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明白愛情的政治經濟學

湯曉林遇到陳天的時候，壓根兒沒想到他是那么節儉的人。兩人都念高中，湯曉林家境富裕，零花錢多得花不完，陳天卻很摳門，每天早上吃兩只饅頭，連稀粥都舍不得喝。去旅游景點總想著混同于當地免票的老百姓，就差背一袋子山貨了。惟一的一次奢侈，是湯曉林向同學吹噓自己家的祖傳益智秘方時，湯曉林的爸爸是公司老總，媽媽是著名出版社編輯，爺爺是外交官，這樣的祖傳秘方，三代都是普通工人的陳天能不心動嗎?鉚足了勁兒，下了那么大的決心問湯曉林秘方要不要賣?眨眨眼睛，湯曉林說賣。

10元錢，巴掌大的一張紙，湯曉林龍飛鳳舞寫了三個字。多珍貴的三個字啊!陳天接過來迫不及待往下看，人家是不由得心動，陳天是不由得心疼，紙上寫著三個大宇：多讀書。

湯曉琳后來把10元錢還給陳天了。后來他們各自念了大學，湯曉琳在大學校報上發豆腐塊的小文章，稿費也是10元，不過那是1000字10元。千字10元和三字10元比起來，湯曉琳覺得文學這條路，對自己來說為什么就越來越坎坷了呢?

是啊，數學不好的湯曉琳堅持當一個文學青年，大學里念了中文系，畢業后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做內勤。陳天念了貌似最有“錢”途的IT，在一間特吸引眼球的IT公司做技術支持。

兩個人再見面是在北京一商場的特賣會上。

翻完架子上的衣服，湯曉琳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同樣翻衣服的陳天，“呀”地叫出聲來：陳天，是你啊!

“我在名不見經傳的廣告公司上班，買打折商品理所當然，怎么你，一個IT金領，也買打折品啊?”

說完了想起自己人生最高的稿費是他給的，又沒心沒肺地笑是哦，你節儉嘛。

那天陳天請湯曉琳吃了一支冰激凌，在商場聊著天時買的，5元錢一支，不算便宜了。

陳天說起自己在京城，住公司宿舍，但申請了經濟適用房，現在正在攢房款。湯曉琳說自己還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可能是看到湯曉琳買打折的衣服，陳天對大學時大手大腳的湯曉琳刮目相看了，說你不是那么浪費了嘛。

在一家挺普通的電影院，湯曉琳往窗口里拍進20元，是一張電影票的價錢，扭頭問陳天要不要看。陳天搖搖頭，說不看，就走了。

只是湯曉琳看完電影，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后了，陳天還站在外面，說我走了一段了，想起你讓我幫你拿著的遮陽傘還沒還你呢。

“售票員不讓我進，說必須買票。電影已經放了一半了，我不愿意花那份冤枉錢?！?/p>

“如果先放我這兒，以后送到你家，但過兩天我要出差，怕你等不及我還給你，就去買新的。這樣的傘挺貴的，你又買一把，怪讓人心疼的。”

這是什么人啊?!人家買一把傘，他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湯曉琳徹底暈倒了。

兩個高中同學，就常常見面了。從前他只買一折的衣服，最多買2.5折的，現在買3折的了。他常常出差，雖然機票公司報銷，但是從前買不到3折以下的機票他就心痛。如今肯買5折的了，不過有時候也會暴露出他曾經是個吝嗇人的本性。那天陳天來湯曉琳的公司看她，湯曉琳和同事一起吃午餐，叫上陳天，點了炒河粉，胃口不好，吃一半就不吃了。陳天說浪費，坐在湯曉琳身旁的他，拉過湯曉琳的餐盤接著吃起來。那一刻，在鬧哄哄的快餐店里，同事們中間，不知道為什么湯曉琳覺得恍惚和親密，還有一點點小小的感動呢?；蛟S就是因為陳天太自然了，湯曉琳如果詫異，反倒是不應該的事情一般。走回公司的路上，他走了一會兒，停下來了，指著她的頭發說沾了小小的落葉呢，輕輕摘下來。湯曉琳胡思亂想了整整一天。

他送了湯曉琳很貴的發卡，請湯曉琳去滑很貴的雪。湯曉琳說自己賺得少，已經不像上學的時候那么亂花錢了，他還是挺大方地對待湯曉琳，好像不花錢就對不起湯曉琳似的。

他就這樣對湯曉琳好著，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了。那天湯曉琳生日，他抱著一箱水果站在她家的門前，那些水果全是進口的啊。他不送容易凋謝的花，他送水果，還是很貴的水果，體現了他懂得花錢又不吝嗇。不知道為什么湯曉琳那一刻挺感動的。感動之外還覺得，那家IT公司，待遇真高啊，要高到什么份上，這個節儉的男人才會送自己這么貴重的東西呢?

湯曉琳上樓招呼男朋友幫自己搬水果，下樓的時候，就和男朋友在一起了。

湯曉琳說這是最近家人給自己介紹的男朋友，男朋友家大概也是很有錢的主，也大手大腳慣了，幫湯曉琳往樓上搬水果的時候說這橙子不錯，我家貓最愛吃了。

陳天不肯上樓坐，湯曉琳和男朋友在樓上聊了一會兒天，經過窗口的時候，輕輕拉開窗簾的一角偷偷往下看。那家伙傻傻地站在那兒，還沒走。

湯曉琳都有男朋友了，陳天對她還是那樣好。他搬了新家，同學會，是他主動要求在他家舉行的，他準備了那么多水果、冷盤、點心，家里看起來就像一間豐盛的自助餐店。別的同學都是打車去的，湯曉琳沒那么大手大腳了，是坐地鐵去的，一身白衣服下車灰蒙蒙的，快擠成人干了。陳天來地鐵站接，湯曉琳才知道，他借了車，接完了湯曉琳還去接別的坐公交車的同學，多浪費油啊，人家也不在乎，他是真的不摳門了。

湯曉琳提前離開，是因為男朋友來接了，站在陳天家樓下喊湯曉琳：“湯曉琳，湯曉琳!”聲音兇巴巴的。湯曉琳趴在陽臺上說馬上下來，一溜煙往樓下跑，就差從陽臺上直接跳下去了。屋子里同學會繼續，不知誰小聲說湯曉琳男朋友是她爸爸合作公司老總的孩子，也是嬌生慣養的，一物降一物，湯曉琳居然被他降住了。湯曉琳下去，一會兒又上樓來找陳天為自己作證：“喏，我們的確在開同學會，就在他家呢。不是什么老情人幽會?！?/p>

男朋友還是不怎么相信，說話還是那么兇巴巴的。

陳天有些生氣，說那么好的女孩子，你既然不信任人家，怎么和人家談戀愛呢?

男子說你以為我想和她談戀愛啊。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大學生，裝什么啊。我高中沒畢業就和我爸做生意，你們窮得發酸的時候我們就發了。那時候我追她，她還瞧不起我，說什么不喜歡流里流氣，大手大腳的我，喜歡班里雖然很摳門，但念書最用功的那一個?，F在她家里窮了，又來纏我。女人啊，女人

湯曉琳聽這些話，大概也聽多了，沒什么反應。陳天舉起拳頭。

到底沒打過去，很狠地砸在墻上，手都流血了。湯曉琳這個時候眼睛才濕了。

后來，半個月后，陳天攥著20萬元的存單交給湯曉琳，湯曉琳真的哭了。

20萬元，是陳天將房子轉按揭給朋友，朋友先支給他的錢，也是他不打算買車后節余的錢。

陳天說他總算明白了，從前湯曉琳看電影，非2D0元的豪華廳不看，現在只看20元的；湯曉琳高中就穿名牌，現在卻穿打折的；工作餐，別的同事挺豐盛，湯曉琳卻只要炒河粉：湯曉琳出門不打車，只坐地鐵。原來他以為湯曉琳長大了，所以不鋪張浪費了，現在才明白，湯曉琳家沒從前那么富了，她不想，也已經不能浪費了。陳天說其實從前上學的時候，他就對湯曉琳有好感。雖然湯曉琳捉弄自己，但湯曉琳也捉弄別的男生。湯曉琳不像別的同學，她從來沒有因為他家境普通瞧不起他。

如今他工作了，薪水高，是真的想追湯曉琳。他對湯曉琳好，對她那么大方，是想讓她過自己力所能及范圍內最好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湯曉琳能成為自己的女朋友，就會不讓她吃苦。

這些錢，是他支持湯曉琳爸爸的，希望對他有幫助，不用著急還的，不還也行。

湯曉琳哭了。

湯曉琳不要那些錢，湯曉琳說對不起，她又捉弄他了。重逢后，他對她那么好，她就知道他喜歡她了。

那天他送水果到自己家，她上樓告訴在自己家里玩的男子關于陳天的事情，男子的確是湯曉琳爸爸合作公司老總的孩子，但他們只是普通朋友。男子聽說了陳天的事情，覺得有趣，原來經濟條件改變了，鐵公雞也會變呢。

她說讓陳天改變的，或許不是環境，或許是愛情呢。男子不相信，開玩笑說你真以為自己魅力那么大啊。為了找出陳天變大方的原因，男子建議自己假扮湯曉琳的男朋友，試探陳天是不是真的愛她。

從陳天的表現看，他一定是愛湯曉琳的。

男子恭喜湯曉琳，說湯曉琳贏了，恭喜他收獲了世界上最可愛的一只鐵公雞的愛情。

湯曉琳說這些錢她不能要，她家的確沒從前富，窮多了，但并沒有欠債。陳天有這份心意，她真的很開心。

男子說的話一部分是真的。她高中時，的確喜歡班里公認最摳門，最用功的男生。雖然和那個男生一度斷了聯系，她也獨自經歷了一些東西，但如今遇見，她不介意重新開始。

陳天滿臉驚喜，他想高中最用功的男生中，他的確是最摳門的。

后來，他們就在一起了；后來，他們就住在陳天沒轉按揭的房子里。

在外面，陳天看起來更像鐵公雞；在那個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面，湯曉琳看起來更像鐵公雞。因為湯曉琳常常訓陳天亂花錢，不該總為自己買東西。

更多的時候，湯曉琳覺得甜蜜。

湯曉琳覺得熱愛文學，從來沒學明白數學的自己，終究明白了愛情政治經濟學的道理：經濟條件能讓一個人從浪費變得節儉，比如她自己，卻不能讓一個人從節儉變得大方。讓一個人從節儉變得大方的，往往不是改善的經濟條件，而是愛情里那顆愿意分享、分擔和付出的心。

(摘自《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