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北京。何玲搬進了自領公寓,那里離她的公司很近,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滿街的流光溢彩,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這天,吃完早飯后,何玲像往常一樣走路去公司,忽然覺得后面有幾個影子不緊不慢地跟著。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被人盯上了,便加快了腳步,后面的腳步聲也跟著緊湊起來。往日,何玲總會毫不客氣的轉過頭痛罵一番,但今日她包里有交到公司的十萬元款子,她不敢掉以輕心。盡管把包拽得緊緊地,她還是感到冷汗淋漓。
何玲在不遠處停下來,前面有一個中年男子擋住了道,小姐,需要幫忙么?他旁邊有一輛警車停放著。何玲驚訝地望著他,脫口就說,你以為呢?這是她在外漂泊多年吸取的教訓,這個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尤其是冒充好人,騙財騙色的更是舉不勝舉。當她需要了解對方的真正意圖時,就會這樣反問,然后憑著職業的敏感作出有效的判斷。
當然,他微笑著說,樂意為你服務!他的眼神里透著深深的關懷。何玲來不及多想,他粗壯的大手探過來,像攬小鳥一樣攬住她,然后,后面的幾個人影便作鳥獸散。
他松開手,歉意的聳聳肩。
他說,他叫夏。
200 6年,何玲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小車。自從一年前從駕校出來,何玲再沒摸過車,若說駕駛經驗,她自己也覺得慚愧。但她就是有種想開車的沖動。
望著手中的車鑰匙,何玲想了想,毅然下樓。
小區里有大片空地,何玲練倒車,她笨拙的技藝引得看客一片驚訝。她也不管,車子是歪歪斜斜的進和退,她人也歪歪斜斜跟著搖擺。以致前胸后背的襯衫和羽絨服都被汗浸濕了。
她還是不想歇下來,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忽然一聲驚喊。何玲急踩剎車,人也順著慣性向前一仰,一個男人趴在她的后窗玻璃上。何玲趕緊下車,扶起,是夏。
沒撞到你吧?她膽怯地問。
還好,夏抬起頭,平靜地說,幸虧我機警,要不然咱們都得倒霉。
何玲慶幸的舒口氣。
夏說,你倒車時,一定要注意后面,教練沒有教過你么,這樣很容易出事的。他看著何玲,突然彎下腰。
怎么了?何玲急了。
沒事,一點小傷,我還有公事在身,先走一步!夏跛著腳,一拐一拐的走了。
何玲張大嘴,很想說,要送你去醫院嗎?但不知為什么沒有開口。
200 5年一個夏夜。粉紅色的咖啡館里,何玲低頭飲著手里的咖啡,突然就有些拘謹,畢竟這是第一次和陌生人呆在這么高貴的地方。
夏開始也不說話,但一開口便把何玲嚇了一跳,你的床上是不是有很多毛毛熊?
你怎么知道?何玲急切地問。
夏很認真的端詳著她嬌好的面孔,然后就笑,壞壞地那種。
你是不是偷著去過我家?
那到沒有,我不屑于做那種梁上君子的勾當。當初你搬到這個小區時,擅到過我,還記得么?我頭一回看到有女孩子那么喜歡毛毛熊呢,就記住了,還以為是個美術家呢。
經這么一提醒,何玲想起倒有這么一回事。那一次,她抱著一大堆毛毛熊上樓,由于走得急,在拐彎處撞到一個人身上。當時她心急,沒在意,原來就是他哦。
我不過是個混江湖的人。何玲冷笑,小心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夏見何玲不怎么高興,也就不說話了,場面便有些尷尬。起身的時候,何玲堅持要會錢,夏禮貌性地笑了笑,沒有再讓。
好像是找回了一點心理平衡。何玲找話題問夏,很快便弄清了夏的背景。夏在交警隊工作,他愛人開了家大型超市,兩個人的感情一直很恩愛,還有雙可愛的兒女在英國念大學。應該四十多了吧,何玲想,可是那張成熟而穩重的面孔依然散發著青春的活力,發型也很新穎。尤其是笑的時候,眼睛深處所隱藏的憂郁有種莫名的魔力,好幾次都令她心生澎湃。
一直到何玲的住處外,夏都沒有說和她交換電話號碼,雖然她很想,但少女的矜持告訴她絕不可以這么主動,也就沒說出來。其實,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罷了,何玲狠狠嘲笑自己的無聊。
世上的事就是這么奇妙,何玲本以為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不想經常在外面看到他頎長的影子,就像深山里一絲悠然的風,不時挑撥著她的心弦。
有一段時間,在外面沒有見到他的影子,何玲就覺得少了什么東西似的,吃飯也吃不安穩,朋友說她是中了毒。
是么?何玲把目光放向遠方,真的是想他么?他在于嗎?她不知道答案。地上的落葉飄來飄去,她的心也跟著飄忽。
霜降的時節,何玲坐在陽臺上喝紅酒,猛然看見一個推著三輪車進來的男人,竟然是好久不見的夏。他一襲中山裝,挺拔的身材更顯英俊。車上坐著一個老人,何玲后來知道那個五保老人病了,夏照顧了他整整兩個月。
看著夏,何玲有一種飛奔下樓的沖動,畢竟是鄰居,好久不見,至少該打聲招呼嘛。起了身,何玲猶豫了,又坐下。
看著腕上的手表,何玲對自己說,在五分鐘內,只要夏抬頭往這邊看一眼,她就下去。但還沒有等她記數,院子里就飄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很富貴,好像拿了件外套給夏披上。然后就兩個人扶著那個老人上了樓。
何玲忽覺得紅酒好苦,心情也有點沉重,進了房。那天晚上,她用小刀在桌子上刻下自己的心愿,做個成功的女人,要讓他刮目相看。何玲辭了職,用這幾年的儲蓄,辦了家小公司。因為夏說過,他在這個城市人際關系很好,如果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找他。何玲當時就有了獨自發展的意愿,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雖然不輕松,但充實。夏就笑,你開了公司我就來做你的秘書。過后,還介紹了這個城市里有頭有臉的人給她認識。
何玲在心里說,一切都如我心意,公司成立的第一天,就接了幾樁大買賣,夏也來了。
還記得嗎,只要我開公司,你就來做我的秘書。
我有這么說過嗎?夏調皮的眨眨眼睛。
何玲假裝隨意的把夏的號碼存在手機上?,F在公司缺真正的人才,能否為我招募幾個?
夏想了想,我有幾個朋友都是軟件行業的精英,他們也對你的公司頗為留意,這樣吧,我聯絡一下,到時見面談談。夏也把何玲的號碼存在手機上了。
今年你會不會很忙,我看去年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看到你。何玲隨口問。
我辭了職,在家外企做業務策劃。夏愣了一下,拂拂頭發,自然地回應。
還沒過兩天,何玲就向夏求教了。何玲的江南電子技術公司遇到了點麻煩,運往海外的一批貨物被海關扣留了,按照列行手續,這批貨物要在三天后才能發出,但這樣就違背了雙方簽訂的和約,意味著公司得賠償巨額違約金。何玲的眼前一黑,這下可糟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撥通了夏的手機,夏聽了何玲帶哭音的話語,問了她的位置,說,你呆在那里不動,我立馬就過來,這件事情我能擺平。
夏來的時候,何玲正在和海關的人員進行交涉。何玲看到他的到來,一臉驚喜地跑過來,就像是久在沙漠里穿行的旅行者,突然看到了綠洲那般喜悅。
夏輕輕握了握何玲的手,點點頭,說放心,我能擺平。夏問他們局長在哪?
辦公室的人抬起頭,一臉驚詫的望著他,你認識我們局長?
我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告訴他我有事情找他!
辦公室的人拉著話筒打了個電話,片刻后,說,局長在會議室等你。
何玲偎著夏上了樓,半個小時,夏出來了,朝她點點頭,何玲挨到這個時候,心頭一松,眼淚就落了下來。直到夏說貨馬上就發,這才破涕為笑。
在浪漫的水天一色休閑廣場,夏陪何玲瘋了兩個小時。又坐了一趟過山車后,何玲才意猶未盡的說回去吧。又說,我請你喝咖啡。夏說,好啊,但這回得去你家里。
你不怕傳出什么是非?何玲被他逗樂了。
怕什么,我光明正大。夏打趣著,再說我是去見見你的毛毛熊,又不是去犯罪。
天啊,你把你老婆怎么放?
關她什么事啊,夏悶了,我們快離婚了。
何玲的心里已七上八下了,臉又紅又白的。
夏不忍再調侃,一本正經地說,放心,你不會出現意外的。
怎么說?何玲故作不解。
因為,咱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是條平行線。
一個月后,何玲正躺在床上看書,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何玲猶豫著,沒有馬上去接。她在看《海邊的卡夫卡》,那是本恐怖小說,她一向這樣認為,她怕去接。鈴聲依然響得很兇。
何玲翻開手機,是小區里的號碼。是夏嗎?何玲在電話里問。
是的,夏沙啞的聲音傳來。
何玲本是躺在床上,很舒坦的。忽然耳膜被一種聲音震動著,心臟成了身體海拔最高的地方,一股激情迅速蔓延開來,迅速燃燒著她的四肢百骸。
說話方便嗎?夏在電話里問,我妻子走了,我一個人在家,很無助。
你真的只是一個人,確定么?
話剛說出口,她就后悔了,這樣問就是意味著可以考慮考慮的。事實上,何玲一直想去看看他的家,有時候她做夢的時候都夢見自己靠在夏溫暖的懷里。
夏反而遲疑了,要不,我去你家吧,去看看你的毛毛熊。不等何玲回復,電話便掛了。
何玲驚得彈起來。這么晚了,她下意識地把床上凌亂地衣服整理了一下,理智又告訴她不可以接受這種做法。電話打過去,對方已關機,門鈴卻響了。何玲覺得自己都快失控了,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換掉睡衣,開了門。一股酒氣便撲過來。夏打了個趔趄,何玲連忙扶住,在沙發上坐下,又泡了杯茶,等回來的時候,夏竟靠在沙發上睡下了,還打起了鼾。
何玲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扶到床上。坐在旁邊,何玲邊喝著紅茶邊仔細打量著這個令她夢回縈繞的男人。是夢么?何玲狠狠扭了自己一下,痛,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也不知看了多久,她就迷迷糊糊地靠在夏的身上睡著了。
清晨時,何玲醒來,發現自己竟躺在夏的懷里,臉上立即爬上紅暈。夏笑著,眼光深邃??茨闼媚敲词欤蝗绦耐崎_你。
何玲下意識的坐起來,瞄瞄自己的衣裳,很整齊。
夏伸手,做了個ok的手勢,何玲張開手臂,立刻感到了從夏身上傳來的體溫。
但只是抱著她轉了幾圈,就放下了,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夏從酒柜里拿出一瓶紅酒,狠狠喝了一大口,遞給何玲,她灌了一口。兩個人坐下來,夏掏出一根香煙,點燃,吐了個圓圓的煙圈。
夏說,我有過很多女人。我知道哪些女人可以過夜,哪些女人需要用一輩子來關懷。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理智就告訴我,你是一個對感情充滿期待的女人。這樣的好女人,是應該找一個能與之匹配的好男人的。而我不是。
何玲,我承擔不起對你的愛,也無法給你任何承諾。我和她,雖然已經完了,但我無法從她的影子中走出來。她走了,我的心便死了,所以,我不想害你。
你是那么年輕,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待自己的真愛。我已經老了,如果說對女人還有需要,也只是生理上而已。夏嘆氣。臉上有深切的痛。
何玲沉默良久,不說話,轉身拿了幾個毛毛熊過來,送給你,就算當作照顧我這么久的回報吧。何玲坐下來,其實她也只想過平常人的生活,但是在她十六歲時,她的身體被她的表哥,蠻橫的霸占了,那段日子,她想到了死,但還是忍了下來,她一直很痛恨男人,直到遇上夏。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你不是說只是來看看我的毛毛熊么,走的時候,替我帶上門。
夏平靜的一笑。小何,謝謝你的熊,我再說幾句話就走,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樣聰明,也很有悟性。好在,我經??梢钥吹侥悖簿托臐M意足了。
夏像風一樣走了。門關的剎那,何玲明顯感到自己的顫抖。把自己緊緊壓在被子下,可淚水還是像潮水一般涌了出來。
晚上,何玲把床上收拾了一下,去了超市,因為,家里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