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的有機年輪

最多不超過兩天，宋元園要將100 畝土地上的64 個大棚逐一巡視一遍，并且保留生長情況的記錄。他是百歐歡（BIOFarm）有機農場的農技研發師，在他置身的大棚里，每年出產120 多種蔬菜。

“城市園藝場”同樣位于上海郊區，屬于上海城市超市旗下，產品還供給麥德隆等其他超市。這里有70 畝有機耕作面積，常年種植140余種作物，除了蔬菜，主要是香料。而在江蘇宜興鳳凰村，56 歲的翁法林為農業公司打理著200 畝有機水稻田。

日漸增多的有機農場正在擴充著一種新的農業生產體系，它的根本原則是：在農業能量的循環狀態下生產，具體就是讓動物、植物、微生物和土壤4 種生產因素進行有效循環，不利用農業以外的能源（化肥、農藥、生產調節劑和添加劑等），不打破生物循環鏈。

因此，有機農產品意味著沒有化學毒害殘留的安全食品，而有機耕作，則意味著農業對日漸惡化的生態環境重新作出交待。將這樣的原則變為現實的，正是一座座有機農場。

年時的輪回

百歐歡農場正處在今年第一個育苗高峰——八九月份。很多蔬菜，都需要先將種子在苗床上培育，至出苗后移栽到大田。共計7 分大小的苗床，最多時同時擔當著三四十種幼苗的搖籃，就像一個繁忙的幼兒園。

雞毛菜齊苗后20 至30 天，小青菜齊苗后40 天，就可以采收了；杭白菜、生菜在移栽后的30 天，進入采收環節#8943;#8943;120 余種不同的作物，有著不同的生長期、不同的脾氣和秉性。對宋元園來說，雷打不動的巡視和記錄要持續一年四季。

這都是有機農業生產的要求——定地塊、定品種、定產量，對水、肥料、生物、農藥、周邊環境等進行監控和記錄。也就是說，通過了有機認證的土地，每年產多少蘆筍、多少生菜、多少茄子，每年的每一個時段苗情如何、用什么水灌溉、施了什么肥、施過多少，都是必須明確在案并接受例行審驗的內容。

9 月初的下午，在位于閔行的城市園藝場，老范在他工作的大棚里剪收牛至葉——這是一種香草，它和龍蒿草、紫蘇、九層塔、羅勒等其他品種，是一些歐美人日常飲食的必需品。不遠處的另兩座棚里，臉膛紅紅的農夫正在將復合肥顆粒均勻地撒進地里——準備種草莓了。播種和收獲持續終年，這樣的種植方式，一方面是基于多品種產品的需求，另一方面是營建一個更具生物多樣性的環境。

然而，農場是依據什么來組織這樣熱熱鬧鬧的動態種植體系呢？

在百歐歡農場三號大棚里，種著兩種不同的蘿卜和豇豆、甜豌豆、番茄；而在六號大棚里，蘆筍、螺旋椒和普通泡椒共處一“室”。每一座大棚里種植的品種都不盡相同。并且，每一座里都是多個品種的組合配搭。最多的一次，一個大棚里種進了26 種作物。

這是混作。宋元園說：“他們希望在一個大棚里盡可能地營建出一個小生態圈。”

物種多樣性的增強帶來生態系統的復雜性，進而帶來生態系統的穩定性。蟾蜍、蜘蛛、蚯蚓、草蛇、田鼠，都是這里的居民。它們間苗的間苗，松土的松土。蟾蜍吃蟲，而蛇吃蟾蜍，同時控制田鼠的數量。

除此之外，生態的系統功能還通過動態的變化來實現，由此構成在有機耕作中極為重要的輪作制。“種兩年葉菜，要換種兩年根莖類的，再換種兩年豆類的。”宋元園說。

用宋元園的話來說，輪作的原則，一是交替種植深根系作物和淺根系作物——前者主要包括蘿卜、胡蘿卜、土豆、山芋、洋蔥等根莖類蔬菜，后者主要包括各種葉菜，這就是三號大棚同時種植蘿卜、豇豆和番茄的道理；二是交替種植具有固氮能力和不具有固氮能力的作物，前者非豆類莫屬。它們總是在輪作中扮演重要角色，根系是固氮高手——固氮菌不斷吸收空氣中的氮，將其轉化成為硝態氮/ 亞硝態氮，因此在豆子地或種過豆子的地里，整體氮素存量增加，相當于天然氮肥。

正因為此，在城市園藝場，玉米或大豆是每年3 月至5 月的主角。經過它們打前站，初夏時節開始，才是香料和蔬菜的天下。9 月的下午，老范揮動剪刀剪收著牛至葉，不遠處的老王正蹲在香草叢中，用手拔草。農人們習慣用“薅”來指代這種勞動。

在百歐歡，每座大棚每月至少人工除草3 到5 次，每次需要一個人工來工作4 小時左右。拔下來的雜草，適量還田，便成為綠肥。

有機農業要求：禁止使用能導致土壤重金屬積累的礦渣和磷礦石；嚴禁使用化學合成的肥料、農藥和化學類、石油類和氨基酸類除草劑和增效劑。

農業教科書上這樣描述有機農業：“ 在可能范圍內盡量依靠作物輪作、作物秸稈、家畜糞便、豆科作物、綠肥、外來有機廢物、含有礦物養分的巖石和生物防治病蟲害等方法，保持土壤的肥力和耕性，供應植株養分，防止病蟲雜草。”

蟲子的進攻

牛至葉這種香料，一年內可以多次剪收。原則很簡單——“長得旺了就收。”在城市園藝場的老王面前，未剪的植株和身后剪過的形成鮮明對照：前者中飛蟲上下翻飛。而后者已經低矮，“蟲去草空”。“到時候收掉，蟲子自然就不去了。”就是如此簡單的道理。

無論喜歡與否，蟲子永遠伴隨著莊稼。

相對于現代農業中大量化學殺蟲劑的“趕盡殺絕”，有機農場里的“殺氣”要淡一些，蟲子常常是被防蟲網阻隔、或者被刺激性的大蒜水、辣椒水驅散的，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吃到專門種植的“誘餌作物”——人們種植它們不為收獲，就是為了讓蟲子們有得吃、吃得飽，從而減小對農作物的胃口。

當然，捕殺還是存在的，有機農場里蟲子的死法，常常是餓死，或者葬身于天敵之口。

所有的大棚里，都飄著高低錯落的黃色粘蟲板。它們的俗名，是“黃板”。因為蚜蟲等昆蟲具有“趨黃性”，會本能地接近黃色物體的表面，就像夏季里紛飛的小蟲，總是喜歡停駐在人們黃色的衣服上。

防蟲網是必備的，寬度要有1 米。太陽能殺蟲燈普遍應用于有機農場。晚上，玻璃圍繞著的燈體亮起來，飛蟲趨光，很容易撞在玻璃上，進入殺蟲燈中部形如鐵鍋的凹陷之中，他們的足抓不住光滑的表面，于是滑進殺蟲燈下部的箱體，餓死在里面。

一種有趣的裝置遍布有機農場。一根細桿插在田邊，上半部固定著一個容納小管的容器，與下半部小瓶對接。這是性誘劑。上半部的小管里，施放了蟲子的性激素。它們興沖沖地飛過來，卻沒有回頭路了，于是下半部小瓶子里的水面上，漂浮著一層蟲子的尸體。

這是在七八月間特別施放、用來防治斜紋夜蛾的。在廣東，這種厲害的蟲子有個外號，叫做“大食蟲”，它可危害的植物達99 科290多種，絕不“挑食”，老齡時還會出現暴食。

從歷史紀錄來看， 它在每年9 月左右最易爆發，用繁殖期向前倒推，七八月就成為防治的關鍵時期——減少成蟲，也就減少了它們的繁殖，從而降低幼蟲爆發的幾率。

生物防蟲的技術不一而足，各顯神通——用黃板來粘，用糖、醋、酒來引，用鳥來吃，在有機耕作中，這更像是一種藝術。

在有機生產規范中唯一允許使用的殺蟲劑，被稱作BT。它是微生物蘇云金桿菌的簡稱，屬于低毒殺蟲劑。殺蟲的機理是麻痹蟲子的腸道或破壞其腸道內膜。所以，在施用BT 的有機田里，蟲子也是被活活餓死的。

蘆筍特別招蟲子。但對于和它間作在一起的辣椒，蟲子避之不及，于是在百歐歡農場的六號大棚里，蘆筍沾著辣椒的光。間作在這時候發揮出“聯防”的作用。

田間容留的雜草，常常能夠為農作物分擔一部分蟲子。更多的非化學手段還包括：隱蔽、排灌、尼龍覆蓋、微生物制劑、油、肥皂、硅藻土和寄生蜂、捕食螨、寄生蠅、瓢蟲、粉蚧天敵、介殼蟲天敵等。

業界還有這樣的說法流傳：最早在上海開辟有機農場的崇本堂，一度是組織人員用手去捉蟲的。2005 年，大批稻飛虱隨麥莎臺風席卷而來，釀成長三角稻農的噩夢。這一年，江蘇稻農翁法林已經連續數年按照農業公司的要求，在稻田里放養鴨子。一方面利用其帶來的有機質提高肥力，另一方面，就是引用天敵來保護農作物。結果，周邊農戶頻繁噴灑農藥依然收效甚微，而翁法林高價增購600 只小鴨，它們進入稻田后大快朵頤，3 天就穩住了局面。

共生的未來

在不遠的將來，百歐歡農場的荷塘即將被改造成一塊人工濕地。

兩只羊、兩只鴨子、兩只鵝和一群雞，還有前腿有傷的黃狗賽虎，晃蕩在這片土地上。其中一只鴨不知從哪里流浪而來，來了之后就總是和雞群在一起出沒，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旱鴨子。為了讓它學游泳，人們將雞舍遷到了河邊。9 月的一個下午，一只受傷的夜鷺不期而至，被收留下來。

數不清的蟾蜍、青蛙、草蛇、蜘蛛、螳螂、昆蟲和微生物共同生活在有機農場的田野上，它們參與建造著有機耕作的農業體系，你看不見它們，卻離不開它們。