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方言趣談

半吊子

江淮一帶的語言中，“半吊子”的含義是很豐富的。有的人說話不實在，辦事不地道，人稱“半吊子”；有的人一知半解，夸夸其談，滿瓶不動半瓶搖，人稱“半吊子”；有的人在某種場合下，應當說的話不說，不當說的話卻大說，且不顧對象，人稱“半吊子”；有的人應該辦的事他不辦，或慢慢吞吞、敷衍了事地辦，不該辦的事他卻大辦、賣命地干，人稱“半吊子”；有的人辦事有始無終，或不善始善終，人稱“半吊子”；有人錯把謬夸當恭維，而且越聽越來神，弦外之音絲毫不察，人稱“半吊子”；……如此等等。

銅錢是中國使用了兩千多年的貨幣。一千個銅錢用繩子串在一起叫一吊（錢），那特用的繩子叫錢串子。至今一起上了歲數的人稱人民幣一千元仍為一吊錢。半吊就是五百文，不能滿串。話說不好，事辦不好，待人接物沒有分寸，就如同串錢時不能滿串一樣，所以稱作“半吊子”，真是既形象又恰切。

有人被稱作“半吊子”，似乎還恭維了他，于是“半吊子”再打對折，就成“二百五”了，簡稱“二五子”。某單位小A，一向說話無度，旁邊的人竊竊私議：“二五兮兮的。”后來不知誰發明了“十三點”與“半吊子”并駕齊驅了。茅盾先生的《過年》中出現“半吊子”一詞，“半吊子”也入了經典。

“半吊子”的成因是復雜的、多方面的，有的“半吊子”某一方面倒相當玲瓏。“半吊子”病可治，勤學、好問、多思、多養、少說、多做，大致有效。

波峭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外國的幾家大通訊公司看準了中國的大市場，分別進軍中國的無線通訊事業，什么摩托羅拉、諾基亞，什么愛立信、松下等公司，都在中國的有關城市建起了生產移動數字電話的基地。那時的手機可謂粗、大、笨。一個人手拿一部大手機就成了身份、地位、金錢的象征。

隨著科技的進步，市場的競爭愈演愈烈，國產的手機問世了。近來的科健、熊貓、TCL、康佳、海爾、波導等品牌在國內都有了一定市場。手機的功能也多了，發短信息既方便又便宜，甚至形成了“短信文化”。有的手機還可以當計算機用，有的還可以看電視。手機的顏色絢麗多彩，式樣則各具風致，愈來愈波峭了。

波峭，原義指屋不平，造勢有曲折，后來詞義引申發展。《湘煙錄》：“齊魏間以人有儀短矩可喜者則謂之波峭。”《齊東野語》：“今京師指人有風致者就謂之波峭。”《北史·溫子升傳》：“子升詣梁館，不修容業，謂人曰：詩章易作，波峭難為。”這里的“波峭”指形貌好。

古代的“波峭”專指人的風儀、形貌，不知什么時候又可以指物體了。譬如，某某家的新居，面積雖然不大，但結構新穎、合理、適用、別致，于是引來人們的贊揚：設計得真波峭。某單位的小王快做爸爸了，他特地到家具店選購了小床、小桌、小椅、小凳，客人們見到夸不絕口：多波峭啊!

波峭，在如今的江淮方言中，一般指人的容貌、儀表好看，有風度，也指事物的小巧玲瓏、精細別致。

波峭還可以用AABB式重疊，即成“波波峭峭”。如：小王得獎的一篇散文寫得波波峭峭，這是贊語，夸贊那篇散文寫得令人喜愛。

促狹

促狹，在江淮一帶有刻薄、刁鉆、愛捉弄人、甚至陰謀損人的意思，因而，這些人被稱為“促狹鬼”或者“促狹獠”、“促狹獸”。狹，在江淮方言中讀音近似hia（入聲），與方言中的“瞎”同音，不知在什么時候，以訛似訛而讀成“刮”了，“促狹”而被讀成“促刮”。有時罵人只說一個字“促”。下面兩件事與“促狹”有關。

Y老師剛從師范大學畢業，領導分配她教初二語文。班上有幾個調皮學生知道新教語文課的是一位女老師，便想在第一節課時讓她出個洋相。他們將一個簸箕放在教室門的頂框上，門半開著，反面用掃帚抵著。

上課鈴響了，Y老師一推門，哐啷！簸箕差一點落在她的頭上，教室里嘩地一片笑聲。Y雖然心里又氣又惱，暗暗地斥責：哪個促狹鬼干的。然而在一剎那間，她很快調整了情緒，鎮靜自如地環顧一下教室，若無其事地開始了講課，以后又巧妙、自然地講解了“促狹”的含義和用法。從此Y或其他老師上課再也沒有發生什么促狹的事情了。

C老太每天去菜場買菜。一天她買了一只2斤重的雞，回家剖開來一看，滿膆子的泥沙，足足有半斤重，忍不住罵了起來：這些促狹獠!說著就拎起了雞向消費者協會走去。她不僅要討個公道，還要治治這些促狹獠。

厚德者往往能載萬物，促狹者常常薄情寡義。促狹者倘能在厚德者面前頓覺汗顏，那就可以算得上是匡正前非的開始了。

噇

江蘇省將農歷的九月九日（重陽節）定為敬老日，不少省市將這一天定為老人節或敬老節。尊敬老人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孟老夫子早就說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中央電視臺《夕陽紅》欄目主題歌的詞是著名詞作家喬羽先生寫的，有幾句很精彩：“夕陽是晚開的花，夕陽是陳年的酒，夕陽是遲到的愛，夕陽是未了的情。”但在周老太的身上，夕陽是凄苦的淚花，夕陽是陳年的苦酒，夕陽的愛已闌珊，夕陽的情將了結。

周老太今年70多歲，孤苦伶仃地住在一間又矮又小、陰暗潮濕的破房子里。她30歲時喪夫，有一個兒子，含辛茹苦將兒子養大，而且讀到高中畢業，娶妻生子以后，她就一人單住了。兒子還算孝順，兒媳婦就不一樣了。起初，周老太雖然一人獨住，但白天常幫兒媳婦料理家務，帶孫子、洗衣、做飯，有時還下地干些力所能及的農活。隨著年齡的增長，加上經常生病，就不能幫兒媳做什么了，這樣，周老太賴以生存的柴、米、油、鹽等最基本東西也要到兒子、兒媳門上去討。兒子老實，兒媳當家。兒媳總是說些難聽話，或者指桑罵槐，推三阻四，后來就變成明火執仗的辱罵了。有一次竟然雙方扭打起來，兒媳猛然一推，周老太一屁股坐地，就再也不能爬起。好心的鄰居將她抬到鎮上的醫院檢查，確診為股骨頸骨折。從此她一人睡在床上，兒媳從未來看過，更說不上為她治病了。周老太整日老淚洗面，心更是枯澀了。不到一個月周老太含恨離開了人世。左鄰右舍的人都說：這兒媳太不像話！這惡婆娘屎噇不下去！

噇，讀chuáng（陽平），大吃大喝，吃喝無度。《集韻·四江》：“噇，食無廉也。”

《水滸傳》第四回：魯智深在山下喝了一桶酒，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拿著竹篾攔住他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爛醉了上山來。”又《儒林外史》第十一回：“楊執中定晴看時，便是他第二個兒子楊老六，在鎮上賭輸了，又噇了幾杯燒酒，噇的爛醉。”噇，古已有之。江淮一帶稱大吃大喝為死噇，均為貶義，而稱那些不仁不義、不忠不孝者為噇屎，那就是斥罵了。

發物

小孩害了瘡癤，大人們就要為小孩忌嘴，譬如牲畜的頭、蹄爪不能吃，鮮魚、鮮蝦不能吃，海鮮不能吃，公雞不能吃，還有的連菠菜、韭菜等也不能吃，這些統被稱為發物。倘若吃了這些東西，瘡癤的癥狀就要加劇，疼痛就會更加厲害。但小孩種了牛痘以后，相反大人倒要給他們吃些發物，讓痘痘發大，使它又紅又腫，這樣防疫效果才會更佳。

提到某單位的小李，人們都會皺起眉頭：這小子是個發物。小李平時總是吊兒郎當，上班的時候混時光，出勤不出力，領導找他談心，他會千方百計尋找理由狡辯。他對別人卻是專門找岔子，甚至雞蛋里頭尋骨頭，芝麻大的事說成西瓜大；他還會無事生非，無風掀起三尺浪，惟恐單位不亂。單位里的小瘡小癤，他會放大，經他這樣一刺激，那樣一挑，有的人也跟著起哄，小瘡癤成了大外癥，鬧得一個單位不得安寧。領導及同事們要“消炎消腫”倒真要花點力氣。

小李有時還會惡作劇，借著別人身上的痛苦來取樂。單位有一同事，頭上只有少許頭發，倘來到小李跟前，小李便煞有介事地裝腔作勢：啊呀！我的眼前一片光明！起初還逗得人發笑，后來就令人討厭了。對于這樣的人，同事們都怕惹他，可他常常要惹別人，別人也拿他沒辦法，以致同事們背后說他，小李真是個發物！有人甚至憤憤然在“發物”后面加上“頭子”，稱他為“發物頭子”。

來了一位新領導，他要治治小李這個發物，使出了三招：一是領導嚴格要求自己，盡可能沒有小毛病給挑；二是對小李加強教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繩之以紀；三是增強單位里的所有人員抵抗外來入侵肌體的免疫力。這樣，小李這個發物本身不“發”或少“發”了，即便“發”，別人也不聽他的，成不了氣候。于是人們也漸漸忘記了小李的“發物”、“發物頭子”的綽號。

慣

小明是個慣寶寶，到了他已經是四代單傳，曾祖父、祖父、父親等對他自然是嬌生慣養。他從小喜歡在大人的懷抱里睡覺，放下就哭，于是幾個人輪流抱著他。要吃什么東西就要立即辦到，遲一刻就會胡鬧。吃點心只吃個餡，皮兒一向不吃；吃西瓜只吃中間的瓤子，其余的別人吃。七八歲時，他看到別人用瓦片在河邊擦水劈子，他卻要用銅板擦。到鎮上讀初中了，他母親特地租了一間房“陪讀”，專門伺候他。學校的伙食吃不慣，專吃他媽媽做的菜。

鄰居見到如此情景，忍不住說：這樣慣孩子，慣得不像樣了。小明的家人不以為然，都認為是關愛孩子，大了就好了。別人說多了，他們還生氣。

慣，《現代漢語詞典》：縱容（子女）養成不良習慣或作風。《辭海》：縱容、放任。其實，“慣”的縱容放任之意，在古代就有了。辛棄疾《摸魚兒·觀潮》：“朝又暮，悄慣得吳兒不敢蛟龍怒。”《連環計·劇一》：“慣得那廝啊，千自在，百自由。”這樣看來，在古代“慣”的對象不僅僅是子女，其他如下級、晚輩也可以“慣”。

某機關領導，過分寬容大度，對下級違規違紀現象從來不聞不問，不追究，不批評，以至于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上級狠抓機關作風整頓了，他著急了。平時政令就不暢，現在整頓難以見效。下級對他的講話、部署仍然不理不睬。他惱而成羞，繼而成怒，甚至氣急敗壞了。上級領導來檢查時，不無感慨地對他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都是你慣出來的啊!

俗話說：嚴是愛，松是害。慣呢？縱容、放任難成才。

乖乖

江淮一帶，有時父母或長輩會親昵地稱呼自己的孩子或別人的孩子為“乖乖”。《通俗編》中解釋：對小兒之戲稱。《現代漢語詞典》：乖乖是對小孩兒的愛稱。被稱“乖乖”的孩子一般年齡較小，孩子長大成人了，大抵就不再稱他為“乖乖”了，但也有例外。

一天，快要下班了，某工廠一車間里只剩下4個人。小李換衣服時，忽然發現錢包不見了，連忙喊到：誰拿的？旁邊3人紛紛表態：沒有拿。其中一人還賭咒發誓：誰要拿小李的錢包，就是小李的乖乖!一時氣氛緊張起來。不一會，小李卻在工具箱里找到了，氣氛又突然輕松下來。一人說：這一刻小李要做乖乖了。這里的“乖乖”有戲稱的意味。

人們在發現不同尋常的事物而驚喜、驚奇、驚詫時，也會說“乖乖”，此時的讀音成了guài（去聲）guai（輕聲），或者guái（陽平）guai（輕聲）。4歲的小遠喜歡吃魚頭，一次見到1斤多重的大魚頭上桌，情不自禁驚喜地叫道：乖乖！引得家人大笑。

新疆維吾爾族青年阿迪力高空走鋼絲，且邊走邊表演驚險動作，連續在空中25天。人們一邊欣賞他的高超技藝，一邊為他捏把汗，并驚奇地連聲贊嘆：乖乖!乖乖!甚至有人叫道：乖乖隆的冬!

父母不在家，小孩不小心將一面很好的鏡子打破，媽媽回來了，驚詫地說：乖乖!闖禍了吧！孩子“哇”地大哭起來。這里“乖乖”讀成guài（去聲）guai（輕聲）。

“乖乖”也可作形容詞，是順從、聽話之意。幼兒園老師在講故事時，小朋友們都乖乖地坐著聽。老師似乎都喜歡乖乖的孩子，其實這樣未必對小孩都有利。

“乖乖”竟有如此多的讀音和含義，可見語言這東西，只有認真、仔細地學習、比較、揣摩，才有可能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