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楊盧駱體是七言歌行成熟的標志,對于其后白居易、韋莊乃至清代的吳偉業的歌行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本文將從“初唐四杰”七言歌行的代表人物的典型作品入手,從內容、形式和情感三個方面探討他們歌行的藝術特點。
[關鍵詞]初唐四杰 王楊盧駱 七言歌行 藝術特點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9-0212-02
初唐是七言歌行的繁榮時期,而初唐四杰對于七言歌行的創新和改造作出很大的貢獻。明人胡應麟在《詩藪·內編》卷三談到七言歌行的發展時說:“垂拱四子,一變而精華瀏亮,抑揚起伏,悉協宮商,開合轉換,咸中肯綮。七言長體,極于此矣。”后來張若虛、劉希夷、白居易、元稹、韋莊等的歌行,以至清代吳偉業《圓圓曲》都受到王楊盧駱體的影響。本文以盧照鄰《長安古意》和駱賓王《帝京篇》為例,談“王楊盧駱體”七言歌行藝術特點。
一、內容層層鋪敘夾以議論
四杰仕途不順,身處下位,因此他們對社會現實有較多了解和清醒的認識,因而表現在詩歌內容上即是對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的荒淫無度生活進行揭露,在層層鋪敘中夾以議論。
盧照鄰《長安古意》開篇就寫到長安豪門貴族和統治者生活豪奢和聲色無度:“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漢代金吾千騎來,翡翠屠蘇鸚鵡杯。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緊接著揭露統治集團內部爭權奪利,相互傾軋的丑態:“別有豪華稱將相,轉日回天不相讓。……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最后對統治者提出警告并發出對人世變幻無法阻擋的感慨:“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作者最后以揚雄自比,表明自己不慕榮利,清節自守的立場。
同樣的駱賓王《帝京篇》先鋪敘京城長安繁華及王畿一帶地勢雄險:“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平臺戚里帶崇墉,炊金饌玉待鳴鐘。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然后揭露達官貴人生活的奢華:“寶蓋雕鞍金絡馬,鏘金鳴玉王侯盛。王侯貴人多近臣,朝游北里暮南鄰。……翠幌珠簾不獨映,清歌寶瑟自相依。且論三萬六千是,寧知四十九年非。”接著就指出人世變化無常,用歷史人物事跡要貴人懂得禍福相倚的道理:“古來榮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難分。始見田竇相移奪,俄聞衛霍有功勛。……紅顏宿昔白頭新,脫粟布衣輕故人。故人有湮淪,新知無意氣。灰死韓安國,羅傷翟廷尉。”在抨擊了世態炎涼之后,最后直接轉化為對懷才不遇的嘆息:“已矣哉!歸去來。馬卿辭蜀多文藻,揚雄仕漢乏良媒。……汲黯薪逾積,孫弘門未開。誰惜長沙傅,獨負洛陽才。”
內容上他們都描寫了御史王侯的豪奢生活以及無度游宴,再借歷史人物的事跡來發表議論。這種在鋪敘中夾以議論的表現手法,可以明顯地看出是受了漢大賦的影響。但是漢大賦以頌揚為主,只是在篇末加上一個諷諫的尾巴,往往是“勸百而諷一”,失去了批判的作用。而王楊盧駱體七言歌行前面是鋪敘揭露而不是頌揚,因此篇末的議論就顯示出很強的批判性。內容與議論成為一個有機統一的整體。
二、形式開拓創新有所繼承
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三曰:“至王、楊諸子歌行,韻則平仄互換,句則三五錯綜,而又加以開合,使以神情,宕以風藻,七言之體,至是大備。”
(一)在句式上,三、五、七言錯綜使用,富于變化。這和詩的賦化有關。如駱賓王《帝京篇》全詩以七言為主,但首尾四句均用五言,七言句中間用五言或三言,長短句交錯,錯落有致。七言歌行中雜言的介入,往往又具有促成“潛氣內轉”的效果,如最后一段的抒情,“已矣哉!歸去來。”由兩個三言句引發開,如奇峰突起,另泛波濤。
(二)聞一多提出詩歌有“三美”,而王楊盧駱體的七言歌行在修辭上也同樣具有“三美”的特征:
1.音樂美
首先七字之間平仄錯綜,兩句之間低昂相對。其次是韻腳變換有規律。以平仄韻互換,四句一換韻者最為常見,如盧鄰照的《長安古意》中的“專權意氣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風。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只今惟見青松在。”前四句押“風”韻,是平聲韻,后四句押“載”韻,是仄聲韻,前后巧妙換韻使詩的音調抑揚頓挫又清新流暢。再次是雙聲疊韻疊字的大量運用,將短促的節奏拖長。一個音節的延緩可以產生聲情搖曳之美,承接了“風詩”的傳統。在《帝京篇》里“皇居帝里崤函谷,鶉野龍山侯甸服。五緯連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橫地軸。”“皇居帝里”是疊韻,而“五緯”即是雙聲。《長安古意》中的“片片行云著蟬翼,纖纖初月上鴉黃”運用了疊字。此外,較多運用頂針和蟬聯的修辭手法。以《長安古意》為例,“百丈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啼花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運用頂針的修辭手法。“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云。南陌北堂連北里,五劇三條控三市。”這又是運用蟬聯的修辭手法。回環復沓,具有音樂美感。
2.繪畫美
首先是使用的詞藻華麗。多選用金、玉、錦、繡、珠、寶、水晶、寶蓋等華麗的詞語。如《帝京篇》“桂殿嶔岑對玉樓,椒房窈窕連金屋”“寶蓋雕鞍金絡馬,蘭窗繡柱玉盤龍”中“玉樓”、“金屋”、“寶蓋”、“金絡馬”等多是這樣華麗的詞語。在意象的選擇上,他們也很考究,一般寫水則用“錦江”,寫關則用“玉關”,描繪宮闕中天橋都用“復道”等。其次是色彩非常豐富。紅、丹、絳、朱、赤、紫、紺、青、白、黃這些鮮艷的詞語在他們的歌行中隨處可見。如《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情非一”。《帝京篇》中也有“丹鳳朱城白日暮,青牛紺幰紅塵度”。所以詩歌的整體感覺有如一幅幅圖畫色彩豐富鮮艷,具有繪畫的美感。
3.建筑美
中國建筑講究“對稱”美,在王楊盧駱七言歌行中使用了許多的對偶句,對仗工整,如建筑物一般對稱。講求對偶是中國古典詩歌追求整飭美的表現,也是中國詩歌發展的大趨勢。詩歌的對偶現象,由來已久。到齊梁時期,新體格律詩的出現,更促使詩人有意識地追求詩句的對偶。以駱賓王的《帝京篇》為例,他使用的對偶句非常的多,達到了全篇的三分之二。從開篇“五緯連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橫地軸。……復道斜通鳷鵲觀,交衢直指鳳凰臺。”到結尾“馬卿辭蜀多文藻,揚雄仕漢乏良媒。……誰惜長沙傅,獨負洛陽才,”除了幾句外,其余都是工整的對偶。整首詩如建筑物般氣勢雄偉。
三、情感真摯濃烈
四杰的創作準則是“言志緣情”,他們的詩文大都出于個人的“直感”,這種“感”又是和自己的身世遭際緊緊地結合在一起,情真意切,加上他們豪縱不羈的浪漫氣性,因而對感情的抒發顯得特別濃烈。王楊盧駱體七言歌行,“僅僅是篇幅大,沒有什么,要緊的是背面有厚積的力量撐持著。這力量,前人謂之‘氣勢’,其實就是感情。”有了真實感情,所以王楊盧駱體七言歌行的來到,能使人們麻痹了百余年的心靈復活。
駱賓王的《帝京篇》五、七言迭用,洋溢著作者的感情,既有對太平盛世的歌頌,也有對窮奢極欲的諷刺;既有對好景難常的深思,也有對懷才不遇的感慨。作者最后發出“已矣哉!歸去來。馬卿辭蜀多文藻,揚雄仕漢乏良媒。……汲黯薪逾積,孫弘門未開。誰惜長沙傅,獨負洛陽才”的感慨,這就是他懷才不遇的吶喊,滿腹牢騷一吐為快,作者的情感得到宣泄。前面的描寫就是為他情感的宣泄而準備,情感、議論、描寫三者統一在一起,氣勢雄渾,所以胡應麟《詩數·內編》卷二曰:“長歌賓王《帝京篇》冠。”盧照鄰的《長安古意》通篇運用七言,在層層鋪敘中夾以生龍活虎般的騰踔的節奏,更便于情感的表達。對統治階級的荒淫享樂的生活并不認同,他們最終留下的只是墳墓上的青松而已:“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松在。”語含諷刺,具有很強的現實針對性。結尾四句“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去飛來襲人裾”這是作者對人生無常的深沉感慨。即使清節自守,不追逐榮利,但同樣經受不住時間的淘洗,那寂寥的揚長廬舍不也蹤跡無存,其昔時所居之處“獨有”桂枝還年年在那里開花。最后兩句更增作者無限悲慨的情感。
綜上所述,王楊盧駱體是七言歌行體成熟的標志。比起過去的七言歌行,不僅篇幅大大加長,而且采用了賦的手法,這就能更好的表現重大題材,展開廣闊場面;有助于作者更好的聯系現實,抒情詠懷,所以顯示出更加壯大的氣勢和蕩氣回腸的力量,更具強烈的情感。“至其音節,往往可歌”,多采用頂針、蟬聯等修辭手法,回環往復,具有聲情搖曳的美感。多用對偶,雜以律句,對律詩的發展也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他們以縱橫不羈的才情,駕馭著“龍文虎脊”般瑰麗俊逸的詩詞,形成獨特的藝術特點,從而正如杜甫所預言的那樣“不廢江河萬古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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