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美食家一個。多次邀約,去三地四縣交界處,一個水鄉小鎮,吃野鳥,有斑鳩、八哥,還有麻雀。正宗的,點殺,價格絕對溫柔。
好吃,人之本能。去吧,不去白不去。
果然,在一幢農舍,有一只大鳥籠,擺在前坪,籠中,百鳥爭鳴。老板娘談起了捕鳥經。水鄉植被好,食物多,南來北往的鳥們誤撞遮天網上,必被生擒,無一走漏。所謂遮天網,即在自家的平頂樓上,或湖洲,或田疇,高高豎兩根木桿,其中掛一白色絲網。鳥類歡天喜地而過,怎會留意禍從天降。
我蹲在鳥籠邊,注意一只黑色的八哥。它眼珠轉轉,那神態,曾相識。或者說,它瞧我,像一個熟人。
我想起前幾月,我窗臺上的梔子花盆下,一只黑鳥不知何時壘下一只精致的鳥巢。而我在窗內趕寫一本書。就這樣,我的作品集未完成,鳥的作品卻精巧至極,令人嘆服。我觀察這位客人,她很勤奮,也很浪漫。不幾日,還帶著男朋友,來到新巢。又不多日,產下5枚鳥蛋。她專心孵護,數日,出來幾只鳥仔。她天天出去捉蟲,一趟一趟送回來,哺喂幼鳥。間或,公鳥會一同而來。鳥仔特別好玩,只要一有動靜,就以為母親歸來,馬上張嘴,嘎嘎叫喚。
這只黑鳥,在我的窗頭養了兩窩,共10個孩子。待小鳥飛走,母鳥就離開了。那只鳥巢,因無鳥維修,逐漸衰落,慢慢腐爛,成了梔子花的養料。
曾經我想,這母鳥為什么不回?有了新址,恁自和男朋友快活去了?或是老了,飛不動了?現在看來,更大的可能是,站到這個籠中來了。或者,曾經在這籠中,哀成絕唱。那鳥,面臨點殺,她會想起什么,她的男朋友?她的10個孩子?隔窗相望的,默默做著文章,從不相擾她的文字客?不得而知,也不敢臆想。頓感秋涼。
我花10元,買了那只看我像熟人的黑鳥。在我的陽臺上,放飛一個艷陽天。開始愁悶,而后釋然。
我有什么能力,去保護這些靈性的物類?我不是不吃葷的僧侶,也不是為捕殺鳥類而痛心疾首的動物學家。我想的,僅是修復一個故事,一只黑鳥幸福一家的溫馨。我不堪凝視,一個破鳥巢,在秋風中抖動,喚不回那只知冷知熱的黑鳥……我也思考,每一個人放飛一個故事,又有多少只鳥重歸溫馨,這張天網不是更加宏大么?
(選自2008年2月24日《長沙晚報》)
原報責編奉榮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