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條大路通羅馬”

摘 要：現實主義是中國文學史上由來已久的文學觀念之一，茅盾和老舍是二十世紀著名現實主義作家，因為各自成長過程和文學歷程的不同，二人的文學觀的側重點不同。茅盾側重于客觀現實主義的社會剖析， 老舍傾向于“文化”批判。

關鍵詞：現實主義 客觀現實主義 “文化”批判

茅盾和老舍是二十世紀很有文學貢獻的作家。二人的文學觀念和創作方法都是現實主義的，但兩人的側重點，或者說是傾向，卻不相同。 茅盾側重于社會剖析，老舍傾向于“文化”批判，這與他們各自的成長過程和文學歷程有密切關系。在作品中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各自流芳百世。

“現實主義”這一概念，在席勒第一次提出之前，在文學上就已經存在著了。從哲學的角度來說，現實主義是一種反映論的衍變。在中國二十世紀現實主義流變的過程中，現實主義內部的沖突，現實主義和其他流派的紛爭，基本上都可以認為是對“反映論”不同認識的斗爭。中國二十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發展不是在自己的體系中獨立完成的，它既有傳統的影響，也有外來影響，它在中國的發展經歷了許多曲折。不同世界觀和人生觀影響著，制約著個人的文學觀，正如茅盾和老舍一樣，在現實主義的道路上呈現出各自不同的色彩。

茅盾是在“五四運動”前后登上中國文壇的，是在“五四運動”之前走入社會，參與社會活動的。他的文學觀念的形成過程基本上經歷了中國新文學發展的全過程。雖然他最終以現實主義作家而著稱于世界。但是在早年的文學經歷中并不是一開始就拒絕現實主義以外的觀點。最初推崇浪漫主義：“能幫助新思潮的文學該是新浪漫的文學，能引導我們到真確人生觀的文學該是新浪漫的文學，不是自然主義的文學，所以今后的新文學運動該是新浪漫的文學”①；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根據當時具體情況，他又提倡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東西：“自然主義的真精神是科學的描寫法。見什么寫什么，不想在丑惡的東西上加套子，這是他們共通的精神。我覺得這一點不但毫無可厭，并且有恒久的價值；不論將來藝術界里要有多少新說出來，這一點終該被敬視的。雖則‘將來之主義無窮’，雖則‘光明之處與到光明之路都是很多’，然而這一點真精神至少也是文學者的ABC”①；但隨著個人理性氣質和社會政治觀念的形成，他最終選擇走向客觀現實主義，專注于對客觀現實生活的描寫。

茅盾的“客觀”，主要含義是作家要用客觀的態度從事文學創作，并使用客觀的手法，在創作中達到對客觀生活的真實再現。“客觀”是他文學理念的核心。嚴密的科學理性精神是他客觀現實主義的特點，也是不同于他人之處。這既得益于他的家教，也得益于他登上中國文壇前在商務印書館的工作經歷和工作內容。他在商務印書館工作時，不僅翻譯過《人如何得衣》等科學性通俗讀物，也翻譯過《三百年后孵化之卵》等科學小說。在茅盾看來，進行小說創作是在進行社會科學研究，進行“社會剖析”：“近代西洋的文學是寫實的，就因為近代的時代精神是科學的。科學的精神重在求真，故文藝亦以求真為唯一目的。科學家的態度重客觀的觀察，故文學也重客觀描寫。因為求真， 因為重客觀的描寫，故眼睛里看見的是怎樣一個樣子，就怎樣寫”①，他還說“我以為文藝創作，有三種功夫，似乎是必不可少的：（一）是觀察，（二）是藝術，（三）是哲理。換句話說，（一）就是用科學的眼光去體察人生的各方面，尋找一個確實存在而大家不覺得的罅漏；（二）就是用科學方法整理布局和描寫；（三）是根據科學（廣義）的原理，作這篇文字的背景。”①這一切在他的作品中得到印證。以他的代表作《子夜》為例，我們可以看到科學理性精神在小說中的體現，茅盾像一個熟練的醫學專家拿一把手術刀剖析著社會，脈落是那樣的明朗，達到了“庖丁解牛”的境界，“游刃有余”。這里有30年代經濟大崩潰圖畫中的買辦資產階級與民族資產階級之間的生死搏斗，中小城市商業的蕭條，市民的破產，知識分子的苦悶與毫無出路，農民的破產與暴動。作家準確把握了各階層人們的思想性格，心理命運及其歷史糾葛與流動。瞿秋白說：“這是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

和二三十年代主流文學通常對社會作階級剖析的方法不同，老舍始終與時代主流保持一些距離，在創作上也表現出不茍時尚的自足心態。他曾經說：“在思想上，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高明，所以毫不客氣地叫做‘哲學’。哲學！現在我認明白了自己：假如我有點長處的話，必定不在思想上。我的感情老走在理智前面，我能是個熱心的朋友，而不能給人以高明的建議。感情使我的心跳的快，因而不假思索便把最普遍的浮淺的見解拿過來作為我判斷一切的準則。在一方面這使我的筆下常常帶些感情；在另一方面，我的見解總是平凡。……寫成此書，我只是寫著玩。”②他常常試圖在創作中超越一般感時憂國的范疇，去探索現代文明的病源。他有主見，早在1922年，老舍到天津南開學校中學部當國文教員的時候，在學校慶祝“雙十”節大會上，老舍就明誓為了建立民主政治，為了鏟除舊積弊及有毒的文化，不惜以耶穌背負十字架的精神去獻身。老舍始終用“文化”來分割人的世界，他關注特定“文化”背景下“人”的命運，以及在“文化”制約中的世態人情作為“城”的生活方式與精神因素的“文化”的蛻變。

在文化批判視野中所展開的市民世界的圖卷是富有獨創性的，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思以及對國民性的探討也是獨特的。在《四世同堂》這部長達百萬字的小說中，塑造了一百幾十個人物，重要的也不下三四十人。性格最鮮明的是祁老人。這是一位善良忠厚的長者，但幾十年市民社會生活及封建傳統文化的影響，在他的腦子中積下許多塵垢。老人足不出戶，所見狹窄，卻事事頑固，自信。這體現了傳統文化封閉自足的一面。他怯懦地回避政治與一切紛爭，一場危及國家民族命運的大火已經燒到家門口，他的對付辦法竟是關門，準備三個月的糧食和咸菜等災難過去。都快當“亡國奴”了，還想著自己的生日：“別管天下怎么亂，咱們北平人決不能忘了禮節！”但是當他的老友錢默吟遭受日軍凌辱時，雖然同情卻怕連累自家而不敢去探望，這充分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明哲保身，但求無過”的人生哲學。他還頗有些門第觀念，看不起住在大雜院的人家，反映他市民意識濃厚。但千里刀光劍影，打破了他“四世同堂”的美夢，也撞擊了中國傳統文化觀念。老舍對傳統文化中消極落后的方面的批判，在對祁老人生活方式生動的描寫中滲透出來。

老舍和許多同時代的作家不同的是，在批判傳統文明落后的同時，對外來的西方資本主義文明持非常謹慎以至排拒的態度。他沒有直接參加“五四新文化運動”，1924年之后的五年，又旅居英國，這一時期的生活，打開了他的眼界，初到倫敦，異域的生活習俗，風土人情和情調給了老舍一種新鮮感，但不久他便從這個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心臟感到了它的褊狹與冷漠。現實的體味到東西方兩種文化的差異，他從舊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跑到英帝國的政治文化中心，感受特別異樣，談到他唯一描寫英國生活的小說《二馬》時，老舍說：“對于英國人，我連半個有人性的也沒寫出來。我們的褊狹的愛國主義決定了他們的罪案，他們所表現的都是偏見與討厭，沒有別的。”②“老馬”馬則仁所代表的是老一派的中國人， 懶散，目光短淺，滿腦子做官思想，于務實上什么也干不成，只能坐吃祖上留下的一點產業。“他不好，也不怎么壞；他對過去的文化負責，所以自尊自傲，對將來茫然，所以無從努力，也不想努力。……這使他很可愛，很可恨，很安詳，也很無聊。”②老舍對他是用“文化”批判的角度去寫的，在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思的基礎上，他有意把“老馬”放到異國情景中去刻畫，試圖在東西方兩種文化的差異的背景下凸現國民性的悖謬之處。

能讓人感觸到老舍對病態的城市文明給人性帶來傷害的是他的《駱駝祥子》，這部小說的結構簡單、脈絡清晰：買車，賣車；攢錢，丟錢；再買車，賣車的三起三落，通過樸實的敘述，寫出了祥子的遭遇，完成了祥子性格的刻畫和創造。把一個健康成長的人，變成一具行尸走肉。這究竟是誰之罪？“壞嘎嘎是由好人削成的”，“人把自己從野獸中提拔出來，可是到現在人還把自己的同類驅趕到野獸里去。祥子在那文化之城，可是變成了走獸。一點也不是他自己的過錯。”作品在批判現實的同時試圖探索城市文明的根源。

綜上所述，茅盾和老舍，在現實主義的道路上呈現出各自的色彩，在各自的作品中大放異彩。

注釋：

①茅盾.茅盾全集：卷十八[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38，285，270，23.

②張桂興編注.老舍文藝論集[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9：189，199，199.

（崔 杰，山東省濱州學院中文系、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