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雅,維吾爾語“飄移不定”的意思。地圖上的克里雅河像把尖刀,深深插入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
沿河南北縱橫足足200多公里,都屬于同一個村——它就是達里雅博依村。
這么大的村,卻只住了200多戶人家——他們就是克里雅人。
幾百年來,一直如是,從不改變。
一個不知來自哪里的族群

1896年1月,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最早發現了克里雅人并進行了史料記載。當時他本想弄清楚克里雅河最后一滴水流到哪里去了,沿河來到達里雅博依時卻發現了一塊神奇綠洲,茂密胡楊林里不僅有成群的野駱駝、野豬,更有一個生息在這里的游牧部落。以為碰上了“野人”,他便在考察日記中將他們稱為“野人部落”,將綠洲命名為通古孜巴斯特——野豬出沒的地方。
20世紀初,英籍匈牙利考古學家斯坦因也來到這里,他為克里雅人做了人種學測量,結論是他們是印歐民族的孑遺。是早期成吉思汗遠征大軍的遺存?是與東進伊斯蘭教抗爭失敗后皈依的古于闐國佛教子民?人們于是這樣猜測。
可也有人說,他們是公元九世紀西藏阿里古格王朝的后裔。十七世紀中葉,克什米爾的拉達克進攻古格國,古格城破國亡,其中數十人翻越昆侖敗走克里雅河綠洲開荒造田,放牧狩獵,直到今天。還有人說,克里雅人原本就是土著民族,因為早在新石器時代這里就有人類活動了。更傳奇說法還有很多,比如說他們是兩千年前神秘消失的古樓蘭人的一支、說他們是西漢時期彌國人的后裔等。
我們也來了。得到的卻是另一種答案。在翻譯艾尼的幫助下我們詢問了一位名叫艾買沙迪克的老者。他說,四百多年前,兩個牧民為躲避戰亂循克里雅河來到了這里。見水草豐茂,胡楊成林,他們定居下來。叫艾買臺克登的居克里雅河東岸,叫尤木拉克巴熱克的居河西。一河相隔,漸成兩大家族,世代聯姻,信奉伊斯蘭教。如今已繁衍1300多人,老人自己就是艾買臺克登氏的后裔。他們一直遵從祖輩們流傳下來的生活方式,住在由紅柳和胡楊構架起來的小屋里,以放牧為生。
或許同樣遵從的還有遠離戰亂的祖訓?幾百年來,他們堅持離群索居,不與外界來往。直到約上個世紀80年代,還不知今夕何夕,誰主天下!當人民政府找到他們時,只見到干涸的河岸邊有胡楊樹枝圍成的、墻上抹了泥巴、屋頂覆有蘆葦、屋尖置有一彎新月的清真寺……
一些傳承了幾百年的風俗
當然,我們此行親眼所見的克里雅人,早已不再是世外遺民。不過,由于特殊的環境和歷史,他們依然保留了很多古老有趣的風俗。
先看其起居習慣,與漢唐時克里雅河發源的眾多文明一脈相承——
特殊的自然環境使這里的牧民居住得非常分散,交通靠馬和駱駝。住房則用沙生胡楊木與紅柳枝搭建:彎曲的胡楊木并排豎插在地里做支柱,紅柳編織成墻體,房頂鋪以較厚的蘆葦。高出地面約一尺的土沙壘成的臺地上,鋪上羊毛氈或地毯,就是他們的床了。每家地上都挖有一個幾十公分見方的火坑,這是用來取暖和燒烤美食的。說到胡楊,絕對是他們的密友:他們用胡楊做房屋的柱,把胡楊木從中剖開做門,用胡楊枝生火做飯,甚至死后用胡楊樹剖開當棺木……
再說服飾,一樣十分獨特:男性多黑色長褂、黑色皮帽,習慣性地雙手插于袖筒,面帶微笑,好奇而有禮;女性則喜穿長袍衫,頭披白紗或白紗蓋臉,只露鼻梁、眼睛,頭戴茶杯口大小的黑色羊皮小花帽。男女平時均赤腳,訪友或集會時才穿長筒皮靴。
再說美食。沙漠缺炊具,天生天養的他們發明了自己的美食——“羊肚子烤肉”。那天,我們專門請來附近牧民示范。他們先在營帳旁的沙丘上挖沙生火,3小時后沙子燒得發紅,開始宰羊。主刀大叔熟練地剝下羊皮,取出羊胃清理干凈,再將羊肉切碎,拌上香料后塞入羊胃扎好,放進燒紅的沙坑。又是3小時后,挖沙開胃,倒出了滿滿三大碗濃湯,一大盤烤羊肉……
再說民風。政府曾力勸他們遷出沙漠,但他們就是不肯——誰會舍得呢?這里民風那么純樸!村民說,沙漠中如果走訪親戚,一走要幾天甚至幾周,可走的時候門根本不用鎖,門口放把斧子表示家里沒人就行了。任何一個路過的外來人,都可推門而入,自己燒火做飯。十多年前,這里成立了鄉政府和派出所,但這里唯一的干警至今也沒有辦過一起案件,后來,這名世界上最清閑的干警開了一個小商店。有趣的是,這商店也從不出售利潤較高的香煙和酒——因為克里雅人有句俗話,“抽煙喝酒的人,不要請進家門”。
沙在眼前,家在腳下,嚴酷已是尋常,守候成為神話。克里雅人順應自然、泰然獨處,烤沙炊餅,哀哭出嫁,保持了非常奇特的生活習俗。
一場每個女人都會哀哭的婚禮

而這“哀哭出嫁”,我們這次竟然有幸親睹。
克里雅人結婚嫁娶,也會派“喜帖”,不過這“喜帖”很特別——只是一張小紙條,派出之后逐戶傳遞。200多戶居民,相距少則幾公里、多則二三十公里,因此小紙條至少提前半個月就得發出。
我們到時,正趕上16歲的阿依夏木要出嫁。清晨,鐵熱木的女人們早早趕到新娘家,那些遠在二十公里外的則在頭一天就趕到了,一改平時節約用水的習慣,她們幾乎清洗了新娘家所有的生活器皿——婚禮在達里雅博依,是當作節日來慶賀的。
午后,迎親的人來了。新郎帶來的樂手在新娘家門外寬敞的沙地上彈琴歌唱,而平常的日子里,這里除了羊的叫聲,聽不到別的聲音。新娘家的女人們一邊聽著,一邊用炙熱的沙粒烘烤大餅,用茶水和沙烤餅招待來客。
年輕的樂手們每個人都十分賣力,時歌時舞,引得老人孩子一同歡跳。別忘了這里是沙漠!所以,在那種比手鼓更歡快的節奏里,舞步揚起陣陣塵霧里,只聞歌聲不見人,舞者像旋轉著的陀螺止不住腳,騰旋起一簇煙柱在空中抖動。
阿依夏木的木屋里,幾個女人低聲吟唱,歌詞里嵌著新娘的人名,幾近直白式的對她的安慰。這是一種傳統的即興吟唱形式,一種歌聊,以歌敘事,還不是哭,但已經透出平緩和傷感。
阿依夏木在想些什么?我們無從得知。畢竟她只在男方提親時見過新郎一面而已,按照達克里雅人的習俗,締結婚姻的形式要經過擇偶、說媒、贈送彩禮、定親、婚禮幾個階段,未婚男女單獨相處是蔑倫悖理的,他們堅信婚前的純真才不會導致婚姻蘭因絮果的結局。關于夫家,她知道些什么呢?無非是新郎的父親是70歲的吾甫力·艾山,新郎家有三個男孩,最小的弟弟只有11歲,家里有95只羊,而她將要和他們在一起生活。
下午五時,娘家的女眷們開始為阿依夏木梳妝打扮。阿依夏木已經忍不住了,木屋里不時傳來她嚶嚶的抽泣聲。七時,迎親的四個年輕人用一塊毛毯將阿依夏木抬出房外,圍著木屋轉了三圈,完成了出嫁前的告別儀式。當阿依夏木被托舉到馬背時,送親的女眷們齊齊掩面抽泣,不是痛哭,但那壓抑的唏噓比撼天動地的痛哭更讓人難受。
男人們則顯得持重而大度——在克里雅人眼中,婚禮是所有女人的節日,不管男人是否高興,女人們都可以淚光漣漣地面對他們,因為這也是他們難得看到的女人心靈展示,沙漠中,這種溫馨平時是見不到的。
這些長期被當作家庭支柱的女性,在這一天總是異常脆弱,淚水如破堤的河水沖潰情感堤壩,淹沒一戶又一戶人家,丈夫、孩子像是乘坐在無槳的獨木舟上,在女人的淚流中飄得心慌,不知何處為家。這無聲的淚歌,是達里雅博依女人特有的,男人無法破譯。
迎親的人向克里雅河西岸走去,阿依夏木平時放的羊群尾隨到了河邊,一只小羊還不小心跌倒在水中。可是,阿依夏木已經顧不上它了:跟往日不一樣了,姐姐今天不能帶著你們過河了,姐姐東岸的世界已經丟掉了……
等候的人分列河邊,井然有序排著隊,他們是新郎家的親友,有的甚至是騎著駱駝從七十多公里的地方趕來的。賀禮整齊地擺放門前,一只被作為賀禮的小羊羔在門口跑來跳去。
伴娘攙著阿依夏木跳過門前火堆時,我在新郎父親的臉上看到了幸福。新娘和新郎將蘸著鹽水的馕餅放進口中咀嚼,意味著他們將廝守一生,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客人也都分得一塊,據說,吃了這塊馕餅,會給新婚家庭和自己都帶來好運氣。
阿依夏木自己并沒有得到太多的禮物,因為在克里雅人眼里,新娘出嫁只是做女人的開始,要到了生養出第一個孩子時才是完整的女人,那時她會得到比出嫁時更多的首飾和衣裙,并從此享有只有在母系社會中才有的尊嚴。
沒有人再哭了。男人,女人,小孩……每一張克里雅面孔上,都漾著笑容。
這一種叫“庫麥西”的面制大餅是當地人的主食。制作方法尤為奇特:把沙地燒熱后在中間刨一個坑,再將面團做成餅狀埋入,幾十分鐘后取出就可以吃了。面餅與炭灰之間沒有任何東西相隔,但餅熟后拍一拍,一點灰土也不會有。人少做小餅,人多做大餅,來客最多時,烤出的餅甚至大如一張圓桌
Tips
1.交通
飛機由烏魯木齊每天三個航班往和田,票價:1400元。也可乘長途客車穿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沿途有眾多景觀。烏魯木齊每天有十二車次長途客車直達和田,票價:260~360元之間。和田再去于田縣還有200公里,每天多趟長途客車往返。從和田到達里雅博依鄉(“克里雅”是官方稱呼,“達里雅博依鄉”是當地人叫法)需租車,費用可在縣城尋找司機協商。
2.住宿
達里雅博依鄉不是旅游景點,沒有供游客住宿的地方,只能住當地人家里或他們的小木屋,也可自備帳篷。或者回于田縣城住,那里有五家賓館、約一千張床位,標準間:120元左右/天,其中浙江大酒店的衛生狀況較為良好,電話:0903-6819099
3.飲食
當地人吃的食物主要就是烤馕,非常單調,需要自備食物調節口味。當地缺乏蔬菜,強烈建議在縣城自備。沒有自來水,路途中需自備飲用水(尤其是水土不服者)。
村里有商店,但不提供任何酒類,因為喝酒是當地大忌。鄉政府可提供沙埋羊肚、胡楊烤肉等特色飲食,需提前聯系,價格面議。
聯系電話:鄉書記王忠林 13094092858(為人豪爽) 沙漠車司機熱杰浦 13899462574(雙語通話) 鄉政府 0991-3993805(維語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