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對愛默生個人主義的反思與整合

［摘 要］本文分析了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的小說《一位女士的畫像》，本文認為該小說的女主人公伊莎貝爾·阿切爾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詹姆斯對愛默生個人主義思想的反思及整合；通過這一形象的塑造，詹姆斯探討了理想美國人的性格，在美國思想史上應當是一個重要的貢獻。

［關鍵詞］愛默生 亨利·詹姆斯 個人主義 理想的美國人性格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2－131－02

一、愛默生超驗主義中的個人主義

十九世紀早期，超驗主義將美國人從宗教嚴苛繁瑣的儀式中解放了出來，幫助他們恢復了在一個物質時代迫切需要的個性。作為超驗主義的一名創立者，愛默生首先提出個人的獨立與自由。然而他的提法卻漸漸導向了極端的個人主義：“除了我的本性，沒有任何法律于我具有神圣的意義……符合我真性情的乃是正確的，與之違背則是謬誤?！睈勰鷮τ谏鐣怯信懦庑睦淼模骸吧鐣o一不陰謀對抗其自身成員的陽剛之氣。”同時，出于對人性的自信與樂觀，愛默生對人自身的可塑性與可完善性堅信不移。

愛默生超驗主義中的個人主義迎合了十九世紀早期的美國國內高漲的樂觀情緒，且大大影響了美國人性格的形成。然而，經歷了這種個人主義帶給美國文化激進冒險之苦的亨利·詹姆斯卻認為：“愛默生身上始終有那么些弦完全沒有發出聲響?！薄兑晃慌康漠嬒瘛繁闶钦材匪箤勰倪@種個人主義的反思與整合。整部小說以主人公美國少女伊莎貝爾·阿切爾在歐洲自我尋求式的婚姻作為線索。通過著力刻畫阿切爾源于愛默生個人主義的兩種性格特征：盲目自信與輕信，詹姆斯探索出自己關于理想美國人性格的理論：社會責任意識以及必要的對于人性黑暗面的認識；從而，詹姆斯將愛默生的個人主義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并繼弗蘭克林、愛默生之后，將理想美國人性格的探尋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二、《一位女士的畫像》中的個人主義

《一位女士的畫像》中，聰明伶俐、失去雙親的美國少女阿切爾在姨媽杜歇夫人的帶領下來到歐洲。阿切爾先后拒絕了兩位追求者——卡斯帕·戈德伍德與沃伯頓勛爵，卻最終成為了梅爾夫人與吉爾伯特·奧斯蒙德——一位以美學家自居的勢利小人陰謀的犧牲品。與后者的結合造就了一段悲劇式的婚姻。盡管最后真相大白，阿切爾還是義無反顧投入到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

遠赴歐洲進行自我實現的阿切爾不愿臣服于任何力量之下；在她看來，婚姻則妨礙了她對獨立與自由的追求。戈德伍德是一位典型的美國人，充滿了強烈的占有欲。阿切爾將他的求婚解讀為“侵略”和“占領”，懼怕因而失去自由。另一位追求者沃伯頓勛爵是“英國紳士的標本”。與此人的聯姻無疑會牽涉眾多與人和社會的往來關系。而這些關系，正是愛默生要求人們為了維護個性而予以否定并極力抵制的。阿切爾追求獨立自主的目標與愛默生的超驗主義中關于個人獨立自主的目標看起來有許多共同之處。阿切爾的兩位追求者代表了各自特定的文化與社會：戈德伍德象征了充滿活力并且野心勃勃的美國，沃伯頓勛爵則代表了優雅并且圓滑世故的歐洲。阿切爾對兩位追求者的拒絕事實上體現了她對兩種社會的反對以及掙脫社會束縛的決心。這種違背“傳統”的決心體現愛默生所反復贊賞的“不順從者”的精神：“人首先必須成為不順從者……人在面對重重阻力時必須堅持自己，仿佛除了自己，一切皆有名無實并且轉瞬即逝。”

阿切爾是一個熱衷閱讀的女孩；書本上的知識滋生了她的理想主義并且豐富了她的想象，也讓她對生活中“庸俗”的一面有意或無意地視而不見。“她堅定不移地相信，世界是光明的?！睂τ谌伺c社會，愛默生與阿切爾一樣充滿了源自盲目樂觀的熱情，詹姆斯曾經評價愛默生：“他的精神氣質、道德品味仍然像當初一樣，停留在年少無知時那堵未曾修飾的大墻之內。在那里，他與自己對邪惡的無意識和平相處，而這種無意識正是我們所認識到的他最美麗的特征?！憋@然，詹姆斯對于這種無意識是頗有微詞的。愛默生在自己理論的發展過程中個人主義的導向使得他回避了人性的這一弱點，使得對人性黑暗面的無意識成為了個人主義的一種表現。詹姆斯假借阿切爾的朋友斯塔克波爾小姐，一針見血地指出阿切爾與愛默生共同的危險：“……你過分沉湎在你夢想的天地中，你跟現實，跟你周圍那個辛勤勞動的、努力掙扎的、苦難重重的、甚至可說是罪惡的世界接觸得太少。”

作為一名愛默生式的個人主義者，阿切爾對待生活的方式是樂觀的和理想的，是脫離生活實際的一種形而上的構想。一方面她對于知識、藝術和美如饑似渴，在另一方面，她卻因經驗不足而喜愛自以為是。她從個人主義出發，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移，帶著天真純潔的視角去判斷身邊的環境與人。梅爾夫人給阿切爾的第一印象是女性的典范?！啊粋€可愛的、有同情心的、有知識和修養的女人。”與之相反，梅爾夫人卻是個虛偽得只剩下物質的空殼和死亡的靈魂的人物。同樣，奧斯蒙德這個“半吊子藝術家”在她眼中卻是一位志趣純潔、品味高雅的藝術家；他是“一個貧窮的人——一個在貧窮面前保持著尊嚴的人，一個視富貴如浮云的人?！闭鐞勰难劬υ诿鎸ι钆c人的陰暗面時，“被厚厚地蒙上了”，阿切爾對人以及生活的丑陋一面視而不見，最終跌進了陷阱。

從阿切爾面臨兩位追求者到她做出錯誤選擇與奧斯蒙德成婚，詹姆斯反思了愛默生的個人主義。在這一過程中，不難看出，極端的個人主義所表現出來的盲目自信與輕信令阿切爾在異鄉迷失了方向。

三、《一位女士的畫像》中個人主義的轉變

當阿切爾一點點被現實挫敗時，她不再沉溺于自己的幻想，而是開始反思周圍的世界，并把自己的生活與之聯系起來。在爐火前回顧性的思索中，阿切爾回想了自己從認識奧斯蒙德到與之步入婚姻這一過程，所有的感受與以前大相徑庭：“婚后生活無限的遠景，實際只是一條又黑又小的胡同，而且是一條沒有出路的死胡同。”奧斯蒙德還“有意識地把燈一盞一盞吹滅?！闭材匪拐f：“全部的表現只是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然而這還包含著一個意圖，就是要使她那神志清醒的靜止狀態顯得‘意味深長’……。”可見，詹姆斯是有意安排了這一章在他的主人公的意識活動中展示這個關于愛默生個人主義的反思過程。真相是令人痛苦的，但是至此，阿切爾的意識終得完善。

除了對人性黑暗面的意識，阿切爾的婚姻還給予了她奧斯蒙德太太和帕茜的繼母兩個社會身份。盡管了解到丈夫的真面目，作為一名妻子，她仍然保持了自己對于婚姻的忠誠。對于帕茜——這個經受奧斯蒙德同樣嚴苛的約束，將順從作為自己畢生信仰的可憐女孩，阿切爾感到自己有多于母親的責任去喚醒她的意識。阿切爾在與社會的聯系中感到了社會對于個人存在一定以責任為體現的限制和約束。這種責任感的衍生表現了她的日趨成熟，同時象征了她性格中極端個人主義的瓦解。她意識到社會責任的存在使人無法隨心所欲地發展?；谶@一點，在整部小說結尾時，阿切爾毅然重返本已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的選擇便不難理解了。

在這樣一個苦難的歷程中，阿切爾的天真被踐踏，自由被損害，善良被利用。充滿抱負的她被拉進了生活黑暗的泥沼。盡管失去了一些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然而阿切爾卻頑強地經受了一切，重返生活舞臺。最后，她才真正掌握了幸福生活的要旨：對于生活的全面意識。詹姆斯在此意義上，賦予了個人主義以責任及世俗意味，對其完成了整合這一過程。

四、結論

超驗主義“事實上是植根于清教土壤之中的浪漫主義”。浪漫主義的出現是為了將人們從宗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鼓舞他們并讓他們認識到人的重要性；因此，在這個意義上，超驗主義中的個人主義更多地強調了人類想象力的作用。作為超驗主義者的愛默生所宣稱的“人個體的無限性”便是這一特征強有力的佐證。然而，過多的想象力和盲目的自信卻讓人們、尤其是愛默生時代的美國人遠離現實、陷入危險的境地，美國內戰的痛苦教訓便是美國人值得反思的明證。出于對不可回避的現實和歷史的感受，詹姆斯在自己的小說《一位女士的畫像》中反思并整合了愛默生的個人主義。主人公阿切爾是個人主義者的典型，在復雜環境中，她通過內心經歷的大起大落的這個過程，從一位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轉變成為身心成熟的優雅少婦——而這一切得益于她對人無法逃避社會約束的認識以及對人性黑暗面的意識的蘇醒。通過主人公的經歷，詹姆斯最終完成了對愛默生個人主義的整合：道德責任感與對現實的充分把握也許可以阻止超驗主義向極端個人主義發展的危險。通過這一部小說，詹姆斯完成了對愛默生個人主義的反思與整合，在對理想美國人的性格的探尋之路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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