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論語》與古代文人的戀政情結

摘 要：《論語》對于飽讀圣賢之書的古代文人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古代文人中的少數人或許不以儒學為主要思想，但就其整體而言，儒家思想無疑是其主要的精神支柱。本文從心憂天下、圖存社稷和內圣外王、入世參政兩個方面分析探討了《論語》與古代文人強烈的入世參政意識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古代文人 憂患意識 入世參政

引言

在歷代文人中，李白可謂是比較瀟灑的一位。他的詩浪漫飄逸，令人心醉神往。他深受莊子思想的影響，加上天性狂放，他有著昂首天外的狂放與不羈。他向往的是“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鵬，自詡“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他以吞吐宇宙之豪情高歌著“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他還驚天地泣鬼神地吼出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的確是一個狂傲的詩仙！

但是在李白的《與韓荊州書》中卻有這樣一段話：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豈不以有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使海內豪俊，奔走而歸之……愿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賓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

“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是說“平生不求做萬戶侯這樣的大官，只要能結識您韓荊州，就心滿意足了。”“韓荊州”只是當時一個正四品官員，名叫韓朝宗。李白甚至還稱韓朝宗有古代先賢周公的遺風。為什么狂傲的李白，如此肉麻地吹捧一個官員呢？不肯折腰的李白為什么又折了腰呢？若歸因于李白言行不一，巴結官員，這未免太簡單化了。要準確回答這個問題，眼睛不能只盯著李白，而要從中國古代文人精神上去找原因。而中國古代文人精神的形成與《論語》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論語》對于讀圣人書的古代文人的影響十分深遠。他們中的少數人或許不以儒學為主要思想，但就其整體而言，儒家思想無疑是其主要的精神支柱。本文擬從心憂天下、圖存社稷和內圣外王、入世參政兩個方面分析探討《論語》與古代文人強烈的入世參政意識之間的關系。

一、心憂天下 圖存社稷

“人生識字憂患始”，憂患意識是中華民族淵遠流長的精神傳統。不過，孔子以前的憂患意識，或者表現出對自己王朝命運的擔憂，或者流露出對個人遭遇及命運的憂慮。到了春秋時期，諸侯爭霸，天下大亂，士人階層的憂患意識與以前相比更加普遍，更加強烈，而且獲得了新的內涵。這一時期，對憂患意識有集中表述的，即是孔子，我們看看《論語》中孔子和弟子們的有關思想，如：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不患人之不知己，患其不能也。

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己矣夫！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君子疾沒世而人不稱焉。

君子憂道不憂貧。

僅僅從上面所舉語句就可以看出，孔子的憂患意識與先前相比，增添了新的內涵，具有了新的意義。孔子的憂患不再是單從自我出發，而是以憂國憂民憂天下為本質內涵，孔子憂世風日下，憂大道不行，憂自己缺乏救世的才能，至于個人生活的貧困，孔子則是“君子憂道不憂貧”。孔子及其弟子將古代的憂患意識，升華到一個更高的精神境界。之后，孟子又將這種超越自我層面的憂患意識加以發展，提出了“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和“憂民之憂”的概念。

孔子與孟子等先秦諸子“憂民之憂”、“憂以天下”的憂患意識，深深地融入了飽讀圣賢之書的古代文人心中，成為中國古代文人的傳統心態，成為古代文人學士的一種精神。正如宋代文學家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所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歟！”

中國古代的文人學士們正是以這種憂以天下，樂以天下的精神，自覺與國家同呼吸、共命運。他們憂百姓之疾苦，憂國家之安定。憂國憂民幾乎成了古代文人的一種本能反應。翻開古代文學史，我們就能感覺到古代文人們那強烈的憂患情懷。如：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曹操）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

中夜四五嘆，常為大國憂。（李白）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杜甫）

心中為念農桑苦，耳里如聞饑凍聲。（白居易）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陸游）

生無一錐土，常懷四海心。（顧炎武）

這些憂患之吟，有些是對個人遭遇的抒發，但多數都不是悲天憫人的感情宣泄，它呼喚的是清醒、激憤與昂揚。無論是對理想的抒發，對現實的批評，還是對國家大事的議論，對民生疾苦的同情，都是出于這種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正是這些憂患詩作，在太平盛世，呼喚人們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在民族危亡的緊急關頭，更能激勵人們舍身捐軀，共赴國難。

從這種超越自我層面的憂患意識出發，就會催發“任重而道遠”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正是這種憂患意識時時鞭策著古代文人學士去直面人生，正視現實，時時牢記自己的歷史使命。無論是在朝為官，還是一介布衣，都心系天下，圖存社稷。正如明代東林黨人在東林書院題寫的一幅楹聯所言：“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幾百年來，這幅楹聯廣為流傳，成為許多文人學士的座右銘，它正是文人學士心系天下憂患意識的生動寫照。

二、內圣外王 入世參政

超越自我層面的憂患意識，會催發文人學士“任重而道遠”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進而產生參與政治、消除憂患的救世情懷。消除憂患實現歷史使命的方式可以有多種多樣，但最直接、最有作用的就是入世參政。在中國封建社會，只有做官才能參與朝事，才能更好更快地實現兼濟天下的理想。因此，在中國古代文人身上表現出一種強烈的仕宦意識和戀政情結。

《論語》也給后世的文人學士們塑造了一個人格理想模板，一個君子楷模，這就是“內圣外王”的人格理想。

《論語·憲問》篇載，子路問孔子怎樣做才是君子？孔子說：“修養自己，保持恭敬謙遜的態度。”子路又問：“這就可以了嗎？”孔子回答：“修養自己，并使他人得到安樂。”再問：“這樣就夠了嗎？”孔子回答：“修養自己，使老百姓都得到安樂，像這樣的要求，堯舜都未必完全達到了呢。”在這段對話中，孔子提出了一個似乎連堯舜也未能完全達到的人格理想，那就是“修己安人”。后來儒家典籍《大學》則將“修己安人”具體闡發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孔子“修己安人”的人格理想，后來被概括為“內圣外王之道”。“修己”是內向的，是君子朝著圣賢方向的內在修養，謂之“內圣”；“安人”是外向的，是要建立外在的事功，謂之“外王”。內圣是出發點，外王則是目的，“修己”只是君子的最低要求，安民濟眾才是最終的目標。這就培育出文人學士們強烈的入世精神和一種本能的參政意識。“內圣外王”，成了由孔子倡導而被后世遵循仿效的君子人格，成為孔子和后世文人學士們所夢想的人格理想。

孔子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論語·子路》）批評那種只讀書而不能從政的書呆子傾向。孔子曾在魯國做過官，而且孔子在魯國為官期間，魯國非常穩定，百姓安居樂業。后來由于種種原因，孔子離開了魯國，55歲的孔子率領弟子，奔走于各國諸侯之間，開始了一場空前未有的知識分子群體的政治宣傳活動，目的是想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來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雖殫精竭力而未能如愿，但他并沒有放棄救世的初衷，雖不能親手整頓乾坤，也要通過對文化的整理和對歷史的總結為后世制定政治原則。今天我們閱讀《論語》和《史記·孔子世家》，仍可感受到孔子那熾熱的救世情懷和對“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論語·公冶長》）的太平盛世的執著追求。孔子的弟子子夏說：“學而優則仕”。意思是說，學有余力就要當官！讀書即為了從政！子夏的確是深得老師真傳。

孔子和《論語》“修己安人”、“內圣外王”的人格理想追求，培養出了文人學士們強烈的入世精神和一種本能的參政意識。報效朝廷，兼善天下，幾乎成了古代所有讀書人的夢想，成為中國古代文人的一大特點。

在《與韓荊州書》中，為什么狂傲的李白要那么肉麻地吹捧權貴呢？原來，李白寫這封信的目的是希望韓荊州能向朝廷推薦自己，好讓他平步青云，當官安邦。李白聲稱“生不用封萬戶侯”，而他這樣吹捧官員的目的恰恰是為了封萬戶侯，這是為什么呢？因為雖然李白的思想是融“儒、道、俠、縱橫家”于一身的，他不屑于做儒家的忠實信徒，但是，他也熟悉儒家典籍，深受《論語》“修己安人”和儒家治國平天下的影響，一輩子想的就是要出將入相，具有濃厚的戀政情結和當官意識。

在唐代，要當官，李白本可以走科舉之路，但是科舉之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一般來說還要先基層再中層。可李白覺得自己是超一流的大政治家，他不屑走這條凡夫俗子的路。他要走一條終南捷徑，夢想直接到皇帝身邊，一鳴驚人，直接實現“濟天下”的宏偉理想，所以才有了那些吹捧官員的求職自薦信。

縱觀文學史，我們會發現，古代許多文人都有一個特點：不以文人自居。今天，雖然我們把他們定位成詩人、文學家，可是，他們的人生理想絕對不僅僅是成為大文學家，比如李白。

李白，一個根本不懂政治的天才詩人，但卻自認為是個超一流的大政治家。他的政治理想很簡單：一是當宰相，二是當皇帝的老師。他覺得，如果我李白當了宰相，那唐代的歷史就會翻開嶄新的一頁。天寶元年，李白四十二歲時，唐玄宗聽從親信的薦引，下詔征聘他到長安。李白得意地高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后來，由于種種原因，主要是因為李白根本不想去適應處處都必須約束自己的政治環境，被唐玄宗“賜金放還”。但李白并沒有放棄自己“輔佐明君，建立人間事業”的政治抱負。“安史之亂”爆發后，已經五十七歲的李白還斗志昂揚地高歌：“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難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以東山再起指揮了淝水之戰的東晉著名宰相謝安自比，放言：談笑之間就把“安史之亂”平息啦。正是李白對自身政治神話的狂傲的自信，加上他獨絕古今的詩才，才玉成了一代詩仙。如果李白不以出將入相，一身系天下安危的政治家自詡，沒有這種狂傲的自信，他可能成為一個大詩人，但他絕不可能成為一位風華絕代的詩仙。

縱觀中國歷史，可以看出，文人學士受孔子和《論語》影響而形成的超越自我層面的憂患意識，催發了他們“任重而道遠”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進而煥發出強烈的入世精神。而內圣外王的人格理想也培養出了文人學士們強烈的入世精神和一種本能的參政意識。正是戀政情結最大限度地激發了中國古代文人獻身天下的熱情。然而，我們也必須指出，在封建社會，不像現在，文人可以用各種方式通過各種途徑參與社會，報效國家，實現個人價值。而在封建社會，文人們想要實現理想，路太窄了，好像只有通過做官才能實現，久而久之，就產生了一種消極意識，讀書僅僅為了求取功名，為了做官，為了光宗耀祖。求官的過程就變成了典型的跑官，為了跑官而不擇手段，這也確實成為一部分古代文人的精神追求，這是戀政情結的負面影響。

（段朝霞，河南省鄭州市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理學院人文社科系副教授；王西克，河南省鄭州幼兒師范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