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西昌安寧河畔,矗立著數百座巨石壘成的千年墓葬:都是重達數噸、數十噸的石塊筑成,墓高2~3米,上覆墓頂石,背后還由大而小排列著一些小石塊,如同尾巴。歷經歲月沖刷,大石墓已經風化、斑駁,掛滿的藤蘿,似乎已在上面糾纏很多年了。
古人為何要修建如此巨大的墓葬?又是哪個民族有這樣的耐心修建這種巨大墓葬?
邛人:一個視武力為生命的部落

故事要從春秋時的安寧河畔講起。
安寧河發源于菩薩崗,從牦牛山脈與螺髻山脈之間緩緩南流,是雅礱江最大的支流,途經冕寧、西昌、德昌、米易,留下了一連串沖積盆地,即地理學上的串珠狀盆地。
盆地總是古人的樂土,河谷地帶則成天然走廊?!妒酚洝酚涊d,“(西南夷)自滇以北君長以什數,邛都(今西昌)最大”。而邛人“俗多游蕩,而喜謳歌”,視武力為生命。傳說“邛之初有七部,后為七部營軍”,戰爭來了,邛人舉族皆兵,這種靠親情、血緣維系的軍隊往往令敵人聞風喪膽,一時間與強大的滇和夜郎部落幾能并駕齊驅。
然而,漢代之后,銅礦的短缺使得邛人舉步維艱,戰不能勝,無奈只有放棄拓植疆土、往大渡河沿岸滲透的念頭,安守安寧河谷。可河谷并不安寧,剽悍的滇人一直覬覦邛人廣袤的領土,見此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強敵面前,邛人唯有節節敗退,血腥與搏殺令邛人感到了生存法則的殘酷。
同時,著名的南方絲綢之路開通,一批批漢朝軍隊的開駐,使得西南夷間原有的均衡與制約都面臨極大挑戰。元鼎五年(公元前122年),漢武帝欲征發西南夷攻打南越,邛人拒不奉詔,聯合笮人、且蘭人造反,結果叛亂未持續太久,邛人首領的頭顱便很快被送到了長安。此后,邛人一蹶不振。到了東漢年間,邛人竟然從安寧河谷神秘消失。
他們沒有離開,他們用墓葬堅守
可是,在我眼中,他們并沒有離開。有人說,滇國的工匠最終成為國家的史官,用青銅記載下了滇國的歷史;可是在安寧河谷,逝去的邛人同樣譜寫了一首部落的史詩,讓我們看到了邛人對生命的禮贊。那就是這幾百座大石墓。
邛人未留下自己的文字,身影亦隨著歷史的車輪消失殆盡,唯一令后人接近這個民族的便是這些大石墓。
涼山州博物館,一處破敗的二層小樓,沒有展廳,文物都堆積在庫房中。館長唐亮告訴我,自上世紀70年代始,考古學家陸續清理了40余座大石墓,出土文物集中在春秋至漢代,那正是歷史上邛人的活動時間。
對大石墓的考古發現,一方面,讓我感受到當時邛人的無奈:別看大石墓看起來光鮮,出土文物卻袖珍無比,多屬銅鈴、銅簪、銅鐲、銅扣飾等等,連青銅兵器都沒有,好戰的邛人如此窘迫,令人扼腕;可另一方面,我也看到了他們不屈的抗爭:當時雖然內外交困,邛人仍在堅持修建大石墓——因為漢代的大石墓更為恢弘!是頻發的戰爭奪去了更多邛人的生命,還是邛人用這種方式頑強地固守著自己的領土?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中國古代的墓葬,大多“托體同山阿”, 邛人的大石墓卻一座座傲然屹立在安寧河谷——這不是堅守又是什么?
巨石象征力量,邛人終得安寧
那么,這些大石墓究竟是如何修建的呢?

奧妙就在于幾乎每個大石墓后面都留有的一連串由高而低的石塊。這些奇怪的“尾巴”起初令唐亮百思不得其解,而謎團得以揭開,還是受金字塔的啟發。
古埃及金字塔壁畫上描繪著古人修筑金字塔的場景:為了搬動重達10余噸的巨石,古埃及人專門修建了一個斜坡,用降低運輸坡度的辦法減輕重力,金字塔越高,斜坡也就越長,這項關鍵的技巧,正是金字塔修筑的關鍵。唐亮說,大石墓的“尾巴”就類似于古埃及人的斜坡,邛人先建造大石墓墓身,爾后修筑“尾巴”,從而將重達10余噸的巨石運上墓頂。
看來,人類的智慧實有共通之處。
或許,恢弘的大石墓恰好是邛人脆弱心靈的象征。歷史上的安寧河流域雖托名“安寧”,卻承載了太多的血腥。頻繁的戰事令邛人飽嘗流離之苦,對于安寧的祈求成為每個邛人的愿望。也許在他們看來,巨石象征著力量與安寧,只有將靈魂棲身其中,才能永享安寧的凈土。
行走在懸崖上的僰人托體懸棺;生活在三峽澤凅中的巴人死后歸葬船棺……不同的葬俗,可能與部落的生活與愿望息息相關,這是一個世界性的規律。由此推斷,史前的邛人應該是一個對死亡極其敏感與尊重的民族。
遺憾的是,隨著舍棄了這片安居了400余年的樂土,舍棄了他們墓穴中逝去的族人之后,邛人也舍棄了這種對死亡的尊重。或許生存的壓力最終改變了他們對死亡的態度,從那時起,中國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神秘墓葬。
清晨,當我離開德昌時,柔媚的朝霞掛在半空,公路旁的大石墓沐浴在薄霧之中,以一種驕傲的姿態掃視著安寧河谷,安寧河仍靜靜流淌著。
從大石墓身邊穿過時,早已風化斑駁的石頭見證了它2000多年的榮辱。然而,它又是平靜的,早已隨著歷代王朝的變遷融入了村民的生活,你甚至會覺得,它們就是時間與歷史的旁觀者。
安寧河谷,終得安寧。
Tips
大石墓主要集中在西昌、德昌、冕寧,又以德昌六所村居多。自駕游可從西昌經西攀高速到德昌,行程70公里;德昌到六所村大約半小時車程,沿途就有大石墓分布,六所村的大石墓距村口僅有數百米,下車步行5分鐘即可到達。
在德昌,當地居民的房子就修在大石墓旁邊,為了討個吉祥,他們的祖先往往還在大石墓上種株榕樹。歷經數百年,榕樹已長成參天大樹。夕陽從樹枝的間隙漏下來,碎碎點點的陽光灑在大石墓上,拴在榕樹上的牛慢悠悠地甩著尾巴,大石墓也平添了幾分吉祥與安寧。
2007年11月,為了揭開大石墓修筑之謎,涼山州博物館在德昌安寧河畔進行了一個模擬考古。那天艷陽高照,18名身著長衣、腰系麻繩的壯漢手持碗口粗的木頭,肩負粗麻繩,試圖將一塊巨石拉上一個斜坡。然而,花了將近兩個小時,墓頂石才移動了不到半米。模擬考古最終以失敗告終。然而,這場模擬考古也讓大石墓愈加撲朔迷離:一座大石墓重達百噸,18個壯漢拉動一個3噸的石塊尚成問題,這近百噸的巨石是如何拉到安寧河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