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第一次聽說怒江大峽谷有幾百座橋,我還半信半疑。直到從六庫到丙中洛,見到了大小長短、新舊堅殘無數(shù)座橋橫跨湍流之上,我才默默地相信了。
逆水北上,一路高山,一路激流,一路大峽谷。今天走的是高黎貢,明天碾過的又是碧羅雪;一會江左,一會江右。無論車行哪邊,看不盡的就是怒江上各具特色、各式各樣的橋。于是,我心里滋生了一種想法:怒江上橫跨著一座橋梁博物館。
我記下了名字的有:彎橋,躍進橋,碧福橋,時得橋,普拉底橋,惠通橋,還有接近滇藏邊沿的所尼大橋等。
這些橋變幻著模樣在我的面前閃現(xiàn):人與馬幫都能通過的人馬吊橋,汽車與拖拉機都能駛過的鋼筋水泥橋、鐵索橋和石拱橋、騰板吊橋和溜索等。不管以何種方式出現(xiàn),但它們無法改變自己的根本面貌——都是無墩之橋:怒江水急浪高,還沒有人能把橋墩栽到河床上去,只能尋找兩岸相對狹窄的地方架吊橋或石拱橋,有些地方,迂回幾公里,才有吊橋過江。

我在六庫以北的第一個縣福貢縣了解到,修一座像樣的人馬吊橋要花費50萬元左右,這是一個當?shù)厝瞬桓蚁胂蟮臄?shù)字。一個縣全年的財政收入也只有一千來萬,能拿出多少錢來修橋呢?幸好國家和地方政府下?lián)苓^6000余萬,共修溜索21對,便橋10座,人馬吊橋3座,拖拉機吊橋3座和汽車吊橋2座。但是21對溜索橋中,已有17對急需更換,那10座便橋也都成了危橋。有幾座我特地上去走了走,看了看:底下的鐵索已幾十年沒有換了,橫在上面的木板稀拉雜亂,有的兩板之間縫隙很寬,足可以漏下一個人。中間給人踩的那幾片豎板,相接不嚴,已現(xiàn)朽狀。我雖然不知走過多少鐵索橋,自認為有過硬的本事,但在這怒江的便橋上,俯視那江濤激流,竟然兩腿打戰(zhàn)發(fā)軟,頭暈目眩。
而眾橋之中最讓我揪心的還是那悠蕩于大江之上的一道道溜索,因為那是無數(shù)孩子上學的必經(jīng)之橋。
溜索有兩種,一種是兩端一般高的單索,滑輪連著跨江繩索,用手腳之力滑過去;另一種是雙索,利用兩端的高低差,可以自行滑過去。孩子們上學用的是第二種。第一種只適用于身強力壯的青壯年。
在福貢縣的馬吉鄉(xiāng),我觀察和體驗了有上下高差的雙溜索。臨到陣前,一行人全都向后退??粗罩杏苼硎幦サ哪歉毸鳎俚皖^瞥一眼那滾滾大江,個個都吐舌搖頭。身體最重年齡最長的是我,第一個打退堂鼓的也該是我??晌乙幌?,連六、七歲的小學生都能獨來獨往,闖蕩江湖好幾十年的我就不能過一次溜索?而且我一直認為,溜索也好,獨木橋也好,纜車也好,正常情況是沒有危險的,關鍵是自己的心態(tài)和膽量。
我要自己溜過去,但導游安排了一位青年一路護送保鏢。一片橢圓形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兜子攏住屁股,兜子兩端有兩根尼龍繩,頭上是兩個拳頭般大小的半圓的鐵鉤,并在一起掛在溜索上。陪溜的青年就吊在我對面。本來兩腳著地,待掛好后,兩腿一抬,便如同離弓之箭,哧溜一下就離岸了。速度、高度、風聲和濤聲,加上身下深淵激流,我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200米的溜索,十幾秒就到了對岸。青年人說到了,我還沒有回過神來,真是比飛還快!平生第一次滑溜索,腦袋里一片空白。

回滑,清醒了許多,再沒有閉眼睛,留意到青年起滑前特意從旁邊抓了一把草,不知是為何用。這次,我真切看到了兩邊的高山和身下的深谷激浪。即將到岸急沖之際,還有那么三兩秒,青年抓草的手緊握住了纜索,速度立時大減,抓把草是為了減速!要不一下子就會被慣力撞在巖壁上。這辦法簡單、經(jīng)濟又方便。正遇小學生放學,一對一對的,仔細觀察,小手里似乎都抓了把草!
離開馬吉鄉(xiāng)后,怎么也忘不了那些靠溜索過江去讀書的小學生。一天,在丙中洛鎮(zhèn)的商店里,大家都在慷慨地掏錢為山里的人家買糖果、點心和衣物。我想來想去,又想到了大冷天過溜索上學的那幫小學生。山谷里風更寒,還常飄雪,孩子們抓著把草的小手全露在雨雪江風里,要是凍麻木了,到對岸時抓不緊,減不了速,那不要出事嗎?或許沒出過,但我是這樣想的。于是,我就買了幾十雙手套,托人帶給那些小學生,只希望孩子們過江時不要手里抓把草露在寒風里。誰家的父母沒有孩子,看著孩子那樣過江能不心疼嗎?
我問過,當?shù)匚?、六歲的孩子就開始學滑溜索了,學校就在江對岸,不滑溜索怎樣去讀書呢?不去讀書,是大人們不能允許的。問到最大的愿望,孩子們說,過江上學能有一座橋,只要是能走過去的一座橋就行。
一條鋼絲索,一根細細的尼龍繩,還有一個自制的滑輪,另外就是手里抓著的一把干草,憑著這幾樣東西,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就要挑戰(zhàn)和征服怒江的峽谷巨浪,這叫人不可思議!城市里的孩子都是父母用不同的交通工具到學校門口接送,而這里的孩子已經(jīng)用幼小可憐的軀體掌握著生命的平衡。只要想到這里,我的心就要顫栗……
怒江啊,請保佑你這些“飛”過大峽谷去上學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