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仙境小說中的“青”色文化

［摘 要］《太平廣記》以其神異話語描寫了眾多的“仙境”故事，在仙境中出現了很多“青衣女子”“青衣童子”以及“青犬”“青驢”等奇特的意象，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符號，這些青色意象具有深層次的文化意義。

［關鍵詞］《太平廣記》 仙境 青色意象 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9－0190－02

《太平廣記》中有很多神奇怪異的故事，其中一些故事描寫了仙人生活的美好樂園，學者通常稱為“仙境”，涉及仙境的小說就被稱為仙境小說。仙境或居海上，或處山中，或在洞穴，仙宮樓觀、瓊樓玉宇、草木花果悉非人間所有，在奇特的神仙世界中，有穿青衣的仙女、仙童，有騎青竹杖而行的奇人異士，有蓮花囊中的小青鳥，有導人入仙境的青驢、青犬，好像仙境中特別偏愛這些青色意象。粗略統計《太平廣記》涉及仙境的小說有118篇，而仙境中涉及青色意象的有21篇，約占1/6，如此頻繁的出現，或許并不是一種偶然現象。從語言學的角度講，語言符合是文化的濃縮，具有深刻的文化意義，那么仙境小說中的青色意象是否具有字面背后的文化意義呢？針對這一問題，本文就以《太平廣記》中的仙境小說為范圍，淺要分析幾點青色意象的文化意義，以就教與方家和讀者。

《太平廣記》中涉及青色最多的是“青衣女子”和“青衣童子”。例如卷3《漢武帝》玉女王子登“著青衣，美麗非常”，侍女“服青綾之袿，容眸流暢”，上元夫人“服青霜之袍，從官文武千余人，多服青衣”；卷293《胡毋班》“青衣女仆取書而沒”；卷48《李紳》“見一老叟，眉須皓然，坐東床上，青童一人，執香爐，拱立與后”。統計下來，青衣女子共出現7次，青衣童子共出現9次，他們大多是仙人侍者，也是引導凡人入仙境的帶路者，略有奇異法術。

其次出現較多的是青色動植物，如“青驢”“青犬”“青竹杖”等。卷83《張佐》“見有老父，乘青驢，四足白，腰背鹿革囊，顏甚悅懌，旨趣非凡”；卷292《黃元》“泰山黃元平旦開門，忽有一青犬在門外伏，守備如家養”；卷12《壺公》篇說壺公贈費長房青竹杖，青竹杖化為青龍使長房騎之以游仙境。無論是青驢、青犬還是青竹杖，它們都不同于人間普通的動植物，而是具有神異性，能夠引導凡人進入仙境。

為什么仙境中的女子和童子都穿青色衣服呢？為什么人間常有的黑色的驢和狗在仙境中都變成青色了？仙境為什么會如此偏愛“青”色？青色到底具有什么意義呢？《說文解字注》：“青，東方色也。”《辭源》對“青”的解釋是：“㈠指五色(青、赤、黃、白、黑)之一㈡泛指青色之物㈢黑色”從字書的解釋我們可以看到“青”以及青色意象的基本含義，但是仍然不能解釋上面的幾個問題，看來這些青色意象的背后具有更復雜的意義，或許我們可以從文化的角度來解釋一二。

青、赤、黃、白、黑是中國傳統五色，早在先秦時期古人就建立了“五色體系”，《周禮·冬官考工記》：“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古人把這種五色觀念運用到服飾中，服飾顏色便具有了一系列的象征意義，例如漢代的朝服顏色隨五時而變，春青、夏朱、季夏黃、秋白、冬黑，不同時令穿不同顏色的衣服。“青衣”最初是指春服(春天穿的衣服)，《后漢書·禮儀志》：“立春之日，夜漏未盡五刻，京師百官皆衣青衣，郡國縣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幘，立青幡，施土牛耕于門外，以示兆民，至立夏”。“青衣”也指蠶服(祭蠶神時所穿)，《晉書·輿服志》：“晉元康六年詔曰：魏以來，皇后蠶服皆以文繡，非古義也。今宜純服青，以為永制。……自兩千石夫人以上至皇后，皆以蠶衣為朝服”。魏晉時期，由于九品中正制的劃分，服色與官品等級相對應以區別貴賤尊卑，并形成了嚴格的服色制度，“青衣”逐漸演變成女子所穿的衣服，尤其是低級女官所穿之衣服，《宋書·禮志》：“內外命婦、宮中女官從蠶，則各依品次，皆服青紗公服”；《北史·后妃列傳》“青衣、女酒、女饗、女食、奚官女奴視五品”。隋唐時期常穿“青衣”的多是女子和下級官吏。隋代王通《中說·事君篇》：“君子非黃白不御，婦人則有青碧”；《舊唐書·輿服志》：“內外命婦服：翟衣，青衣。”自隋代到中唐，男子服色與身份密切相關，官階高者衣紫衣緋，官階低者衣綠衣青，如《舊唐書·輿服志》對大業六年的記載：“五品以上通用紫袍，六品一下兼用緋、綠。胥吏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皂，士卒以黃”(參照《中國古輿服論叢》對新舊唐書兩志的比較)。由此可見，漢魏隋唐時期，穿青衣最多最頻繁的還是女子，所以“青衣女子”是一種比較普遍的服飾現象。

《太平廣記》中的仙境雖然是仙人居住的地方，遠離人間煙火，各種物類也非人間所有，但是仙境又多是“金城絳闕，披甲者數百，有類人間王府”，可見仙境就是披著神秘外衣的俗世生活，是對人間生活的想象和再現，自然在這種仙凡同構的仙境中仙女或仙人侍者也象人間女子那樣多穿青衣，因此我認為仙境中的“青衣”與當時的社會習俗和服飾制度有關，它具有民俗學的意義。

“青羊”、“青犬”、“青龍”之類的青色動物與道教關聯很大。《抱樸子·對俗》：“云千歲松樹，……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皆壽萬歲”，說明了青色動物常有長壽的特征。《抱樸子·雜應》描述太上老君形象是說：“左有十二青龍，右有二十六白虎，前有二十四朱雀，后有七十二玄武”，青龍是道家四靈之首，是仙人的護衛之神，在道觀建筑中青龍也常常作為門神，鎮守道觀山門。

在志怪小說中有很多青竹杖變成青龍的奇異故事，而在仙境小說中青竹也可以變成人的替身使人靈魂出竅，或變成青龍以游仙境，總之青竹具有道術的神奇性。陳寅恪先生在《濱海地區與天師道的關系》中提到竹子可能與天師道的信仰有關，或許青青翠竹真的與道教具有某種淵源，我想大概因為竹子四季常青，青春不老，符合道家長生不老的人生追求，所以竹子歷來被道家喜愛，也因此常伴于得道高人左右。

道教崇拜自然，推崇“天人合一”的境界，道教徒們在青山綠水中修行，在青冥天空下玄想，漸漸培養了他們對青色的喜愛并擴展到對青色意象的偏愛，而且青山綠水萬古長青，綠樹青草生機勃勃，青色象征著生機和活力，也象征著不老的生命，這與道家汲汲追求的長生信仰不謀而合，因此他們就把青色之物奉為神物，并且逐漸加以神化，最終青色意象具有了道教的神異性和長生屬性。仙境小說以神仙和長生為核心，圍繞其中的青色動植物或其他青色意象，或者與神仙為伴長生不死，或者具有某種法術神秘奇異，這正好說明了仙境中的青色意象具有濃厚的道教文化色彩。

《太平廣記》仙境小說中頻繁出現“青衣女子”“青衣童子”以及“青龍”“青竹”等青色意象，不是一種偶然的現象，在這些意象背后有著豐富的文化意義，一方面與漢魏隋唐時期的服飾文化有關，另一方面也與道教自然崇拜和神仙長生信仰有關。總之，仙境小說中的青色意象具有民俗學和宗教學的雙重文化意義。

［參考文獻］

［1］李昉：《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版。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3］《辭源》，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

［4］孫詒讓：《周禮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

［5］范曄：《后漢書·禮儀志》，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

［6］房玄齡：《晉書·輿服志》，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

［7］沈約：《宋書·禮制》，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

［8］李延壽：《北史·后妃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

［9］孫機：《中國古輿服論叢》，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

［10］王明：《抱樸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