者由于其狹隘實用的功利框架，經常造成對藝術和審美的束縛、損害和破壞，那么，后者則恰恰給予這種框架和束縛以強有力的沖擊、解脫和否定。浪漫不羈的形象想象，熱烈奔放的情感抒發，獨特個體的追求表達，它們從內容到形式不斷給中國藝術發展提供新鮮的動力。”⑥（P65）

三、結語

中國古代文化中，“和”作為古典哲學與美學的核心范疇之一，經歷了孕育、萌芽、形成和發展的歷史過程，構成了完備而別具特色的理論體系。中國思想史上的各家各派，尤其是中國哲學三大支柱儒、道、釋，都不約而同地表達了對“和”的追求與向往。在追求“和”的過程中，儒道兩家的思想又互融互補，彼此起到了糾偏的作用。袁濟喜先生指出：“儒家重視人為規范之和，突出人的能動性，而道家卻倡導自然之和，強調以素樸無為的人性去契合天道，游乎人世。儒家過分強調人為法度的規范，發展到后來往往破壞人與自然的統一，尤其是個體的和諧發展。所以道家的自然之和有救弊的作用。但道家一味倡導和的自然天放，發展到后來勢必毀敗禮法，破壞秩序，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天人相合。所以儒家的和對于道家的和同樣具有糾偏的功能。儒道的對立統一，恰恰構成中國古代審美范疇‘和’互相耦合的系統機制。”⑦(P1—2)

正是因為儒道兩家以“和”為美的思想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天人合一”的和諧思想，才能積淀為凝聚中華文化基本精神的悠久傳統。傳統的和諧思想在維系社會穩定、促進社會進步、推動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在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今天，如何充分吸收和運用中華民族“和”文化的寶貴資源，是一個具有重要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的課題，值得我們認真研究和探討。

注釋：

①周來祥．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現代的美[M]．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

②葉朗主編．現代美學體系[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③張文勛．儒道佛美學思想探索[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④梁一儒 戶曉輝 宮承波．中國人審美心理研究[M]．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

⑤張文勛．儒道佛美學思想探索[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⑥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⑦袁濟喜．和——中國古典美學的審美理想[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

參考文獻：

[1]許秀瑛 麥曉穎本．論語譯注[M]．廣州出版社，2001.

[2]許嘯天編著．老子[M]．光明日報出版社，2000.

[3]馬后琎本．莊子譯注[M]．黃河出版社，1998.

（白淑杰，山東省威海職業學院旅游與酒店管理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