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道平對自由的厘定與闡發

摘要：夏道平為20世紀五六十年代臺灣地區自由知識分子的重要代表，作為一位自由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家，從現實問題人手，抨擊國民黨在臺灣的威權統治，同時很注意從本質規定性上把握自由的內涵，并將這個內涵努力在思想上落實到經濟、政治、文化各層面，主張充分的市場經濟，真正的民主政治和適應時代的現代文化，在近代中國思想史上留下了深刻而有啟示性的印跡。

關鍵詞：夏道平；自由；經濟自由；政治自由；文化自由

中圖分類號：D09；F09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6－0901－06

夏道平是一個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他主要的學術和思想貢獻是在自由經濟思想方面。但他不是為經濟而經濟，而是為了臺灣的“政治民主”而經濟。他系統翻譯了數百萬字的自由經濟學派的經典著作，是中國人中第一個進行這方面工作的人，也是近代中國將自由市場經濟與民主憲政自覺聯系起來的先驅之一。他在不少的文稿和翻譯的專書中都從不同角度論及了自由，反映和折射出他本人的自由觀。

一

“自由，人人愛”，但對自由的理解卻千差萬別?！皣栏竦刂v，純正的自由主義，其內涵是些什么，……就連所謂自由派和反自由派的學者群，也難得有明確一致的想法”。夏道平甚至覺得這種含混也是人人愛自由的原因之一：“正因為一般人對它沒有明確的概念，茫茫然漫無邊際，所以人人愛自由”。不過，夏道平仍然主張自由和自由主義，如果期待在社會生活中加以落實，還是需要厘清其基本的規定性。

在西方文獻中，自由主義的原始意義，是特指“個人的”自由，也即特指撤除政府對“個人”許多活動的一些任意而強迫的限制：因為那些限制有害于個人的自立，有害于個人的自負責任，有害于個人的自尊，有害于個人的自我實現。夏道平認同這種意義，正如同他早年翻譯的米塞斯《反資本主義心境》中所表述的：“現代觀念中的自由，其意義就是如此。每個成年人都可自由地按照自己的計劃來生活，不致在警察監督下被迫地遵照政府的什么計劃。個人自由之有限制，不是來自別人的迫害或迫害的威脅，而是來自自己身體的生理組織，以及自然界生產因素的稀少性。人，永遠不能違背自然法則去安排他的命運?！痹谒磥?，個人自由的本質意義就在于把政府官吏與軍警的權力限制在一定的范圍以內，使其不能任意地為害人民。所有爭自由的斗爭，其目的也就在此。

夏道平傾向于將西方文明史，看作一部為自由而不斷斗爭的記錄。他以顯然同意的語調，這樣譯述著米塞斯的著作：“自由這個觀念，可說是西方特有的。東方與西方的分別，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東方人的腦子中從來沒有像西方那樣的自由觀念。……在科學方面，有些原始貢獻，實在是溯源于東方。但是關于自由觀念之起源，是始于古代希臘城市國家，卻從來沒有人爭辯。希臘哲學家、歷史家的著作，把自由觀念傳給了羅馬人，后來又傳給現代的歐美。于是它就成為建立西方良好社會的主要基石。它孕育了放任哲學，而放任哲學引導出資本主義時代一切空前的成就?！?/p>

夏道平所理解的自由，也就是海耶克《自由的憲章》中所說的“免于鎮制”或“免于強制”。他不太同意馬赫祿普等人“把自由主義者視同改革家或進步分子”，指出：“自由主義者是否也即改革家或進步分子，這要看他所處的是怎樣的社會。在一個沒有自由的社會，改革家大概是自由主義者。如果在一個很自由的社會，改革家很可能不是自由主義者，而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就被叫作保守分子。孕育英國工黨的費邊社人物，無疑地都是和平主義的改革家，但不是自由主義者?！彼膊煌舛磐W說中關于自由即能力的意見。后來，他又在《經驗與教育》(Experience and Educa-tion)一書中補充地說：不受強制的干涉“只是自由的消極面”，這個消極面“只有用來達成有能力的自由時，才有意義”。夏道平認為，“自由”與“運用自由”的能力，畢竟是兩回事。他說：“自由的存在，一方面是讓那些有能力運用的人更能運用自由，另一方面也可激發那些尚無能力的人努力培養或訓練自己的能力來運用既有的自由，這一方面很重要?！炎杂烧f成有效的能力，而認為自由的消極性是空洞的、無用的，有很嚴重的危害?！?/p>

五四時期的中國自由主義者，普遍存在將自由理解為“解放”的傾向，而“解放”正是與“改革”、“能力”相聯系的語匯，從夏道平的批評，可以顯示夏道平的自由觀已經明顯超越了五四知識分子的水平。

夏道平不僅重視自由的本質規定性，也很重視自由在經濟、政治、文化各層面的意旨，從而衍生出他的經濟自由觀、政治自由觀和文化自由觀。

二

在經濟活動中政府應該充當何種角色，干預和管理到何種程度，歷來有不同見解。主張完全在政府計劃下開展的，為計劃經濟學派；主張雖不必完全由政府計劃，但政府可以全面管制的，為統制經濟學派；主張政府只充當社會秩序維持者，充分放任社會成員自由組織經濟活動的，為自由經濟學派。夏道平以自由經濟學家自認，堅持只有在經濟上實現充分自由的制度，才是最符合人性的經濟制度。

夏道平對于經濟自由的論述，開始于《自由中國》時期。《自由中國》是政論性半月刊，討論經濟問題不算特別突出，但篇幅也可觀。在《自由中國》寫經濟評論的主要是夏道平、戴杜衡、瞿荊洲三位，其中有一半出自夏道平之手。這些評論很能表現其自由經濟主張。

夏道平隱約表達自由經濟思想傾向的一篇論述，是《自由中國》第4卷第11期(1951年6月1日)的社論《政府不可誘民人罪》，這篇被視為臺灣知識分子反對國民黨獨裁統治，鼓吹自由民主憲政的標志的檄文，主要針對國民黨當局金融管制執行機關的濫用職權而發，該文雖尚未點出“自由經濟”的主旨，但在批評和申斥中，顯示出對權力機關經濟管制危害性的警惕。之后，隨著殷海光所譯述的海耶克名著《到奴役之路》的連載(《自由中國》9卷5期至11卷7期)，以及胡適自我“洗腦”的公開發表，夏道平對自由經濟的思考越來越清晰。發表于《自由中國》第11卷第9期(1954年11月1日)的《國營事業轉投資問題的商榷——關于大法官會議的一件解釋案》，即明確提出國營事業的范圍日益擴大，民營則日益縮小，其后果很可能是海耶克所講的“到奴役之路”，既沒有效率的保證，又失去了自由的保障。到他執筆的《自由中國》第12卷第8期(1955年4月16日)社論《民營事業的使命》，則更開宗明義地說：“對于政治經濟問題，我們一向有些堅定不移的信念。其中，我們認為：政治民主是要以經濟自由為基礎的。”正是在這種意識支撐下，繼殷海光的對奧地利自由主義經濟學家海耶克的介引之后，夏道平也翻譯了另一位著名奧地利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米塞斯的著作《反資本主義的心境》的摘要，連載于《自由中國》(16卷1—4期)。這本小冊子將各種各類反對自由市場經濟的學說，逐一加以批駁，也將夏道平市場經濟的理念推到了一個新的水準。

《自由中國》停刊后，夏道平任教政治大學，與早年曾在倫敦經濟學院直接受教于海耶克的經濟學家周德偉過從甚密，經常請益，相約分別譯述和研究奧國學派主要經濟學經典著作。周德偉“達旨”了海耶克的《自由的憲章》，并著有專書《當代大思想家海耶克學說綜述》；夏道平則系統翻譯了米塞斯的《經濟學的最后基礎》和百萬字巨制《人的行為》，又翻譯了海耶克三本論文集中最精彩的《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以及德國自由經濟學家洛卜克(W.Ropke)的《自由社會的經濟學》，以更多的精力，更豐富的闡釋文字，來論證經濟自由主張，成為臺灣公認的“自由經濟的傳道者”。

在這些翻譯的注釋或說明文字中，夏道平分別從計劃經濟、統制經濟的檢討，經濟行為的主體形態與認識方法，個人經濟活動與社會經濟體制的關系，市場經濟的人文價值等不同層面，完整論證了自由市場經濟的正當性。例如，他認為，雖然計劃經濟和統制經濟在具體方法上存在差異，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科學主義”的虛妄和“經濟工程師”的心態。它們都有一個基本的預設，即科學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不僅可以解決自然界的問題，而且可以解決人類社會的一切問題，經濟的問題也可以通過科學方法的運用得到完滿的解決。由于對科學主義虛妄的迷信，他們進而相信社會經濟活動不過是一個可以控制的“工程”，可以由工程師一手操作，達到最優化、最理想、最高效的境界。而實際上，“科學方法”并靠不住?？茖W也許可以借以觀察某種經濟現象，卻不足以依此“設計”整個的社會經濟活動。計劃經濟或統制經濟的潮流，正是科學迷與工程師心理狀態泛濫的結果，它表面上依從“科學”，實際上卻完全違背經濟運動自身的原則。夏道平說，經濟運動首先是人的行為。人的行為固然離不開他人和社會整體，但目的和價值判斷的確定總是個人性的。經濟學之所以不能以“工程師”的心態求得解決，就因為任何經濟工程師都不能深入到每一個個人的內心。人有欲望，且人的欲望會自我繁殖，而其滿足卻要受到外在的種種限制。于是在求滿足的過程中，他不得不有所選擇。選擇，是出于不得已；選擇什么，則又力求自由。個人行為無不涉及目的、價值問題，在經濟活動中，這些目的、價值與他們的經濟自主性密切相關，經濟秩序的建立，無疑應該以這種人性原則為根據。而最能體現這種人性原則的，便是自由市場經濟體制。他指出，政府權力所形成的社會秩序與市場形成的經濟秩序截然不同，前者是設計作成的(簡稱做成的社會秩序)，后者是自生自長的(簡稱長成的社會秩序)?！斑@種秩序不是由特定的某人或特定的某些人設計造成的，而是在大家不知不覺中呈現出來”。

三

夏道平的經濟自由思想，與其說是以經濟效率為根底，不如說是以人性、人的權利為本原。因此，經濟自由的目的，不僅僅是提升冷冰冰的經濟增長數字，更是要提升每一個人的內在生活品質。其中重要的一條，即個人尊嚴的尊重，個人自由價值的實現。因此他主張每一個人的人格尊嚴與自由，是目的，不可淪為手段。國家的存在是為了保障個人的自由、生命、財產，國家以其獨占強制力防范個人侵犯他人自由、生命、財產，但須以法律限制其行使與濫用。現代的政治文明，都是要保障個人自由，以防止來自政府方面的侵害。

人的自由、權利、尊嚴，是《自由中國》半月刊的基本主題，夏道平作為主筆之一，從一開始就熱忱關懷“把人當人”的議題。這樣看，他的政治自由理念的形成還略早于經濟自由思想。

其政治自由理念，至少包括人權、民主和法治三部分。

人權方面，夏道平闡述較多的是人身權、言論權和財產權。論及財產權的文章，除上文提到的《政府不可誘民入罪》、《國營事業轉投資問題的商榷》之外，還有《從孫元錦之死想到的幾個問題》(《自由中國》13卷6期)、《叫我們如何鼓勵“抬不起頭的”稅務人員?》等多篇，此不再述。論及人身權的文章，可以《論作?！?《自由中國》7卷7期)為例，當時臺灣法令下，出入境要保，任公職要保，進學校要保，一個嫌疑犯經偵察無罪時，也得有保才可釋放。夏道平認為這些做保規定，“大多數場合是要以個人之身體自由來作保證的”。指出：“政府課于人民的做保，縱然不能完全取消，總以愈少愈好。要保，是不信任的表示，也是卸責的企圖。民主政府或走向民主的政府，不該對人民普遍地不信任，更不該把政府自身應負的責任推到人民身上?！闭畱撜J識到，人類是奔向自由的。此類文章還有《開倒車——走私案移送軍法審判》(《自由中國》21卷11期)等。

夏道平論述言論自由的文字，最為宏富。如《請從今天起有效地保障言論自由》(15卷9期)、《一篇血腥氣的怪論——“中立主義的轉變”》(《自由中國》18卷4期)、《為<自治>半月刊橫遭查扣而抗議》(《自由中國》18卷1期，與雷震合寫)、《出版法事件的綜合觀》(《自由中國》18卷10期)、《對政經半月刊事件的觀感》(《自由中國》22卷2期)、《記者節談穆萬森案件》(《自由中國》21卷5期)等。其中，《請從今天起有效地保障言論自由》，是為轟動一時的《自由中國》“祝壽專號”而作，文章認同穆勒《自由論》中“言論自由為一切自由的根本”的觀點，聲言：“言論自由是諸項基本人權中之一項，人權而冠以‘基本’二字，是表示這幾項人權是人之所以為人的要件?；救藱嗖皇前顕蛘x予的，而是先于邦國或政府而存在。”夏道平不僅從人權的立場論證言論自由，也認為言論自由在政治上還有積極功用，“言論自由是形成輿論的要件。輿論的積極作用是政治的維他命，消極作用是政治防腐劑。這就是勵精圖治的政府之所以要尊重輿論，也即是我們要為形成健全輿論而努力的道理”，所以“信仰民主政治的人士，要有當仁不讓的氣概，為爭取言論自由而努力”，“真心謀國的政治家應該運用它、珍惜它。不應該懷疑它、畏懼它，乃至糟蹋它”。

政治上的自由人權，需要民主和法治來保障。嚴復說，自由為體民主為用，夏道平也深諳此旨，講過“自由可謂系目的，民主則主要系方法。‘民主乃自由在行動中’。民主乃自由之器‘用化’”這樣的話。在他看來，民主能夠從權力之源上控制當權者，也能在當權者濫權之后以選票制裁它，確保大多數人的權利不致被剝奪。當然，民主要保證全體公民的權利，還需要法治配合，法治不僅有助于保障多數人，也有助于保障居于少數地位的人的權利，所以“法治與民主是不可分的”。關于對法治的認識，夏道平曾寫過一篇社論，他詫異于臺灣某些政要“漸漸有點怕民主，但他們卻又常常強調法治”，而一方面強調法治，另一方面表現于實際的卻是“與法治的精神相反”的怪現象，感到這與他們誤解和歪曲法治有關，為正本清源，有溫習法治課題的必要。他提出法治的兩點要義：一是“現代意義的法治，法的本身必須都是民選的立法機關制定的”，當權者的個人意志和行政機關的政令，不能混跡于“法”；二是“司法獨立”，任何其他的權勢不能干預司法，法官在司法過程中，惟法是守，不接受任何指示。法治的最大功用，在“保障人民權益，限制政府權力”，不了解這一點，就會與法治本義南轅北轍。

國民黨到臺灣后，“民主”和“法治”不進反退，激起夏道平極大義憤，發表不少批評文字。他對“奉命不上訴”事件的窮追猛打，對蔣介石公然試圖違“憲”三連任的不假辭色，直指其謬，都是典型的案例。夏道平個性上本來屬于溫和氣質的儒雅君子，但在大是大非問題上，與殷海光等激烈人物毫無差別。

四

杜威在他所著的《自由與文化》一書中，曾經說過：“自由的政治制度必須存在于自由的文化之中?！逼鋵嵢祟惿鐣姆N種活動，構成了文化多方面的因素。從廣義上講，無論政治、經濟、教育、宗教和藝術等等，都屬于文化的一部分。從狹義講，文化雖主要指教育、宗教、藝術，以及思維方式等內容，而與經濟、政治并列，但其與經濟、政治的關系仍然很密切。杜威的說法正是看到了這種難以肢解的關系。夏道平很早就寫過一篇文章介紹美國大選，推崇民主制度“個別投票，一起祈禱”的精神，從基本意旨上說，表達的就是政治與文化的關系。

中國自由知識分子自嚴復以來，尤其五四之后，幾乎無不關心文化問題。建立什么樣的一種文化，才可以有利于自由的社會制度生根發芽?夏道平自然也進行了思考。

對于有著數千年文明史的中國來講，文化問題首先就牽涉到如何對待傳統文明，如何對待西方價值的問題。夏道平的基本認識仍然是采取“自由”的態度——既不以衛道的立場固執保守傳統，也不以迷信的態度盲從西方文化，而是一切根據社會需要，自由擇取，自由創造。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符合“人”的之所需，適應經濟自由與政治自由的之所求。

夏道平最早討論的文化議題，是他在《自由中國》第6卷9期以夫人朱啟葆的名義發表的評介唐君毅著作《中國之亂與中國文化精神之潛力》的文章。唐君毅以新儒家的立場，分析中國共產黨取得大陸政權的原因，認為固然政治和經濟的因素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中國共產黨得到了某幾個方面“中國文化精神的支持”。因此之故，流落臺灣和海外的中國人，要謀取出路，也應該從文化建設這個根本處人手，提振中國傳統文化中更具主導性的文化。夏道平并沒有輕易接受唐君毅的具體結論，但肯定了唐君毅提出的“大問題”。當時臺灣教育當局正在奉命研究和推行“四維八德教育”，夏道平期盼唐君毅提出的問題，能夠激發人們進一步思考。

這里夏道平自身并沒有給出一個方向性的答案。但不久他在批評薩孟武貶儒揚法的意見時，他終于表達了態度。他說：“儒家思想是古方，法家思想也同樣是古方。古方用之于古，有效有不效；用之于今，則一無是處。因為它們都是替統治者講求治民之術的。人民在他們的眼中是天生的被統治者?！寮业牡赖潞头业姆?、術，與現代民主國家的政治和政治道德，不知相去幾千萬里?！币簿褪钦f，現代文化不可以古方為憑藉，而應該體現現代精神。不僅文化精神如此，即使文化工具和文化符號，也不可拘泥古舊。20世紀50年代，大陸文字學家積極推進文字簡化工作，可是臺灣當局卻堅持沿用書寫不便的繁體字，夏道平在大陸文字簡化前兩年，即提出了對字體簡化的意見，表示：“文化是要適應時代要求的，國家是為人民而存在的”，“文字是表達思想情緒的工具。工具的本身，在不妨礙其功用的條件下，越簡單越好；簡單就便于使用?！弊煮w簡化是大眾的要求，“故步自封的保守觀念是我們一向反對的”。

可見，夏道平在文化取向上，與五四知識分子有基本的共同性。他曾撰寫社論明確提倡“五四”精神，主張“養成民主與科學的態度”。之所以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批判性較突出，與他不滿于臺灣當局利用政治力量崇揚傳統，利用傳統文化某些詞句強化威權有關。他接觸到奧國學派后，米塞斯等人認為東方國家缺乏自由阻礙文明發展的觀點，也影響到他。米塞斯在《反資本主義的心境》第四章中說，東方民族，在幾百年乃至幾千年以前，已經在工藝、建筑、文學、哲學以及教育制度等方面有了輝煌的成績，也建立過強有力的帝國。但是，他們的努力一旦被阻，文化就陷于麻痹遲鈍的狀態，失掉了適應新環境的能力。他們的智力與藝術天才，元氣和活力也為之消失。原因是東方缺乏一件最重要的東西——相對于國家而言的自由的觀念。天才所需要的第一件事，是呼吸自由空氣。東方人從未舉起自由的旗幟，從未強調個人的權利以對抗統治者的權力，從未把專制君主的任意專斷當作問題來討論。這樣的文化，自然需要更多的內省和新觀念的沖擊。

不過，如果因此認為夏道平是一個全盤反傳統主義者或西化主義者，也不符合他的真實主張。實際上傳統文化對于他具有多面的意涵，他所批評和希望改造的，只是傳統中顯然不適應當時需要的一部分；其他不具有這種色彩的部分，如傳統文化所追求的“愛”，傳統文化所陶養的儒雅人格，以及其他可以推陳出新的傳統思想，他都是給予肯定的。他說，中國固有的傳統文化中富有“愛”的教誨。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基督教“同的方面很多很多，總而言之，都是教人為善，也可簡約到一個‘愛’字”。他用“中國儒家兢兢業業與道家瀟灑自得的精神”，與“近代西方人文主義的傳統”相提并論來頌揚和懷念在大學時代影響他最大的任凱南教授和李劍農教授。他稱許他的摯友周德偉先生在學術思想上應受重視的兩項業績，“一是為我國知識群眾有系統地介紹當代大思想家海耶克教授，二是把我國儒家傳統思想重新評估，而賦予新的意義”。

總之，夏道平作為一位自由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家，很注意從本質規定性上把握自由的內涵，并將這個內涵努力在思想上落實到經濟、政治、文化各層面，主張充分的市場經濟，真正的民主政治，和適應時代的現代文化。夏道平的思想表達雖然是在戰后臺灣這一特殊地區，但他的思想卻是近現代中國知識分子智慧貢獻的一部分，梳理其思想的內在結構，對于反省近代中國自由主義的歷史，思考當今轉型中的中國大陸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建設，應不無正反兩方面的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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