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BMW銀色小汽車滑進了鑫海住宅小區,在十三幢樓下熄火。車門并沒有打開。一個戴黑色蛤蟆眼鏡的飯鏟頭從車窗伸出來,向樓上眺望,同時摁響喇叭——“嘟嘟!”
這一過程全落在保安丁有三的眼中。上一次,喇叭響過之后,他旋即看見三樓的陽臺閃出一個美麗女孩——長頭發,大眼睛,穿一件粉色短裙,笑著向下面的BMW招招手,說來啦!然后,他聽到一陣叮叮嗒嗒的高跟鞋敲打樓梯的聲響。她像一只蝴蝶似的飄然而下,落在BMW的面前,BMW打開了車門,她屈身鉆進去,在關門前那一瞬間,給他的眼睛留下一個完美光滑的臀……丁有三愣愣地想,有錢真好!
隔了良久,BMW見沒有反應,又將飯鏟頭伸了出來——“嘟嘟……嘟嘟!”喇叭聲在小區內回蕩,一樓的一條狗跟著吠,二樓的窗口突然打開,一個男人俯身探頭瞪了一眼。
丁有三醒悟到自己有責任管一管。他挺起胸膛走上前去,屈身在半開的車窗口對BMW說:“先生!小區內最好別摁喇叭!”
BMW肥壯的身體嵌在椅子里,紋絲不動,包括臉上的肌肉。他取下蛤蟆眼鏡微微掃了一眼丁有三,鼻孔冷冷地“嗯”了一聲,然后又戴上去。
丁有三在心里罵了一聲“狗娘養的”,一抬頭,看見女孩裊裊娜娜地走下來了,她的漂亮和氣質令他絕望和畏怯,想到一旁的BMW小汽車和她神情兀傲的男朋友,便沒有勇氣再多望一眼。小汽車載著美人一溜煙開出了小區。
每天,丁有三在大門口的值班室眨巴著眼看那進進出出的小汽車和人,內心總有點莫名的沮喪,有點憂郁。他想過,在這個城市里最被人瞧不起的一種穿制服的人,就是他們小區保安,他們的威嚴范圍只限于那些試圖進入小區撿垃圾的和收廢品的,賊當然也怕他們,但不常發現,而戶主及來客都是高高在上,甚至無禮——比如那個BMW。
BMW的女朋友每天都遛狗,穿最少最薄最窄的衣服,戴粉紅色蛤蟆眼鏡,眼睛不看人,要看也只看走在前面的小狗。丁有三偷望她的倩影,口水差一點淌了出來。他夜里夢見的女孩就是這樣的,夢中他也開BMW。
丁有三居然吃BMW的隔壁醋,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忍不住笑著敲了一下自己的腦殼……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傍晚時分,銀色BMW小汽車又開進了小區。丁有三神經質地盯著瞧,不出所料,BMW又用喇叭喚人!
“狗娘養的!”丁有三罵了一句,“開BMW很了不起嗎?炫耀個啥?”
BMW繼續發出刺耳的鳴叫,在小區內回蕩,一樓的一條狗跟著吠,二樓的窗口突然打開,一個男人俯身探頭瞪了一眼。
丁有三義憤填膺——因為被蔑視,也因為吃那八桿子打不著的醋。他氣昂昂地走上前去,對BMW發出嚴正的警告:“先生,請不要在小區內摁喇叭……”
BMW瞪了他一眼,十分不痛快地說:“又是你!你沒別的事可管了嗎?”
丁有三毫不示弱,說:“我專管小區不文明的喇叭聲。”
BMW撒野,伸手連摁了兩下,昂頭問:“怎么著?”
丁有三豁出去了,拿起對講機召喚同事:“這里有人違規停車和亂摁喇叭,不聽勸阻,你們拿鐵鏈子來鎖車……”
正在此刻,女孩走出了陽臺。她手中拿著一大束玫瑰花,紅彤彤的。丁有三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委靡而無力。然而,出乎意料,陽臺上的女孩子淚流滿面,冷不防尖聲砸一句話下來:“快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同時狠狠地把玫瑰花也擲下來,“啪”的一聲,摔在BMW的擋風玻璃上。
丁有三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哈哈大笑,說:“原來是砸了!”
BMW鐵青著臉,罵:“看門狗!”他一踩油門,玫瑰花被拋到前面,車輪輾過去,然后一個后拐彎,掉頭“呼”的一聲溜出小區大門。
丁有三無法表達復雜的心情,只好向垃圾桶里狠狠吐一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