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寂寞

春分、清明來之前。江南總有一段雨季。今天周末，一整天都下雨。沒有停的跡象，我也一整天沒有下樓。心情跟著有些許壓抑。好在晚飯有點生機，餐桌上三道菜被我和妻子風卷殘云地干掉，妻子顯得有點興奮，直夸：難得的沒有留過夜菜。

晚飯從6點30分開始。斷斷續續吃了近一個小時。其實。晚飯就我和妻子兩個人。這對妻子來說，是個奢侈的晚餐，對我來說，是個溫馨的晚餐。菜肴也就三道：兩道是老家鄱陽的風味——藜蒿炒臘肉、饒豐板鴨燉蘿卜絲，還有一道是素炒花菜，小方桌上還有兩道小菜：一是炒花生米，二是超市買來的罐裝腌制蘿卜條剁辣椒。我這人，幾乎每餐都要吃一點咸菜。否則總覺得這餐飯吃得沒有滋味。像是缺少了什么。

這是一餐家常便飯，為什么對妻子來說是個奢侈的晚餐?問題恰恰出在我身上。我是常常在外面應酬。吃家里的飯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為此，妻子總是抱怨，老不在家吃飯。來世要做野鬼。我嘻嘻哈哈應答，老婆。我也不愿意在外面吃香喝辣，觥籌交錯間說的大都是虛假話，但是人在江湖不由己。也不知道妻子信不信我的花言巧語。每次我們都是這樣的臺詞一來一往很快結束舌戰。對于我來說，今天周末又逢下雨，沒有一個電話，靜靜地呆在家里，陪妻子在家里吃了中飯和晚飯，吃得實在而溫馨。

自從兩年前，女兒到南昌讀大學，真難為了妻子。平時老一人在家自產自銷吃飯，也不知道飯吃得香不香?除了早飯，她每餐下廚前都忠實地打一個電話問我要不要回來吃飯。有時候應承了。她高興下了兩個人米人電飯鍋。偏偏是在不少情況下，這邊答應了回家，那邊來了飯約。我只好回電話說不回來了，這就更難為了她，米飯夠她吃兩天了。這樣的機會往往很多。回家少不了重復一番以往舌戰的臺詞，卻也不礙什么，我依然如故。拿老家的話來說是“皮厚了”。聯想一些小夫妻為雞毛蒜皮大吵大鬧，上綱上線上法庭，我好生納悶，他們應該拜我為“圍城大師”。夫妻不就是在一起過日子嗎?分貝高點也贏不到哪兒去。少說一句也不見得就低了多少身份。

飯桌上的藜蒿是老鄉從鄱陽帶來送予我嘗嘗鮮的，臘肉一炒，那淡淡的草藥味勾起我濃濃的鄉情。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碗筷碰撞間。時間慢慢地從小方桌上鋪著的花格白底塑料桌布間流瀉。這桌布還是三年前我和妻子從樓下批發街買來的。

邊吃飯，邊看家里的擺設。88點多平方米的建筑面積是我的家，“L”字形的廳下，幾件簡單的家具散落其間，條形電視柜上放著十幾年前買的贛新彩電、從舊貨市場上買來的小書桌放在靠窗一角用來放電飯煲。進門的一張折疊小方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茶杯、熱水瓶以及瓶裝的奶粉、葛粉、蜂蜜等。大一點的房是我的臥室兼寫作房，安放著我家最豪華的家電——電腦，還是兼容機；小一點的房用作女兒睡覺兼書房，女兒不在家就關起來，不得侵犯；進入陽臺上一間房里放著一張退休的木床。上面零亂地堆放著一捆一捆書籍和一些裝酒的紙箱，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廣告手提包裝袋裝著各類廉價的紀念品、手紙肥皂牙膏等日雜品；我家最不啟齒的地方當數廚房了，窗戶、墻壁、吊燈、煤氣灶臺上等均是油漬斑斑，洗也洗不了。簡單裝修帶來的結果。家里來人，會直接影響客人就餐，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敢帶人光臨寒舍(并非謙虛)，不是怕丟人。主要是擔心影響人家進食心情。環顧四周。家里布置確實有點窩囊，最大的亮點是幾個朋友送的書畫，裝裱后掛在墻上補缺。實現我的附庸風雅，找回我的文人氣概。

每天面對慘不忍睹的場景，我和妻子早已習以為常。“久居芝蘭之室，不覺其香；久入鮑魚之室，不覺其臭”是也。

進入兩個人吃飯的時代，有寂寞也有超脫。人生多少繁華從此漸漸看淡。

一邊吃飯，妻子一邊嘮叨著、盼望著，扳著指頭數女兒還有多少天放假。自從女兒外去求學后，家里翻日歷、換掛歷的事她全包了。到快放假的那一個月，她甚至一天要問我好幾遍“還有多少天了”，我的機械回答總惹來她的嗔怒。而我的問話，她老是心不在焉，許多時候，我在家和她說話。第一句過去，她往往是：“啊?”時間一長，我懷疑她得了健忘癥，為了驗證。有次進行了破壞性試驗，就故意罵她一句。她走過來質問我為什么好端端地惡語傷人?我終于明白，許多時候她都聽見了我的說話。養成了再問一句的惡習而已，以增加房間的語言振動次數，沖擊寂寞的逼仄，提高人氣指數。人老了都會這樣嗎?我驀然想起與母親在一起也是這樣，說話往往要重復，她才回答我。是否因為平時在家里，沒有了女兒晃來晃去，太寂寞了，妻子才不厭其煩地多“啊”一句。記得誰說過。人進中年，要學會做減法。看來有時候也要做做加法，比如就得多此一舉地重復話語，緩解兩個人的寂寞。

總算吃好晚飯了，妻子在收拾碗筷，我佯裝幫忙。卻是難以插手。一會兒。妻子從廚房出來，打開電視。算好到了天氣預報時間。她要關心女兒所在城市南昌的天氣。接下來是看現代都市言情劇。

我喝了幾口妻子遞過來的溫開水。進房間打開電腦。聽著藏族歌手央金蘭澤的《遇上你是我的緣》，構思著這篇《兩個人吃飯》。廳下電視里傳來大提琴舒緩的樂曲，劇情進入高潮了，妻子沉浸在其中……

有好久沒有陪妻子去信江畔散步了。下八樓。穿過雙向車道的濱江大道就是草長鶯飛的江畔。乜斜廳下如癡如醉的妻子一眼，我想等哪天晴朗了。晚飯后一定陪她也是陪自己去散步。憧憬“為霞尚滿天”的壯麗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